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顿城的冒险者协会在城市外圈，是一个相对不起眼的独栋建筑，墙面有些斑驳，门槛已经被来来往往的旅者磕掉了漆。

路翊猜想因为许多任务需要带回魔物的尸体或产物，冒险者们风尘仆仆，很容易弄脏周围的环境带来不好的气味，所以才建立在前后都没有居民区的地方。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去，走进冒险者协会的时候路翊看到进出冒险者协会大门的人数不少，行色匆匆，显然是想早点办完事去旅馆落脚或者再度启程。

进门后有数个柜台，每个柜台后都穿着统一服装的接待员男士女士，比起佩尔西镇几乎永远只有两个人轮班看起来专业很多。

路翊随便找了个人少的柜台登记了信息，领取了入会任务。

等待流程的过程中路翊竖起耳朵听冒险者们交谈，大部分人都在和同伴倒苦水、谈论旅途中的种种，零星有那么几个提起了地下城，关注点不再是地下的魔物和道路本身，而是在异种族与美食上。

路翊对此很满意。

毕竟地下再危险复杂，也不是无穷无尽开放下去的。等冒险者们“攻略”到底发现没什么危险后，很快就会忘记它。

但美食不会。

可惜现在还不知道斯佩人对异种族的接受度，最重要的，也不知道教会对地下城生物到底持什么态度，否则路翊很想把分店和小吃摊开到城市里来。

离开冒险者协会，路翊收到了鲁弗斯的联络。对方就在中城的一家主营海鲜的餐厅，路翊之前吃过几次类似的小店，感觉不错。地下城水产品几乎为零，虽然路翊对海鲜没有格外钟爱，时间长了总还是会有些想念的。

路翊到的时候鲁弗斯已经落座，隔着窗户在角落的桌子后朝他挥了挥手，那是个风景不错也很适合谈天的好位置。

鲁弗斯已经先点了一些菜，把菜单推给路翊再看看以作补充。

路翊瞥了一眼单子：双人份海鲜杂烩饭、迷迭香风味洋芋蛋饼、青口贝奶油汤配蒜香面包，黄油菌菇酱焗海螺肉、白兰地风味鱼排……还有坚果蜂蜜酸奶、巧克力奶油手指泡芙、以及焦糖布蕾。

“该不会……甜品都是给我点的？”路翊惊讶道。他记得鲁弗斯对甜品都是浅尝即止的。

鲁弗斯点了点头：“要是不合你口味就取消，甜品都是最后才上的。抱歉，我是不是点太多了？明明花的是你的钱。”

“不，不会。对吃饭我还是很舍得的。”路翊期待地笑了笑。

而且有人提前点好爱吃的东西，从精神和物理上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很快奶油汤和装在小篮子里的新鲜出炉面包片就端了上来，路翊和鲁弗斯两人分了一碗，用边缘酥脆内里香软的面包蘸着散发着浓厚香气的浓稠汤汁垫了个肚子。

半碗汤还没下肚，焗海螺就上来了。路翊很庆幸面包还没完全吃完。

“可惜进货渠道有限，我们又没有冷链……”路翊遗憾地感叹了一句，将蘸满菌菇酱和黄油的螺肉片用叉子从手掌心大的壳中叉了出来，送入嘴里。

虽然路上经过了些日子，但螺肉依旧弹牙，可能不如直接打捞上来的那么鲜甜，但胜在有丰富口味的酱汁，总之尝不出任何异味。

“我都有点想去一趟海边吃刚打捞上来的了。”路翊吞下后忍不住说道。

“好，我护送你去。路我认识。”鲁弗斯立刻答道。

“暂时没时间，很快就要去北方了不是吗？而且保不准克劳福德家那几个人什么时候返程回来，毕竟冒险者大多来自斯佩，在地下城附近来来往往，消息流通得很快……我会担心小希娅和洁拉的安危。”

“说的也是。洁拉想要复仇，但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如果我们在，她或许会冷静些，最差至少也会带上我们。”鲁弗斯低声说道。

路翊用面包片蘸了蘸海螺壳里溢出的黄油菌菇酱汁送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唔……确实……说起来，你很关心她。”

