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弗斯并未感受到路翊内心的窘迫，可能是他还没联想到“穿耳洞”这个动作的潜在含义，又或者根本没往那边想。
“上次佩戴饰品还是在成人仪式上。”
“斯佩的成人礼是十七岁？”
鲁弗斯点了点头：“四年前……啊，现在说起来四年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的事。”
路翊记得从认识的时候第一次问起鲁弗斯就是二十一岁，现在依旧是。这都过去大半年了，照理来说他的生日应该快到了……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路翊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鲁弗斯的方向。
鲁弗斯刚见路翊收拾得差不多了，此时正走到壁炉旁蹲着，用火石将刚刚上楼时带的柴点起。他一边熟练得拨弄着柴，一边随口答道：“我的生日吗？每年的第一天：一月一日。”
“什么！那不是很快了吗？”
路翊站了起来大声惊讶道，吓了鲁弗斯一跳。他旋即反应过来，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木屑笑着站了起来回答道：“你是要给我生日礼物吗？不用准备那些，我很多年没有认真过生日了。能在地下城拥有一个住处，和重要的人一起安稳地度过一年就是我收获的最大礼物。”
“可是……”路翊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你十月过生日也没告诉我。我还是从你的日记上读到的。”鲁弗斯有些无奈地搬出了他这边的理论。
路翊“呃”了一声。他确实很早前写过自己的生日作为记录。结果没想到十月份那会儿事件连发，鲁弗斯他们刚来地下城不久，有不少事需要安排，然后他们又去营救被困粉水晶的洁拉……路翊彻底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那不算。我自己都忘了，又忙……”路翊找了些借口，含糊道，“总之以前的已经过去了。但我现在知道你快要过生日，不能当做不知道。”
鲁弗斯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请我吃顿美食就足够了……但你都那么说了，看来我也阻止不了你了。”
烧壁炉让房间的温度上升了些许，路翊觉得有些闷热，走到窗台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这是一个二楼的小阳台，左侧几米就是鲁弗斯房间的阳台，有一盆看起来难说是死是活的青色盆栽，大概率来自莉蒂希娅的托付。旁边是一个简单的木架子和夹子，用来在晴天时晾晒衣物。可惜这几天接连下雪，那里自然空无一物。
从阳台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后院和临近的半条街道，景色不算特别好，但这个高度也不能要求太多。路翊看下去，觉得只要角度和姿势合适，或许他都能安然无恙地落地。
鲁弗斯跟着路翊从房间里来到阳台上，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开口道：“早上不想因为下楼的楼梯声吵醒住在一楼的莉蒂希娅和洁拉，我经常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这个高度很方便。”
……说得就像走楼梯一样轻松。路翊看了一眼鲁弗斯，虽然有想要尝试的念头，但他不想当着鲁弗斯的面试。万一落地狼狈，那岂不是很丢人？
“没事，我有别的方法。”
说完路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下。
这里还是地下城的范围，他可以瞬移。能瞬移何必要跳窗呢。起码也要等他单独跳两次熟练了后再说。
“我差点都忘了。”鲁弗斯笑了笑。前阵子和路翊离开地下城去北境的记忆太深刻。在旅途中路翊的生活作息怎么看都和人类没两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懒散，他都差点忘了路翊在地下城是近乎无所不能的。
在外面晃悠了一圈证明自己不需要跳下去也能移动的路翊虽然只停留了几秒就迅速回来，但头发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点雪。
虽然在北境看惯了下雪，但那是布莱克的外表。鲁弗斯看着面前落上了白色点点的黑色发丝，又一次想起了当初在野外见到路翊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路翊在心里“啊”了一声。他差点忘了！自己这张原装脸的对鲁弗斯似乎格外有吸引力。之前还暗自决定过要多用布莱克的身躯和鲁弗斯相处，结果转头就忘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能感受到鲁弗斯的欣喜没错，但却没有比之前对着布莱克时的情绪猛烈多少。路翊有些搞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应该……不算坏事吧。
