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渐渐暗下去后，集市上的人明显变少了。火山岩矿做的串灯远没有海边的篝火明亮，游客们都被吸引去了那边，外加上夜间气温降了点，冰镇的史莱姆冻和果切没有热腾腾的主食有吸引力，莫妮卡他们寻思了一下，果断决定卖光最后一批货就收摊。
老摩尔乐呵呵地跟着忙活，捧着收钱的小桶帮他们记账数硬币。
路翊和鲁弗斯不久前和吃了加餐的他们换班，也去搞了俩香肠热狗吃，并在海滩边绕了一大圈，成功领回了不知道去哪里饱餐了一顿的莉莉姆。
附近已经传出了“有一位迷人的粉发斗篷女士在挑选幸运儿共度晚餐”的谣言。想也知道，莉莉姆根本不会和那些男人吃饭，只会自己“吃饱了”就拍拍屁股跑路——趁她惹出大麻烦前，路翊直接把她押送回了地下城。
等德拉库尔第二次被召唤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衬衫领子的荷叶边层层叠叠，领口还配了一颗巨大的紫色宝石，下面的大裤衩和夹脚拖不知道是临时从哪里搞来的，整体极为不协调。
多么超前的潮流穿搭……
“我没有短裤和拖鞋。这是找达斯他们临时借的……”德拉库尔不好意思道。
“也挺好的嘛，”路翊不走心地夸了他一句，“对了，听他们说龙蛋快孵化了？”
“诶？这个，呃。”
德拉库尔突然卡壳。
路翊和鲁弗斯齐齐回头看他：果然上次他不小心被龙蛋契约了的事是真的。
这个傻了吧唧的血族首领因为想要用自己珍贵的血浇灌龙蛋助力破壳，把血液献给了蛋，结果变成了未出世小龙的仆人。
这对自尊心颇高的血族来说是难以启齿的耻辱。德拉库尔一直没敢汇报，独自寻找着解除契约的方式，然而目前看起来他的处境似乎是没救了。
“你一直悉心照顾龙蛋大家都看在眼里，它破壳后应该也不会害你就是了。”路翊安慰道。
德拉库尔本来就惨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路翊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让他们都别说的……一定是劳蕾尔那家伙！打小报告……”
骂完他又有点懊悔——虽然德拉库尔承认她是比自己能干那么一点点点点，但路翊大人向来很器重劳蕾尔，自己不应该这样说她。
不过路翊没把他的嘀咕放在心上。德拉库尔平时废话就很多，他已经习惯有选择地听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态？它知道自己和你契约了有什么反应吗？”
“啊，是，我想应该是知道的。它变活跃了，总是摇晃着，我大概能理解它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饿了’和‘想要亮晶晶的东西’这两种。”
走在沙滩上的德拉库尔挠了挠头发：“但它都没破壳，我只能把蛋埋在珠宝和蕴含魔力的矿石中间，现在它看起来像有了一个亮晶晶的小山王座似的……哼，还好我们血族家底足。要是在别的管理者那，它就只能睡树叶子和矿石堆了！”
鲁弗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德拉库尔急着摆脱龙蛋，但做的事情又非常的妥帖……这样下去就算未来解除契约，那只龙出生后冲着财宝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只家底富足得流油的血族肥羊。
“毕竟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血族都会做到最好。”
德拉库尔骄傲地抬起了下巴。他的兜帽因此差点滑下去，又赶忙手忙脚乱地在海风里整理仪容仪表。
他们在海滩上一直走到能看到火山的地方，说起能看海景的温泉，德拉库尔很心动。
血族因为自身体温偏低，还挺喜欢这种热乎乎的暖水浴。人类所谓的“喜欢泡少女鲜血”一类传闻完全是无稽之谈。
但是听说要和一群还有雄性人类和翼族一起泡，德拉库尔迅速退缩了。他只接受单人浴盆，就像地下城澡堂里专门设置的蝙蝠形态单蝙小浴盆那种。
最后他们按照散装团建行程表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可惜德拉库尔什么都不想买。他嘴上说着不忍心让路翊大人破费，但路翊觉得是他眼光太高，看不上这些小零碎。
暗暗想着血族实在太挑剔，路翊又顺手在索伊奶奶的摊位买了一大罐椰子精油和手工香皂，让德拉库尔给自己带回地下城去。
“你不要礼物就算了。我请你喝椰子酒……你能喝酒吧？”
“这话说的。路翊大人。我可是纯血贵族后裔！血脉中天生流淌有品酒的技巧，同时也是血族葡萄酒的负责人……”
“你头衔也太多了。下次说一个就够了。”
路翊一句话就让德拉库尔闭嘴，脸上流露出懊悔自己话太多的神色。
正好鲁弗斯也很喜欢椰子酒的口感，直接就去摊位上提了四只椰子过来。
“哦，这里的椰子酒是凿开倒空椰壳后调制又放进去的啊？”路翊拿到后觉得挺新奇，左右抱着查看。
德拉库尔也被分到了一个，他捧着绿色的球状物体，不确定道：“椰子酒？就是这个透明的东西？这不就是水吗？也不像烈酒那样熏眼睛。”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鲁弗斯已经捧着一只大椰子壳吨吨地喝掉了一大半。看着他抽水机一样的速度，德拉库尔惊呆了，又低头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才张开嘴抿了一口。
“哇啊……！这是什么东西……！”
他苍白的脸有了点血色，再也不顾血族高贵的形象，当即捧着椰子壳大口喝了起来。
路翊凑到鲁弗斯身边，用吸管一点点喝着酒，断断续续嘀咕道：“我以前似乎是听说过椰子水可以代替血浆，当然，只是在极端情况下。没想到血族真的很喜欢啊……啊？你已经喝完了？”
