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了。这个烟熏辣椒帮我单独包起来。还有这个绿的……”
“绿色小番茄？这个要贵一些哦。这玩意从南方的农园运来的时候加了冰块运输，成本不菲呢。”
“好吧好吧。我付。帮我多拿一些。”
路翊从口袋里数出几枚银币，递给市场摊位里的那个大胡子大叔。
“小伙子是南方人吗？这东西在斯佩也就沿海一带多点，往北就不流行了。”大叔一边数着数量将一颗颗皱巴巴的黑色物体装进小袋子中。这种垃圾安几乎不泛红，像被烧焦的碳一样漆黑。但是凑近了闻却有一股奇妙的浓郁香气。
“不，我不是南方来的。我有……朋友来自那边。他快过生日了，我想尝试做些独特的食物为他庆祝。”
“那这一定很有帮助。哈哈，不过虽然我是这个食材交易市场里最大的摊位，但我只负责从南北贸易商那进货，自己倒是没尝试过这些东西。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做的？”
“罗文娜女士介绍我来的。关于南大陆流行菜式的书籍也是她推荐给我的，决定了要买这几样东西后，她跟我说你给不少餐厅供货，材料很实惠。”顶着布莱克脸的路翊笑道。
“原来是那位女士。她的文章写得很不错，真是多亏了她啊，我和附近的那几家餐厅老板这一年都生意兴隆。”
路翊笑了笑：“东西好才会生意好啊！怎么能说都是文章的功劳？”
大胡子大叔把装着迷你绿番茄和烟熏辣椒的纸袋子交给路翊，豪爽道：“真是个会说话的年轻人。我附赠了你几颗，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也希望你朋友度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路翊连忙道谢，整理了一下背包。
他很庆幸地下城有自己的餐饮产业，这避免了从头采买所有食材，只要单独采购特殊的几样就好。
几天前独自离开地下城，路翊直奔的第一站就是佩尔西小镇的冒险者协会，去找在那兼职夜班的罗文娜。她在报刊杂志上刊登食评，是路翊认识的对食物最有态度的人了。
他特意换上布莱克的身体出发也是因为罗文娜和布莱克比较熟悉，和路翊基本没有交情。
很可惜罗文娜只能趁每年的休假期在北境转悠吃饭，至今也未去过南方，所以对南大陆的美食了解不多。但好在她对各地美食都有兴趣，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迅速给布莱克拉出了一份清单，是她在城市的小书店里翻阅过的异国菜谱。至于正不正宗她就不能保证了。
在时隔已久来到哈斯顿城后，路翊将马车停在酒店，先是去顺路看了一眼原来粉水晶的原址。那里被查封后陆续逮捕审判了不少人，除了店员和老板还涉及数位神职人员。总之那块地方如今变成了空店，招牌和软装都消失不见，有一些工人正出入忙碌着，似乎正在重新装修，也许明年就会有别的店铺开起来了。
在花了一整天泡在书店后，路翊大概对所谓的南大陆菜系有了一点概念。
南大陆分为北方的沿海地区，这里是大部分人类的居住区域，聚集着数不清的小村落和最大的港口城市，盛产海鲜。中部则是沙漠地带，有着据说被奉为魔法之城的沙漠都市与城内的盐湖。穿过沙漠地带连接着的小区域平原后就会进入广阔但犹如迷宫的雨林地区，隔着郁葱的树林也能模糊地看到遥远的火山尖。许多香料，新鲜的水果都来自这些地方。
丰富的香辛料与新鲜蔬果做成的酱汁，搭配上烤肉和主食薄饼是主流餐品；沿海地区除了海鲜烩饭，还喜欢将小海鲜做成沙拉和开胃小菜，加入酸涩的柠檬汁和醋一起食用；比起鸡蛋和面粉制成的甜品，水果制作的更受欢迎……
雨林里有不少花里胡哨的菌类，所以南大陆也很喜欢吃烤蘑菇和蘑菇汤。只有这点让路翊找到了那么一点地下城和南大陆的共通点。
水果是基本上没可能运到北境来了。但香辛料还是可以找找看的。路翊记下了几样食材的名字和外观，找到了罗文娜推荐的当地餐厅，变着法儿地从老板本人那打听到了哈斯顿城干货品种最齐全的地方。
成果不多。一种是模样像腌菜的烟熏辣椒，不论是做法还是原材料都是南大陆的特色。路翊在刚刚从摊主那分得了一小块后用舌头舔过一下，品尝到了和地下城的香辛辣味植物截然不同的口感。
至于绿色小番茄，路翊也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它们不是南大陆产的，而是在斯佩最南边的小村庄培育的近似品种。在路翊原本的世界，这些拇指大小的绿果子被叫做黏果酸浆，外面包着一层纸质的淡绿色外皮，比起番茄其实更像灯笼果。
