哈勒姆先是量了鲁弗斯的手掌大小，手指长度，随后又咨询了他使用武器时的发力习惯，很快就陷入了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狂热工作模式。
“比起帮我定做武器，更重要的是提供营业武器店的建议，不是吗？”鲁弗斯转头看向路翊苦笑道。
“既然有现成的好处摆在这，你就不要客气了。两者不矛盾，”路翊笑着让他安心接受这份礼物，“没有趁手的武器，你怎么随身保护我？”
鲁弗斯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没错，于是不再反驳了。
两人安静地等着哈勒姆结束他的工作模式。
过了十几分钟，哈勒姆才如梦初醒，摸着头发向路翊道歉：“我太沉迷了……”
“没事。你这也是在为我们办事呢。对了，后来莎乐美又来捉弄你过吗？”路翊关切道。
“没有了！一定是知道您回来了，她才收敛了。”哈勒姆气呼呼地抱怨着。
一边说着最近矮人族的动向，哈勒姆在草稿纸上开始勾画武器的设计稿，涂涂改改了很久。
鲁弗斯不想浪费时间，向哈勒姆借来了犹如儿童绘本的本子和小小的羽毛笔，小心翼翼地写下许多人类冒险者平日里的习惯。
他做了这么些年冒险者，别的不懂，但搭伙过的同行他见得多了，不论是弓箭手、剑士还是盗贼，男女老少都有。他在冒险途中了解到的点点滴滴对于地下城而言都是珍贵的信息。
“其实如果你请地下城神灵为我制作一副与原本样貌完全不同的躯体……啊，我不是对地下城大人的恩赐挑剔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我工作起来会更方便更有效率，”鲁弗斯对着路翊解释道，“现在的我八成不能顶着这幅容貌去冒险者协会。协会是斯佩全国连锁的产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王都去。”
路翊“呃”了一声，这是事实。如果为了低调，他完全可以做出一副类似“布莱克”的低调身份给鲁弗斯使用。
但他就是单纯觉得……这幅红发绿眼的好样貌被雪藏起来也太可惜了。
“最近可能确实消耗有些大了。过几天我看看能否帮你再……再请求神灵做一具备用的身体。”路翊险些咬着舌头，及时改口道。
“不，不用。我只是那么想想而已。现在我已经偿还不起这么多恩赐了，怎么好意思再祈求新的？”鲁弗斯连忙制止。
真客气……路翊把想要说出口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对于鲁弗斯来说，神灵是真正的神灵，自己这位朋友是神灵代行者，只是个高级传话筒，确实应该保持敬畏心。
哈勒姆已经完全沉浸在创作的海洋中，对不远处蜷缩着腿并排而坐的两位在小声讨论什么充耳不闻。
鲁弗斯继续“沙沙”地在纸上写着，羽毛笔的尖端摩擦的声音陪着远处锻造炉里噼里啪啦的火声，路翊浑身暖洋洋的，难得有了点犯困的感觉。
“好了！草稿我已经画好了，材质就用矿石和精铁，这位先生没有魔法回路，我就不附魔法宝石了。”哈勒姆拍了拍胸脯，向鲁弗斯保证半个月内就能完成，这期间还需要他时不时来试验一下手感。
他完全没有咨询两人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看起来哈勒姆对自己的设计有十足的信心。这很符合矮人族在擅长领域自傲的个性。
“我该怎么联络您？现在地下城各层之间每天会有蝙蝠信使，但一天只有一次。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地上住址，我让他投递过去。”哈勒姆挥舞着小锤子说道。
“蝙蝠信使？你是说德拉库尔？”路翊惊讶道。
哈勒姆使劲晃了晃脑袋：“哦对，他自称‘地下城的传递者’、‘与大人之间的沟通桥梁’，‘荣誉的血族子爵德拉库尔’。我们都觉得这名字太长了，叫起来麻烦！反正他每次都用蝙蝠形态飞来飞去，有时候还会挎着一个装信件的小袋子。我们就改口那么叫了——仅限在他不在场的时候。”
一下子从地下城要职变成吉祥物了！路翊在心里为德拉库尔哀叹了一声。