鲁弗斯的椰子壳已经空了，他晃了两下确认没有浪费，将它放在了垃圾桶旁。
集市繁忙的高峰期过后，这里已经被各种垃圾堆成了小山。时不时就有翼族提着桶过来收取，可惜他们清理的远远比不上游客们制造垃圾的速度。
他坦然道：“所以我给自己买了两只。你要吗？要的话先给你，我再去跑一趟。”
路翊摇摇头：“我就算了。晚上……咳。我还想再去钓一次鱼，我就不信了……咱们约上老摩尔一起，到时候用地下城的大家带来的香料，炖个热乎乎的芝士焗海鲜饭怎么样？”
“好主意。”
鲁弗斯笑了笑，对于昨天他们夜钓的惨淡成果只字不提。今天的史莱姆冻摊位已经把损失的钓竿赚回来了……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
他们聊天的功夫德拉库尔竟然也一口气把椰子酒干光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承认，但这玩意比葡萄酒好喝多了！
“难得看到德拉库尔喜欢平民的饮料，那这只多的就给他吧。”鲁弗斯和路翊点点头，把第二只也递给他。
德拉库尔有点脸红：“哦，其实我平时也不屑于这种普通的口腹之欲。但是这个玩意的太奇怪了，口感丝滑，而且喝下去有种浑身充满能量发热的奇妙反应……这东西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不该加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礼貌地道谢后把第二只椰子也抱进了怀里。
“合适的礼物这不就找到了？”路翊朝鲁弗斯耸了耸肩，“等下给他多买几瓶椰子水带回去吧。我们家的血族受到制约不能肆意捕猎喝人血，本来就挺缺嘴的，好不容易有个平替过过瘾。”
“……说得好像家养宠物一样。”
鲁弗斯苦笑了下。不过他回头看了看本体为蝙蝠的某“家养宠物”，只见德拉库尔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俩的谈话，抱着椰子喝得陶醉，仿佛脑袋上在冒泡。
为了尽可能不占用召唤来回使用的能量，鲁弗斯和摊位老板用蹩脚的南大陆语交流，好说歹说让他换了最轻的瓶子，用小木箱整齐排列着，临回程时交给了德拉库尔。
虽然嘴上说着“我其实也没有特别痴迷”，但德拉库尔抱着箱子的手抓得死紧，根本没有要放开的架势。
把地下城所有管理员都接来又送走，路翊和鲁弗斯在帐篷里短暂地靠着彼此亲了几下腻歪了一会儿，正准备去摊位上再看看，没想到莫妮卡他们已经激流勇退地回来了。
“这么快就卖完了？”路翊惊讶道。
莫妮卡嘿嘿笑着，哈维尔先沉不住气，从她背后钻出来展示那一大桶铜币和银币。
对于热爱着餐厅的他们来说，卖食物也好小吃也好，没有什么比亲手将吃的交给顾客收到钱币更开心的事了。
尤其是顾客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的情况下。
“这边是账单。”老摩尔把记账表交给了路翊。
“看不出摩尔先生还有这种才能。”路翊扫过纸张：每次他们来补货的内容都被记录了。卖出去几碗什么价格，哪些材料是隔壁摊老板的，怎么分成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哈哈……我再怎么说也曾经是独自打理整个表演团的人才，别太小瞧我了。”
老摩尔用沙哑的嗓子笑着说道。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表演团”这个词又一次以这样轻松的口吻从自己嘴中被说出来了。
路翊从他自夸的语气中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当年那个壮年气盛的老摩尔的模样，只不过那张脸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苍老。
老摩尔叹了口气，自己笑着岔开了话题：“哎，但是人就是要服老啊。脑子比年轻时转得慢了不说，体力也不行了……白天还觉得可有精神了，现在又困又累，比昨天还疲惫。”
哈维尔“啊”了一声：“摩尔先生，你不早说！我都讲了记账我也很专业的，你交给我做嘛。”
他和莫妮卡经过一天的合作已经和摩尔混得很熟了。他们姐弟俩的人生从小就没有父亲之类的男性亲属参与，唯一熟悉的就是他们那个恶毒的舅舅。最近这趟旅途认识了好几位年长的男性，也让他俩对此改观了不少。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你发挥专业的时候呢。”
老摩尔听说他们又要去垂钓，笑着挥挥手，说自己还像昨天一样坐在躺椅里远远看着就好。
我就在这吹吹海风，看着流淌的红色火山和你们年轻人闹腾，等着吃现成的了。
他笑呵呵地这么说。
看到路翊和鲁弗斯用一种奇妙的温和目光看向自己，老摩尔不确定道：“难道说……不出力就没饭吃了？”
路翊犹豫着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快速地笑了一下：“不，当然可以了，摩尔先生。你已经足够辛苦了，接下来……就尽情休息吧。”
他为老摩尔拿了条毯子，让他盖在腿上。
帐篷的入口附近和昨天一样被小炉子照着，提灯里的暖光在夜色中将老摩尔满是褶皱的侧脸映得泛起了红橘的血色。
看着路翊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又提着钓竿和水桶去了礁石地带，眼中倒影着他们的背影和火山轮廓的老摩尔喃喃感慨着“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眼前的一切渐渐因为睡意变得模糊……
他想到那句温和的“尽情休息吧”，没由来的长出了一口气，放松地将身体深深陷入躺椅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