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假期总是稍纵即逝。圣夜祭后的一周，地下城开始全面正常运行。店铺营业时间恢复常态，地面上施工队也为早日完成魅魔们即将工作的场所——尖尾巴酒吧，正式开工。
劳蕾尔在前几日带着莉莉姆从斯佩北的城市回来了。路翊看着莉莉姆吃饱喝足的满意神态，以及旁边一脸无奈的劳蕾尔，很明智地决定不去打听她们在城里都做了什么。
他在一月的任务不多，一是跟进酒吧的建设，提前和矮人们一起商议安排家具和装修事宜；二是把新年的限定菜单，酒酿系列做出来。
上次鲁弗斯生日后，两人短暂地几天未见。鲁弗斯是闷在家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翊则在认真构思和鲁弗斯坦白时该说的台词。他对这件事很上心，平时张口就来的话术反而失灵了，在家反反复复地琢磨，总觉得不够尽善尽美。好不容易差不多决定后，他又开始忧虑地思考起根据对方不同的反应该如何应对下一步。
这次时隔几天见面，路翊不免有点紧张。但看到鲁弗斯比他还紧张，看到他靠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后，路翊就轻松多了。
“路翊大人，这样真的能成吗？”
刺槐旅店的店主，暗精灵梅丽眉头紧蹙。她并非怀疑地下城大人的伟大决策，她只是很难想象即将上架的新食物是从澡堂端来的。
当然了，不是从澡堂子内部，而是从地下的储物房间里。据路翊说，现在地下城整体的温度太冷，放在火上或者壁炉旁温度又太高，这个靠近大锅炉但又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正合适。
暗精灵们对酿酒一事不精通，只知道路翊之前委托矮人们用麦子还是什么东西做了名为“曲”的发酵物，说是可以用它酿甜酒。虽然闻着味道很怪异，不像能吃的东西，但梅丽还是信任着路翊，把它们加入了蒸得香喷喷的、散发着热气的米粒中。
被装在容器中又加了些凉水的米变得黏答答的，梅丽按吩咐在几份的顶上分别捣了凹槽似的洞，随后就把它们封了起来放在了这里。
现在距离罐子被放进去已经过了一天半。
“总要试试嘛。失败了再来就是了。我看矮人给我的酒曲做得挺好的，多来几次肯定能成。”路翊以前在家里折腾过酒酿。虽然手工酒曲和超市里现成卖的甜酒曲有一定差别，温度上也很难科学测量控制，但大体技术是差不多的。
“好吧。虽然很担心，熟米泡得那么湿润，再放到这么暖和的地方，会不会馊掉……唔，这个……！”
梅丽掀开布，打开第一个罐子，发现表面有些发霉了。顿时整个人垮了下来，神色失落。
“这个看起来没有发霉。”路翊也打开了一罐，凑近嗅了嗅，用勺子挖出了一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鲁弗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样？”梅丽很关心结果。这可关乎餐厅新一季度的菜单。每次的限量菜单都会大赚一笔，这次如果成功了，肯定也不例外。
“发酵成功了，但是甜度低了些，发酸。而且口感烂乎乎的。是不是温度偏高了呢……”
路翊又抿了抿嘴唇仔细辨认，一边做出猜测一边把小勺里剩下的几粒米送进嘴里嚼了。
虽然偏酸，多加点糖的话可以用，但效果大打折扣，容易让客人误认为吃了坏掉的东西。
“这个瓶子上写的是……蒸熟。”鲁弗斯终于回过神来，匆匆转移视线。拿起了另一个罐子。
路翊凑头过来看，鲁弗斯顿时整个上半身往后平移了一段距离。看到路翊仿佛透露着不解的眼神，他又默默挪了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里有点挤，我担心撞到你。”
路翊忍不住在内心抽动嘴角。好烂的借口！
“这个似乎挺成功的。”鲁弗斯见路翊没说话，悄悄松了口气。他打开手里的罐子确认，这一罐没有霉点，米粒虽然泡软，但还依稀可以辨别出一粒粒的姿态。
“果然，蒸熟的比煮熟的卖相好。看来这一步不能省略啊。”
路翊就这鲁弗斯的手，挖了一勺尝了尝，虽然还是不够甜，但起码口感好多了。
他举起勺子问鲁弗斯要不要尝尝，明显地看到了鲁弗斯仿佛颤抖起来的瞳孔，被对方仓惶拒绝了。