“为了不打击德拉库尔的工作积极性，我会替你们保密的。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血族。”路翊苦笑道。哈勒姆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你不用联系他。要找鲁弗斯的话联络我就可以。他现在是我的助理。”路翊又补充道。
“助理？是贴身侍从的意思吗？我明白了，那我就联络您。到时候麻烦您转告了！”哈勒姆在心中砸了砸嘴。地下城大人竟然找了一位人类做侍从！这人类一定来头不小。
“那么接下来是防具。你平时习惯穿戴哪些装备？”哈勒姆扭头问道。
“胸甲、手甲、肩甲——单侧和双肩的都有。如果穿长靴的话，就不戴护膝。”鲁弗斯简要地回答道。
哈勒姆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上下扫视鲁弗斯：“你这样的身高，一定很费料。给你们人类打一对手甲的材料，说不定都够给矮人族做一套了。”
“成本高，定价自然也要贵点才行。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会调查好行情安排的。”路翊在一旁补充着。
哈勒姆对路翊大人的决定完全信任。他从乱糟糟的工作台上摸索着，在杂物里掏出一卷软尺，转过身跑到鲁弗斯面前吩咐道：“需要请您站起来，我要量尺寸。”
鲁弗斯非常配合地站了起来：“这样吗？”
他的身形投下一道阴影，把哈勒姆完全笼罩住了。哈勒姆抬头看了看鲁弗斯，一大一小，两道视线四目相对。
“……”
哈勒姆沉默了几秒，搬过凳子爬了上去，努力地比划了一番，软尺的尽头勉强到达了鲁弗斯的胸口。
“我帮你吧。”路翊站了起来，说着拿过了哈勒姆手里的软尺。
“谢谢路翊大人！”哈勒姆感激地谢道。
“看来以后开店，要安排一位长身种族在店里做帮工才行啊，”路翊通过切身体验总结经验，扭头问道，“要量哪些尺寸？”
哈勒姆粗声粗气地答道：“身长，臂长，肩宽，胸围，腰围，颈围……还有腿长和小腿围。臀围就不用了，护甲包不到那里的。”
路翊“哦”了一声，走到了鲁弗斯面前。
“稍等，我把外套脱掉。”鲁弗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后知后觉地快速脱下了斗篷和身上放置物品、腰包和武器的根根皮带，只留贴身的长袖上衣和黑色的直筒裤子。
“可以了吗？”路翊清了清嗓子问道。
“嗯，麻烦你了。”
鲁弗斯向前走了一步。路翊拉开卷尺，从身长开始一项项测量。
照理来说路翊对鲁弗斯的这具躯壳不会陌生，毕竟是他创造出来的。虽然不是像捏泥人那样亲手制作，但也在脑海里细致地描绘了一遍。可真的凑近了上手去量，却还是有种别样的感受。
宽肩窄臀，腰不算细，看着就充满力量感。路翊又一次清了清嗓子，伸手沿着鲁弗斯的后背脊柱量到腰，又横过来贴着肩膀测量肩宽。
鲁弗斯缩了缩肩膀。
“痒？”路翊问道。
“一点点，没关系！”鲁弗斯连忙又站正了。
路翊将数字报给哈勒姆，大胡子矮人一边感慨着人类的身材数据真是离谱，一边在纸上记录下来，咬着笔杆子的末端：“接下来，胸围是？”
路翊绕到了正面，微微抬头看向鲁弗斯以眼神示意。后者心领神会地抬起了胳膊。
路翊将软尺的一端伸过鲁弗斯的胳膊下方，又从另一端环绕着接了过来，虽然只有短短两秒钟，但这个动作还是让他产生了短暂的仿佛把对方抱了个满怀的错觉。
真是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身材……路翊将尺子绕了一圈后缩紧，手指隔着衣服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鲁弗斯的胸肌。
他匆匆看了一眼数字，咳嗽了一声立刻松了手：“……118。”
“你怎么了？”鲁弗斯保持着举着胳膊的姿势看着表情不太自在的路翊，以为他突然不舒服了。
“不，没什么。”路翊干笑了一声，又微微弯腰，动手去环绕一圈量鲁弗斯的腰围。
好微妙的感觉……
隔着衣服确实看不到肌肉，但路翊确实在手附近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布料下方的腹肌。于是他刻意地把手稍微抬起来了一些。
“……”