鲁弗斯已经把面前的面包一扫而空，专心地咀嚼着螺片。听路翊这么说，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理所当然道：“当然，虽然我和她的关系没有希娅和她那么亲密，一开始也有过些忌惮，但这么多年下来，怎么说也能算是家人了。”

“我不是指那方面。”路翊无奈地嘀咕了一句。

“两位，迷迭香洋芋蛋饼来喽。你们的主食很快就送上！”系着围裙的服务生热情地大步走来，端上了一个铁质的浅碗。

路翊还以为洋芋蛋饼是什么新奇的菜，仔细一看，其实就是土豆泥上盖着两枚太阳蛋，和焗化了的芝士融合得严丝合缝。

“那是什么意思？”鲁弗斯的目光还停在路翊身上，没有看向新端上来的餐点，“因为她发生了那样不好的经历？这也没错。你当时也看起来很气愤，主动帮了她许多不是吗？”

路翊叹了口气，认为挑起这个话题的自己过于不明智。

他用勺子沿着铁碗的边缘挖了下去，细腻的土豆泥和拉丝的芝士混合着薄薄的蛋白被“连根拔起”，散发出了肉眼可见的浓浓热气，以及混杂着迷迭香和些许番茄酸甜的气味。

路翊小心地吹了几口，意识到这口热滚滚的食物一时半会儿吃不进嘴，舌头怕烫的他只好无奈地把勺子先放在了盘中，抬头对鲁弗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年纪相差不多，又可以说是从小就熟识了，现在既然已经不是主仆关系，难道你就没有过别的想法吗？她很漂亮，也符合你的择偶标准。况且这样一来希娅一定会很高兴的。”

鲁弗斯震惊地呆愣了一会儿，随即快速地摇头摆手，连餐具都忘了拿起来：“怎么可能呢？对我来说她已经是家人了！我一点都没想过那方面的事！”

他的音量提高，引起了不远处其他客人和服务员的注意。鲁弗斯连忙噤声，抬手拉了拉兜帽。

“我就那么一说，别这么激动嘛。我只是在等菜途中随便找点话题。”路翊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苦笑着打着圆场。

“这是很重要的事，可不能引起误会。”鲁弗斯低声强调了一句。

说完了他思考了几秒，又补充道：“而且你说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是指当初在地下三层露营时被问起来时的发言？”

“对啊。”

洋芋蛋饼终于可以入口了，路翊又吹了两口，试探性地用舌尖碰了碰后终于张口含住了勺子。绵密的土豆泥、软嫩的鸡蛋以及夹在中间酸甜开胃的番茄沙司让他忍不住咽下后很快又挖了一勺，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鲁弗斯非常认真地纠正道：“我记得我明明说的不止那个。我一开始说的明明是有趣、能说会道的人。后来那是……那是西蒙他们非要往外貌条件上扯，我才补充的。”

“好了好了，我懂。你吃啊。”路翊用勺子指了指洋芋蛋饼的小铁碗，现在在距离自己近的那边已经出现了两个大坑。

鲁弗斯脸上露出了一股无力感：“还不是因为你误会……这是很严肃的事，我当然要澄清。”

“也是，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很重要严肃的事。这样很好，大部分人都喜欢你这样对待感情认真的男人，”路翊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道，“所以洁拉不符合你的第一条择偶要求是吗？”

“她比我性格沉闷，我和她两个人相处时，除了希娅外其实没什么话题可聊。我绝对不是说她无趣，但就是……感觉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鲁弗斯分析道。

解释清楚了这一点，鲁弗斯终于开始拿起勺子挖同一碗里的洋芋蛋饼吃了起来。

“对了……唔，”鲁弗斯说话时总是会把嘴里的东西先好好地吞下去再开口，“你刚才说，这样一来希娅一定会高兴，这难道是她悄悄告诉你的？不然你怎么会有这么令人惊奇的想法？”

路翊挑了挑眉毛：“这很难想到吗？我只是根据你们的关系和经历，代入了小希娅的心情。也许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我打包票，她一定在长大途中的某个阶段这么想过。”