明明以前会毫无心理障碍地共用一个杯子喝奶茶的……路翊既有点怀念，又忍不住窃喜。鲁弗斯的反应越强烈，就越能说明
“先拿没发霉的这几罐试试。下次知道了，都用煮的，温度不能太高……”路翊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余的容器都开了，又挑出一罐发霉的，把其他的试图一起抱进怀里。
鲁弗斯见状连忙过去接过了大部分，轻松地用一只胳膊搂着：“我来拿。”
梅丽：“……”
她本来想说自己也能帮上忙的，但是观察着路翊大人和鲁弗斯先生之间的互动，梅丽突然觉得自己很难插入两人。
她眨着眼睛在路翊和鲁弗斯之间来回瞟。她还记得自己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暗精灵时，路翊大人派她去接来地下城探险的鲁弗斯先生。从那时起路翊大人就将对方看得很特殊。
不过当自己问起是否因为想让这位厉害的人类冒险者成为眷者时，路翊大人却惊讶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想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真是幸运的家伙。梅丽作为地下城的生物，对鲁弗斯满是好奇和羡慕。如今过了近一年，她成了地上店长，见识了来来往往许多人类，也进一步认识了鲁弗斯以及他的家人。梅丽不得不承认，看来看去，还是鲁弗斯最适合路翊大人。
和武力值什么的都没有关系，重点是鲁弗斯在的时候，路翊大人最开心。而且最“不像个神灵”。这一点或许是最重要的。
“路翊大人和鲁弗斯先生，最近感觉关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梅丽跟在上楼梯的两人后面，欣喜地说道。
“咳、咳……”
路翊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他身后的鲁弗斯险些脚底打滑。
“有吗？”路翊干笑了一声。
“嗯。像是，在吵架？总是保持着距离，但又不是真的吵架。关系还是很好，”梅丽叹了口气，随着上楼，马尾一甩一甩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希望两位能够早点和好。”
“你多虑了……没有吵架。真的。关系好得不能再好了。”路翊欲盖弥彰地强调着。
鲁弗斯点着脑袋，听到后半句的时候脖子一顿，几秒后小幅度地又点了两下，像是想要赞成，但又心虚似的。
作为年幼的暗精灵，梅丽并不理解关于感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只是诚挚地希望两人恢复成那种亲密无间的友好关系，就像以前那样一起笑着在店里试吃、喝酒、聊天。不要像现在这样中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只看背影，不知道身前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脸热了起来，梅丽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刺槐后厨。
做酒酿圆子还要搓糯米球，由于这次的酒酿不够完美，路翊决定先尝试个简单的，做一个醪糟鸡蛋。
看到路翊又进厨房了，手上没活儿的暗精灵们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
路翊笑着道谢，接过了他们递过来的围裙和头巾，熟练地将头发扎了起来。
“鲁弗斯先生也请戴一下！新年开始，劳蕾尔女王特意嘱咐我们要特别注意后厨卫生。她说人类城市里很在意这一点，我们的规模已经不是小村子了，还涉及两个教派之间的关系，要是被人找茬会很麻烦的。”
“啊，好的。谢谢了。”鲁弗斯以前进后厨时也会戴围裙，但没有特意注意头发过。他习惯出门时把头发整理整齐，这是为了战斗时不碍事挡眼，没想到后厨的标准如今变得这么严格了。
学着暗精灵们的样子，鲁弗斯把菱形的头巾对折成三角形，马马虎虎地贴着发际线附近的位置一裹，在后脑勺下打结。