鲁弗斯低下头，看到路翊骨节分明的纤长双手捏着软尺在自己身上量来量去，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不知为何被奇怪的氛围影响，也变得有些不自在了。
哈勒姆听着路翊好半天才报了个数字，无奈地记录下来，皱着眉毛挠了挠胡子根部。路翊大人的动作也太慢了！量尺寸有必要这么细心嘛？
可是那是尊贵的路翊大人，哈勒姆不愿意对其发表半点不满，于是只能疑惑地用龟速记录着。
“然后是腿长对吧？”
“没错，路翊大人，从脚后跟到靴子的顶端。这样看您想要多高的靴筒了。如果是小腿靴我就额外制作一对膝甲，那样一来还需要膝盖围。”哈勒姆专业地解释道。
路翊“哦”了一声，撂起法师袍单膝跪在地上，这样方便测量一些。他这一举动顿时让哈勒姆和鲁弗斯都反应激烈。
“路翊大人还是我来吧！腿我还是够得到的！”哈勒姆差点急得从凳子上蹦下来。尊贵的地下城大人怎么能跪下呢。
鲁弗斯虽然不了解路翊背后的这层身份，但也忍不住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干嘛这么客气？”路翊仰着脑袋抬着一边眉毛奇怪道，话落已经快速地将尺寸量好报给哈勒姆了。
“做长靴吧。已经快要深秋了，过段时间他还要和我一起去北境，长靴是不是保暖一些？”
哈勒姆见路翊大人不在意，只好又挪回了桌边，一边记录一边说着：“是啊。短靴活动起来更方便，但和护膝之间有缝隙，防护作用没有长靴高，而且近战时免不了要翻滚扑倒，那样一来大概会有雪掉进去。”
“哦……确实。”路翊点头赞同道。当初他的魔法技能还很少、不得不在野外靠灵魂灼烧放风筝刮痧时，就体验过了翻滚躲避时的狼狈。一躺下来，衣服和鞋口全是泥土和灰尘。
那样狼狈的身姿绝不能让地下城子民们知道。
路翊抓了一把挡在眼前的碍事头发，夹在耳后。早知道就带发绳出门了，虽然可以瞬移回房间取，但路翊觉得很快就结束了，也没那个必要。
鲁弗斯的腿上肌肉比上半身发达，紧绷绷的，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蕴藏在皮肤下的力量感。路翊绕了一圈，得到了一个自己两辈子可能都练不出来的数字。
这就是基因差异啊。他还记得自己去健身房咨询时，对教练提出了“长期锻炼会不会把腿练成牛蛙腿，那样似乎和我的脸不太和谐”的疑惑后，被对方狠狠嘲笑了：“你以为那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吗？”
不过后来路翊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办过健身卡这件事。担忧也就不了了之了。
总之现在他知道了，腿细这事儿可能是天生的。除非他动用神权给自己捏个以肌肉男为原型的躯壳，否则本体估计怎么锻炼也就这样了。
“你这身材还真完美啊。”路翊不无感慨道。
“还、还好吧。”
看着贴近自己大腿的那张漂亮的脸，鲁弗斯低下头也不是，正视前方也不是，悬在半空中的手虚抓了两下僵在那里。
同为男人，帮忙量一下尺寸，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奇怪……
随着路翊站起身，拍了拍手掌将软尺还给哈勒姆，鲁弗斯终于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应该是由于路翊的身份在这地下城较为尊贵，现在又算是“雇佣”自己的身份，对方单膝跪下来时自己才会这样局促。
“这套装备是免费送你的，但到时候你要配合我和矮人族在地面上做宣传，作为矮人族开店的预热。具体到时候怎么演我想好了会告诉你。”路翊说道。
“还要演……？”鲁弗斯有些为难。他以为所谓的“宣传”是只要走到冒险者之中主动介绍自己的装备就可以了。
“那样生硬的介绍是推销里最糟糕的手段。我们要让大家主动感兴趣来询问。到时候，是冒险者们请矮人族开店接单。而不是矮人族上赶着要提人类干活儿。这其中的区别可是很大的。”路翊认真解释道。
哈勒姆嘿嘿笑了两声：“那样最好了！我喜欢其他种族态度诚恳地请求我们锻造。要是当我们是苦力呼来唤去，我宁可饿死！”