路翊很快就联想到了以前吃过的玉米脆片蘸酱，大多用的就是这些材料。虽然很可惜在北境找不到一家正宗的南大陆料理，只能靠文章来猜测口味，但路翊还是有了大概的方向。
跨年夜的那一餐鲁弗斯说要请自己去家里一同享用，路翊答应了。既然去别人家做客，路翊当然准备客随主便。但第二天是新年第一天，也是鲁弗斯的生日，路翊想准备点特殊的美食款待他——不论是鲁弗斯还是莉蒂希娅一定都很好奇他们母亲家乡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的。
没想到竟然有烟熏辣椒……这东西的辣味比地下城的丰富多了，回味也更浓厚，鲁弗斯喜欢吃辣，肯定很喜欢。路翊仿佛能想象到鲁弗斯认真咀嚼着食物，随后惊讶地抬起眉毛、瞪大了那双绿色的眼睛的模样。因为礼节鲁弗斯不会在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张口说话，所以他肯定会努力地试图用目光投来令人不好意思的赞美。
至于不太正宗这一点，路翊只能尽力而为。实在不行，以后可以亲自去当地尝尝看嘛。心意比食物正不正宗更重要。
路翊走出了摊位巨大的帆布顶棚，背着装满食材的背包混入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人流中。哈斯顿前天也下雪了，现在化了一半，地上湿漉漉的，路翊慢悠悠地走着，担心走快了泥水会溅到裤脚。
就算是神灵也要洗衣服啊……洗完了还要晾。晾完了还要叠……
路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从身后跑过了几个七八岁的男孩。
“啪嗒”、“啪嗒”地，路翊鹿皮做的黄棕色绒面靴子和亚麻色长裤就被溅上了一片飞起的泥点子。
“……”
连一声道歉都没得到的路翊本着着急赶路回去的心情，不想和小孩子计较。但情绪肯定还是有的，他抬起头来不快地看了一眼那群兴奋的小孩子们，听到他们嚷嚷着什么。
“大白天的闹鬼了？”
“真的真的。我刚刚在教堂后边玩球，听到一个家伙说的。她穿得像贵族家的仆人那样，和教堂里的圣法师说什么，被诅咒的人偶在庄园里走路，而且不畏阳光，都跑到花园里去了！还摘了他们的花，一边哼着奇怪的儿歌一边戴在自己已经烂掉了的脑袋上。”
小男孩用很夸张的肢体语言比划着，试图再现出那名急匆匆的仆人惊恐打颤的模样。
“哇，好诡异！我想看！”
“但是家里人不让我们出城啊……圣法师大人们才不会带我们去呢。”
“我们守在城门口吧。那些圣法师肯定会把被诅咒的玩偶带回来净化封印吧？”
“好主意！”
“……”
路翊在原地站定，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这种吓人的灵异事件，要发生也应该发生在他的地下城啊！怎么会落到别人家去呢？
等一下。贵族家……花园？人偶……？
该不会……
本以为可以立刻启程回家研究南大陆美食的路翊突然有点头疼。
……
克劳福德封地近郊。
“呼……呼……
“好重呀……”
在一条并不旷阔的小道上，一只破烂的人偶正在吃力地迈动它已经腐坏的木头腿。随着它的动作，这只人偶的肚子里不断的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
真的好重啊！
莎乐美苦闷地在心里抱怨，这只人偶是她在克劳福德家的地下室发现的，用起来才知道一点也没有矮人们为她做的身体灵活。
而且人偶还有一只眼睛不见了。虽然这不影响莎乐美作为鬼魂附身时的视力——因为本来也不怎么好。但路过一楼阳台的落地窗时，莎乐美觉得这样实在不好看，所以跑到花园里去找到了一些冬天还在开放的花朵装饰陆一下。
她在有人过来的时候立刻坐下一动不动了。以前在地下城吓人的时候，那些冒险者们看到她都会大叫着劈砍或者释放魔法攻击，但那些房子里的女仆们却不会，看了一眼后就匆匆转身，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做自己的打扫工作。
莎乐美觉得自己的人偶伪装还挺成功的。
就是装了一肚子东西上路后，莎乐美发现自己似乎把回地下城的路程想得太想当然了。她好几次在墙壁面前愣住，摸了半天后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靠着灵体化把人偶也带过去，所以只能绕远找门窗，浪费了不少时间。
虽然她是魔力充沛的高级幽灵，但在附身物品的时候竟然想不出半点方法加速步伐。
“要是可以附在人类的躯壳上，就能轻松拿动这些了……”