“鲁弗斯先生你把耳朵也绑进去了。幸亏你们人类的耳朵小小的啊。哎，这样时间长了耳朵会痛的！”
路翊已经走到灶台旁边准备烧水，回头看到鲁弗斯被年轻的小暗精灵指出穿戴方法错误，又老老实实地解开重新绑头巾。他那副经过锻炼的高大身躯仿佛要从均码的围裙里跳出来，浅卡其色的柔软头巾也跟他线条利落的坚毅脸型很不相符。但他的态度很诚恳，请教着旁边相比之下显得瘦小的暗精灵，按部就班地操作。路翊看了忍不住偷笑。
“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
鲁弗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加快了手速，漂亮地在脑袋后打了一个结。生怕下一秒路翊就要像昨天那样贴近，上手帮自己系头巾。
那样一来他的脸一定会贴得很近……近到头发上的洗发水气味都清晰可闻。手指也会和自己的后脖子有不可避免的直接接触。光是想想，鲁弗斯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好在很快叽叽喳喳的小暗精灵们就把路翊围了起来问东问西，打断了鲁弗斯进一步的发散思维。
“这个是什么？怎么有股酸味，坏了吗？”
“要用坏的东西做食物吗？是拿来给魔物下毒的药吗？”
“不许这么说。路翊大人要开发新产品了，这个做成食物就会好吃的。”梅丽抱着胳膊大声反驳。完全不见刚才在地下面对罐子时的疑虑。仿佛只要是路翊站在锅前，一切疑难杂症都可以被解决。
她这个当店长的还是很有气势的，其他暗精灵们顿时不敢质疑了，只剩下期待，眼睛发光地盯着路翊面前的锅。
“……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啊。”路翊扯了扯嘴角，手上动作不停，调配了一比二的酒酿和清水，又加入了白糖，一起放进煮锅里。
想了想，他又挖了一勺糖直接加入了剩下的酒酿罐子里，希望在接下来的低温持续发酵中，能稍微中和掉一点酸涩的口味。
“给我一个枭蛋。”
路翊一伸手，立刻就有暗精灵递上了他需要的东西。
拿起大汤勺，路翊轻轻地在凹陷的圆弧勺壁上刷了一层油，把蛋整个打入勺子里。在暗精灵们好奇的注视下，大勺的底部靠近了沸腾的水面。
如果酒汤的味道不够完美，至少让他做个完美的糟鸡蛋吧。
“这样鸡蛋就能保持漂亮地形状了。要注意不能把整个勺子都沉进去，否则蛋白就要散成花了。那就是另一种东西了……”
路翊讲解着重要的点，周围的暗精灵们点头如蒜捣。
就这么过了两分钟左右，蛋白渐渐凝固，看着完美的圆形荷包蛋从汤勺中慢慢滑入锅里，暗精灵们整齐地发出拖长音的“哦”声，像是担心太大声会破坏蛋的完美形状，于是只能发出小小的欢呼。
“你们真是……”只是个水煮蛋而已！
路翊哭笑不得。但又忍不住觉得自家子民们一个个都十足可爱。
他换了个小勺子尝了一口，虽然有明显的酸味，但是加了糖后好多了，口感很清爽。他自言自语地念念有词：“再加一块红糖吧。还有可食用玫瑰干花瓣也可以来点。枸杞这里没有啊……”
鲁弗斯仗着自己身高比别人都高一头，站在最外圈抬着下巴“眺望”。被包裹在中间的路翊就像给小动物撒了把食物的主人，被大家紧密拥簇着。
正当他忍不住微笑的时候，梅丽拍了拍前面暗精灵的肩膀，向他们使了个眼色。
在鲁弗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开辟了一条道路，直通围观人群的“中心”。
“嗯？其实我没关系……”
鲁弗斯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重新包围起来的队形“送”进了圈内，挤到了路翊身边。
专注在锅上的路翊突然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一瞬，他一侧头，发现鲁弗斯近在咫尺，手里的大勺险些晃了起来。
“……”
鲁弗斯张了张嘴，停了几秒后才干巴巴地说道：“那个……很好吃。不是，我是说闻起来很美味。”
路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至少看着锅说吧。怎么看着我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