矮人族是自傲且吃软不吃硬的种族。路翊笑了笑，他还是很了解自家子民的。
“我会尽力演好的。”鲁弗斯摸了摸鼻子。还是说去做任务砍魔兽，他很有自信。表演推销他不擅长。
“放心，我会找人当托儿配合你的。实在不行我就自己上阵。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又不是在骗人。只不过卖货总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路翊轻快地摆摆手。
“是不是要去找冒险者组临时队伍？近距离让他们了解装备的过人之处？”鲁弗斯猜测道。
路翊惊讶了一瞬：“你其实挺上道的啊！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眼见为实。要让大家亲自发现好东西。”
鲁弗斯想了想，路翊肯定不会以这副面容加入冒险者队伍。布莱克的身份不在了，那剩下的就只有……
“你还要以斐的身份和我一起行动？”
路翊扯了扯嘴角：“应该是吧？怎么了？”
“明知道是你后，要装作另一个人有些困难。”鲁弗斯艰难道。
“所以你再也不想见他了？明明以前很照顾他的……”路翊故作忧愁地单手托腮，皱着眉毛看向鲁弗斯。
鲁弗斯看出路翊在故意搞怪开玩笑，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饶了我吧……我只能说，在外人面前我尽量装作不知道那是你。但我真的不太擅长谎言。”
哈勒姆疑惑挠了挠头，他完全听不懂路翊大人和鲁弗斯先生在说些什么。
这些话，完全没必要在他的工作室里讨论嘛。他只想赶紧开工干活儿，呈现出完美的锻造作品！
在自己的地盘感到存在很多余的哈勒姆在桌边呆站了一阵子。终于等到了路翊大人想起来这是在别人屋子里的那一刻。
“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就聊起来了。我们不打扰你工作了。需要鲁弗斯的时候找我就好，我会带他过来。如果需要其他人类的信息也可以提，现在地下城的契约者中多了人类女性的范本。哦，达斯先生和朱莉女士这样身材在人类中偏矮小的也可以来做参考。”
路翊说完，哈勒姆开心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我需要的时候会向您申请的，路翊大人。”
路翊大人会安排好一切，矮人族们只要全心全意专注于锻造，等着领工资和赞美即可，这一点让哈勒姆感到轻松又幸福。
“走吧，我们去看看德拉库尔。顺便去整理之前托他保管的北境特产。”路翊对鲁弗斯说道。
鲁弗斯颇有礼貌地对哈勒姆行礼道别，被路翊抓着胳膊，第二次毫无心理准备地瞬移，消失在了矮人族的洞窟领地中。
下一秒两人出现在血族城堡外，鲁弗斯花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啊，忘记跟你说一声了。”路翊这次是真的忘记了。平时他独自瞬移来瞬移去，早就习惯了。
“没事，相信我很快就会习惯的。”鲁弗斯诚恳道。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高大的城堡铁门。门的栏杆间隙中能够窥视到优雅的玫瑰园、圆顶凉亭和像是人工湖一样的美丽景色。这花园比起不少贵族的庄园还要更加气派。
“别看这城堡十足气派，目前里面也就住了一位年轻的血族……说起来也是时候给他添些‘亲戚’了。走吧。我习惯进门前和主人说一声，刚刚德拉库尔已经接到消息，请我们进去了。”
说完，紧闭的大门发出不太流畅的声响，缓缓自动向内打开。
“这也是魔法的一种？”鲁弗斯看了看附近，感受不到一点生物的气息。
“其实不是。”路翊指着天上飞散的蝙蝠，示意鲁弗斯其实是它们的功劳。
蝙蝠们停在高门上，缩起了翅膀。虽然黑乎乎一天看不清细节，但鲁弗斯还是仿佛从它们身上读出了被夸奖时的骄傲自得。
他也不知道这些蝙蝠是血族驱使的魔物，还是血族本身化作的兽形，总之点头表示道谢后，鲁弗斯这才大跨了几步，追上了已经迈入院中的路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