但路翊大人说过不可以附身在活着的生灵身上。时间太久会导致原本的灵魂无法回归，从而衰减、甚至直接消散。他认为莎乐美掌握不好这个度，所以让她千万不能这么做。
“吓唬人可以，杀人不好……人死了，就不会陪我玩了。”
莎乐美嘀咕着自言自语。
要是等夜晚降临后飞出去，半天就回地下城了……莎乐美犹豫许久，还是不想放弃自己搜罗来的一肚子漂亮首饰。
在安静的郊野小路上，感受不到寒冷为何物的莎乐美悠闲地挪动着双腿继续前进着。
“就在那里——！”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女性的尖叫声。莎乐美猛地抬头，木制的脖子发出了刺耳的“嘎吱”一声，险些掉落。一名穿着女仆裙的女人指着她，背后是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穿着白色长袍的圣法师。
莎乐美在地下城和圣魔法师交战过，知道那些神圣的魔法对她而言是天敌。她只是没想通，自己精湛的伪装怎么会被识破呢。
“快、快净化它啊！说不定我们庄园的诅咒都是因为它而来！要是消灭了它，夫人肯定就安心了，也就不会再对我们……”女仆焦急地摇晃着圣法师的胳膊，随即意识到自己多嘴，立刻倒抽一口气紧紧闭上了双唇。
“真的是会动的人偶？”
那名男性圣法师也被吓了一跳。他和同僚们已经被奥琳朵夫人叫去过两次了，每次都说有幽灵，但都无功而返。他们私下都说夫人肯定是做了亏心事自己吓自己，精神失常了，没有真的信她。没想到被这个女仆拽来后真的能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
他在慌乱中使用了“圣光”和“净化”，刺眼的洁白光芒接连落在那个玩偶身上。原本绝对不会发出声音的玩偶竟然爆出了女童的高分贝尖叫声，那股刺耳的音浪让他们一瞬间遍体生寒。
莎乐美痛苦地惊叫着。她可不想被净化……！
可是现在还有太阳，脱离附身的东西灵体会变得很虚弱。看来只能丢下身体，先努力从无从躲藏的圣光里爬出去，找个阴暗的地方躲藏起来，等天彻底黑了再跑了。希望他们不要地毯式搜索，这里能藏的地点除了树荫以外几乎为零。
可恶的圣魔法师……
“路翊大人……呜……好痛哇！”
莎乐美疼得想要大哭。但人偶没有泪腺，她自然也流不出眼泪。
感觉到魂体正变得越来越虚弱，正当这时，莎乐美感觉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她面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仿佛被开了一个混沌的大洞。从她的手开始，黑色的空间进一步吞噬了她的身体和头，然后“嗖”地合拢。
在女仆和圣法师的眼皮子底下，这个诡异的玩偶竟然就这样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空气吃掉了一样。
“这难道是被完全净化了吗？一、一点灰烬都没留下？”女仆不确定地看向圣法师。
圣法师张了张嘴。他可不知道自己的魔法有那么厉害。驱除邪恶之余还能把人偶也烧得一干二净。
刚才怎么看都是空间魔法。他慌乱地想着，这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东西！
“对、对，没错。就是这样。你回去和奥琳朵夫人复命吧。就说事情解决了。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就去找南方的大教堂驻扎的法师求援吧。我们处理不了了。”
他紧张地快速说着。女仆不懂魔法，只因自己不会再被奥琳朵夫人迁怒打骂而欣喜，点了点头，决定快点回去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
……
奔驰的马车上。
“……咦？”
莎乐美呆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左右端详着。
她还在玩偶里，没有被驱逐出去，也没有灵魂飞散。
“莎乐美——”
熟悉的声音传来，莎乐美先是呆滞了两秒，随即手脚并用地从车厢掀开了帘子，爬到了车前座：“哇！哇！路翊大人！你救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机了？好厉害，神灵都这么厉害的吗？”