路翊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咳咳，我要去矮人那边委托它们做点家具了。要和我一起来吗？下午的事情结束后，我要单独出去办点事。要一两天才回来。”
鲁弗斯愣了一下，虽然克制了但神色依旧难掩失望：“你要自己去？不需要我驾马车陪同吗？”
“好不容易从北境回来，又快年底了，你多陪陪小希娅吧，置办一些跨年夜的食物饮料，顺便帮我盯一盯餐厅的进度。我还想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好尽快开放第五层呢。”路翊解释道。唯独对要去做什么含糊其辞。
他意外得知了鲁弗斯的生日迫在眉睫，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新年初始的日子。作为祝贺对方脱离家族彻底开始新生活第一年的重要时间点，他想要送给对方一份有意义的礼物。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暧昧，且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这不影响路翊想要为鲁弗斯好好庆祝生日的心情。
在有另一方面的好感之前，首先鲁弗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这一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路翊突然想起来了以前曾在斯佩某些城市流动市场那见到过的一些厨房里的有趣材料。他以前看到好奇但却因为不知道具体用处所以没买过，现在想想应该随时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遇上。
他还想顺路拜访一趟罗文娜，那位兼职佩尔西小镇冒险者协会接待的女士，她经常给杂志供稿，又爱看书，肯定对路翊想要探究的内容有一些了解。
鲁弗斯听路翊说有事情要自己盯，顿时感觉身上有了些责任，爽快答应下来。他也很好奇即将开放的第五层。在不知道地下城真相之前他也和其他人类一样，担忧着地下是否潜藏着危机。但现在知道了地下城的本体是路翊，他就再也没有类似的忧虑，相反他只是纯粹地期盼着能早日看到那新奇的广阔地下空间。
“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帮我照看一下房子吗？”路翊试探地问道。
鲁弗斯呆滞一瞬，随即露出了毫不掩饰地笑容：“当然！交给我吧。”
说罢路翊放心地将刚拿到手没多久的钥匙放到了鲁弗斯的掌心。看鲁弗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路翊特意告诉他不用太上心，只要确认没进贼，没东西坏了不能用就行。
……
十二月二十五日。
克劳福德家。
“奧琳朵夫人，夫人……我真的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疯的！请允许我辞行……”
“真是荒诞！你也要离开？你签署的劳动契约还没有到……”
“夫人，对不起，我可以支付违约金！您知道的，我还有父母和妻儿在老家，我不想一家人都被盯上啊！”
“被盯上？被什么？你说说看？”
奧琳朵曾保养得的面容短短几月时间变得憔悴不堪，她狠狠地瞪向面前的中年男人。这名有着丰富的园艺经验的长工不是最近第一个提出离开的。
“……”男人尴尬地绞着手指，在奧琳朵的高压逼迫下好半天才嗫嚅着说道：“夫人，请不要逼迫我了。您也知道的啊，又不是只有我，很多人都看到了！咱们克劳福德家……有冤魂。这栋房子被诅咒了……”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了。
自从老克劳福德死了后，这个房子就越来越不对劲。先是被旁系亲戚以及奧琳朵的家族成员虎视眈眈，搅和得一团乱，瑞德·克劳福德继承了爵位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这些事都与他们做工的下人无关，然而就在不久前，所有住在这座庄园里的人都频繁地在夜晚降临后看到幽魂或活过来的人偶。虽然至今没有人员死伤，但精神压力令不少人无法忍受，崩溃离开了。
现在下人们都在悄悄传着小道消息，说是老克劳福德的病就是奧琳朵投毒所致。老克劳福德曾经有一位痴迷的情人，她或许也是奧琳朵所杀。而那位情人留下的孩子……很可能就是所谓的“远房亲戚遗孤”莉蒂希娅小姐。她才十三岁就被送给了老男人做礼物，死在了折磨之下。
因为种种惨无人道的行为，他们的怨念变成了恶灵，要永远地诅咒克劳福德家族和居住在这里的人。
现在仆人们能跑的就跑，那些被握着卖身契约不能离开的人们则终日惶惶、以泪洗面哭诉自己的人生凄惨，无心好好工作。
就在不久前新老爷瑞德·克劳福德也病了，但医生看了后也说不出个原因，只能说是受了惊吓。他的夫人罗莱女士精神状况更加糟糕，曾在半夜惊呼“不是我杀的”，大家都说她被鬼魂吓疯了，自那以后她就被奧琳朵夫人关在屋里不允许出来，就在几天前被家族接走回去养病。