鲁弗斯的神情短暂地因为美味的土豆泥变得舒展，随即又皱起了眉毛：“……好吧。你真的很擅长这些。相比之下，我这个做亲哥哥的有时候太迟钝了，搞不懂妹妹心底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但你这个哥哥是唯一的，不信你问希娅，要不要换我当她哥哥？她一定会礼貌地拒绝。”路翊放下了勺子，把剩下的大半碗都留给了鲁弗斯。他的胃口没有那么大，担心等下肚子没空余享用鲁弗斯特意点给自己的甜品。

“总之你放心吧。我目前没有喜欢的对象也不想成家，时间和精力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你，绝不会耽误半点工作。”鲁弗斯确认路翊不吃了后，三两口把剩余的洋芋蛋饼全都轻松吃了下去。正好这时候主食和鱼排一起来了。

路翊对鲁弗斯走歪的重点和令人浮想联翩的遣词用句，一阵无奈。

“而且……”

鲁弗斯瞥了一眼放下盘子和小锅离开的服务生的背影，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我现在这句身体，没有生育的能力，也没办法变老，只能到时候直接向神灵求死，对吧？我觉得这对任何女性来说都太不公平了——她无法有后代，伴侣也不会随着她一起慢慢变老，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所以我想还是不要组建家庭比较好。”

“真的爱你的人不会介意那些的。”

“可我会介意。”

路翊笑了笑。以鲁弗斯的责任感，确实会为对方想这么多。

他一边动手切了一块烤鱼。金黄色的鱼肉下面铺垫有洋葱、土豆片和胡萝卜片，早已变得软烂，散发着一股白葡萄酒、胡椒和柠檬汁混合的气味。

“那照你这么说，小希娅以后也生不了孩子。这么说她也不能组建家庭了？”

鲁弗斯的表情立刻晴转多云，纠结得皱成一团，半晌才拧巴地迟疑道：“……如果对方真的爱她的话，就不会在意这些。”

路翊忍不住被他苦大仇深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看来眼前的家伙是一位驰名双标人士。

“唔……味道不错，鱼肉很嫩，就是柠檬汁是不是太多了点？确实清爽没错……”路翊品味着嘴里的鱼肉，敏锐地在调料中尝到了一点点腥味，不过可以接受。比起在奥克族吃的无调味版烤河鱼和腥气熏天鱼干，这点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没办法，这是海鲈鱼，捕捞上来最好两天内食用。这里距离海边还是太远了，幸亏现在是秋天。夏季很多海产品都会在半路变质发臭，菜单会缩减很多内容。”鲁弗斯去过海边，所以对这方面的信息颇为了解。

“可惜没有冷链……如果有制冰机就好了。可惜，我理科真的学得不怎么好……”路翊可惜地小声嘀咕道，“但凡来的是个理科学霸，这会儿可能都能发电、做肥皂了……”

鲁弗斯正吃着海鲜饭，听到路翊充满陌生单词的自言自语，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是你家乡的话吗？”

“对，总之就是可以生产出冰的设施。”路翊含糊地简略道。

鲁弗斯贴心地用一旁的空碗帮路翊盛好了一晚热气腾腾的海鲜饭。他似乎看出来路翊怕烫了。虽然在某些方面较为迟钝，但在部分小事上却非常细心。

“助理还负责这个？”路翊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家店的用料挺足，光是瞥一眼就能看到鱿鱼、虾、贻贝、文蛤等物，佐料有白洋葱、番茄、红椒、欧芹……最重要的是米饭确实是金灿灿的黄色。

这里有番红花？还是用了别的香料？

路翊在杂货店没有见到过类似番红花的调料。除了番红花也有别的香料可以给米饭着色，比如番茄和辣粉，但它们没有番红花那种独特的香气。

哪儿买到的？我也想进货……路翊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要是直接去找老板和后厨问，他担心自己会被当作竞争对手揍出去。

“生产出冰的设施？意思是不从冰原上挖，也不需要在深冬保存起来，也可以获得冰块？”鲁弗斯还沉浸在刚才的疑问中。

“差不多。”

“……设施里住了很多冰魔法师和掌握冰魔法的魔物？”鲁弗斯发挥了他的最大想象。

“鉴于我的能力有限，说不定这真的是最佳解决方案了。”路翊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