“你喊痛时带了我的名字，我听到了。而且在城里碰巧得知了有玩偶在贵族领地捣鬼，也是巧了，”路翊说着心有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脏了的靴子，继续道，“哈。怪不得从北境回来后在地下城哪里都没见到你，也没听说谁又被你恶作剧的怨言，原来是跑到外面来胡闹……呃啊，好怪的人偶！你怎么待在这种娃娃里啊！”
路翊猛一侧头往下看，看到了那只烂得全身发黑的木人偶，差点把马直接勒停。
“这件事说来话长啦！我觉得不是我的错，实在是想不到第二种方法了。我觉得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啊，可是呢……”莎乐美动着不太灵巧的木头嘴，努力地一开一合。
“长话短说。”路翊打断道。
莎乐美试图嘟嘴未果，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一开一合：“……上次吓唬洁拉，被她反过来追问能不能去吓唬奥琳朵、罗莱和瑞德，让我散布他们毒害亲人的消息，作为报酬会送我礼物。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来了。”
“那你做得如何？”
“超额完成任务了！其他小幽灵昨天晚上就回地下城了。我是想着要把搜罗起来的亮晶晶都带回家，所以才用这个身体……”
莎乐美说着感到有些委屈。反正罗莱也被自己吓疯回家了，那拿走那些没了主人的珠宝首饰有什么错呢？
“亮晶晶？在哪里？”路翊疑惑地看着破破烂烂的莎乐美。
“在这里在这里！”莎乐美指着肚子，示意从脖子到屁股整个身躯都是容器。见路翊还没理解，她着急地抬起双手，“波”地将自己的头拔了下来，露出脖子截面里的昂贵珠宝和纯银餐具炫耀着。
虽然在地下城见到了很多离奇的事情，但人偶在面前拔掉脖子路翊这也是头一次见。他左右看了看，还好郊外的路上此时无人。他连忙点点头夸了句“厉害”，然后腾出一只手把莎乐美的头扣了回去。
“虽然捞钱是好事，但你这样太危险了。万一被圣魔法师净化了，你可就真的死了。已经死了的幽灵再死一次会怎样？”路翊吓唬着莎乐美。
莎乐美的灵魂已经上过保险了，死了会耗费不少能量在地下城重生。但路翊没告诉过她，怕她知道了就去随便浪。
“会彻底消失……”
“如果得知你因为自己的委托在外面被净化，洁拉一定会自责地痛哭流涕的。”
莎乐美“唔”了一声，像是知道错了一样点了点头。
“哎。以后遇到危险就赶紧向我祈祷。我可以通过召唤把你拉到身边，脱离险境。但我不能保证每次都一秒就反应过来，也不确定时时刻刻都在听你们的声音，万一我在沉睡呢？感觉情况不妙越早求救越好。别拖到要死了再喊。”
莎乐美刚才喊痛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路翊想到这个在地下城横行霸道的小幽灵在外面吃了苦头，可怜巴巴的，又不忍心真的批评下去了，只是严厉地叮嘱了几句。
“知道啦！……那这些珠宝首饰怎么处理呀？”
“怎么说也是赃物。我帮你去黑市上卖了换成别的款式吧。你戴着这些在地下城晃来晃去，被发现了对我的名声不太好。”
“就是都给我的意思？好耶！”
莎乐美的消沉只有短短几秒，迅速地又快乐起来。
“路翊大人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鲁弗斯呢？他自从来了地下城，只要路翊大人醒了，就总和路翊大人粘在一起。去北方旅游也两个人一起，不带别人。”
“粘、粘在一起……？咳。也没那么夸张吧。”路翊清了清嗓子。
在“小孩子”的眼里他们是这样吗？
“我出来买点东西。鲁弗斯要过生日了。”路翊对这件事毫无隐瞒。反正莎乐美也看不懂自己买的是什么，去当大漏勺都漏不出正确情报。
“啊，又是鲁弗斯！路翊大人出门也是为了鲁弗斯……你好喜欢他哦！”莎乐美不满地嘟囔着，“同样都是地下城的子民，路翊大人就不会给我们幽灵过生日……嗯？生日？还是应该说’死日’？”
路翊愣了一下，语气变快了不少，“喂”两声：“你觉得我很喜欢他？不至于吧。呃，倒也不是说不至于啦。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我还不至于表现得连你都能这么说的程度吧？毕竟确实也还没有什么。你明白我意思吗？”
“诶？什么意思？路翊大人，幽灵诞生的日子算生了还是死了？嘿嘿，好问题耶！”
“……”
上一秒还在抱怨的莎乐美迅速陷入了自己的困惑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彻底忘记了上半句的话题。留下隔壁的路翊独自局促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