他们一定也见到了鬼魂！
而作为流言中心的奧琳朵夫人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她每次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傲姿态，坚持称克劳福德家不可能有什么幽灵，诅咒一事纯属有心之人的污蔑，凡是说见鬼的仆人都会被她责罚，于是大家只能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可就在前两天，大家都目睹了大城市来的圣法师到家中做客，大家这才知道，奧琳朵夫人肯定也深受其扰，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更多的人离开了。甚至不乏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偷偷地顺走了克劳福德家的东西。比如罗莱夫人留在卧室里的那些珠宝首饰都不翼而飞，还有餐厅里的昂贵餐具也少了很多副。
“你要付违约金离开，我也不拦你。只是可惜，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也和他们一样愚蠢，听信谣言。如果你继续做下去，很快就会得到更好的待遇。”奧琳朵没有正面回应男人的控诉，而是愤怒地指责他的蠢笨。
男人咬了咬嘴唇，横下心摇头道：“我就是个怕死的蠢人。夫人，我要离开。抱歉。”
说完他生怕奧琳朵发怒反悔，恐慌地鞠躬后就一溜小跑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奧琳朵一人。她面色苍白，泄愤地重重锤了一下身下的沙发：那群圣法师……按天数收了昂贵的费用，来了后白白待了几天，却只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明明……晚上的时候是有的。奧琳朵夫人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
但她可不像罗莱那没用的女人一样被吓一下就发疯。奧琳朵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只是痛恨这些幽灵。传闻中恶灵都是被怨念所驱使，毫无理智。可这些幽魂却能准确地在圣法师到来后消失无踪，找遍屋子也抓不到一丝痕迹，等圣法师走后又开始做乱，就仿佛有预谋有理智一般。
这样下去克劳福德家就要成为一个空宅了。其他贵族家会背地里嗤笑他们，旁亲会趁儿子病倒的时机纷纷围上来蚕食克劳福德家的家产……
奧琳朵一下子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愤怒地将花瓶扫到了地上，在刺耳的破碎声响起后迟迟没有下人来进屋打扫，只留下满地狼藉。
……
“大家都很努力啦。新苦新苦。”在克劳福德家的地下室角落，莎乐美对着面前的几只小幽灵说着不标准的斯佩语，
小幽灵们迟缓地点点头。他们的神智有限，反应很迟钝，几乎不能自己行动。好在有莎乐美的领导，不然很可能在半路就迷失方向，找不到藏身处继而被日光杀死了。
“洁拉姐姐说这里的珠宝都可以随便拿，果然是真的。有好多漂亮的、亮闪闪的宝石！她说回去后还会送给我亲手缝制的漂亮衣服和缎带，但我觉得这些就足够了呢。还吓唬了很多胆小鬼，真有趣。这下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已经要回去了吗……”
“莎乐美……要回去了吗……”
小幽灵们慢悠悠的声音此起彼伏。
“嗯。已经比洁拉姐姐交代的超额完成了哦。她只想让我们传播谣言，吓唬吓唬他们。结果那对据说是鲁弗斯哥哥嫂子的年轻夫妻，竟然就精神失常了耶，好脆弱。他真的是鲁弗斯的哥哥吗？鲁弗斯的胆子可要大多啦！”
“不可以……不可以吓唬鲁弗斯先生……”
“嗯，路翊大人不允许那种恶作剧……”
莎乐美撅嘴道：“我知道！我已经很克制了。而且吓唬他也没意思……就算突然只显现一个脑袋在他面前，鲁弗斯也只会笑着打招呼说——是莎乐美啊，晚上好，是来玩的吗？”
“莎乐美……你要用那副身体回地下城吗……？”
小幽灵的头缓缓转向下方。
“没错！”
莎乐美半透明的身型浮在半空中快乐地转着圈儿。在地下仓库的角落摆放着一个因为潮湿而开始发霉的木头玩偶。因为珠宝拿了不少，莎乐美头疼该如何运回去——她可没办法保持这一路都是实体状态。可灵体又拿不了漂亮宝石……
所以她灵机一动，将木头玩偶掏空，把项链、戒指、金闪闪的刀叉等昂贵的小东西都塞进了玩偶的肚子里。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附身在上面移动。哪怕是大白天也不会被日光灼烧得消散。
虽然跑起来关节会脱落，需要时不时手动按回去，肚子里也会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但莎乐美觉得问题不大，这已经是她的小脑瓜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