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身边暗精灵杂乱的呼吸声，鲁弗斯笑了笑：“第一次离开暗夜森林，一定既兴奋又紧张。”

原因不对，结论倒是没错。路翊盯着帐篷顶“嗯”了一声：“有一点。你不用管我，赶紧睡吧。等那股劲儿过去了，我肯定就能睡着了。”

虽然说过“睡眠时间很宝贵”，但鲁弗斯却并未听从建议把斐撇在一边独自睡去，反而继续与他聊天：“你为什么想要冒险？这一天下来和你想象中的冒险者生活一样吗？”

“还挺开心的。大家都很好相处，也没有遇到特别危险的情况……”

“那就好，”鲁弗斯欣慰地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布莱克把你介绍给我，如果这次回去你对冒险一事很失望，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交差了。”

“别这么说嘛。我相信他给你写信并不是单单为了找个人照拂我，肯定是想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鲁弗斯想到那封信，无声地笑了笑。他不怎么能收到个人信件，布莱克的亲笔信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布莱克是从其他大陆来的外国人，斯佩语说得很流利，但是斯佩字写得不是特别漂亮，偶尔还会有一两个拼写错误，读起来很有亲近感。

“你了解布莱克吗？跟我讲讲他和暗精灵们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混熟的吧。可以的话，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和你描述我的。”

“哦，”路翊犹豫了一下，在不进一步撒谎的情况下简略地描述着布莱克初到暗夜森林的状况，“他是一个人独自来访的，他很友善，懂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夸奖自己是件需要厚脸皮的活儿。路翊庆幸于帐篷内的光线昏暗，这样一来鲁弗斯就不至于清楚地看到自己略显窘迫的表情。

不着痕迹地快速将初遇布莱克的事儿糊弄过去后，他这才放缓了语气：“至于你，鲁弗斯先生。布莱克先生他经常提起你。他说你是位正直真诚的冒险者，而且还是一名负责任的哥哥。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家乡的他，至今想起来还是对家人们感到很抱歉。”

路翊停顿了一下，说出下半句话时语调不再像“斐”那样兴奋高昂。

在那一瞬间，路翊和“布莱克”，还有“斐”的声音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鲁弗斯愣了愣，侧过头去，一头微卷的短发与睡袋发出“飒飒”的摩擦声。虽然光线昏暗，但他依旧能隐约看到那头代表着暗精灵的标志性银白色头发。

他迷惑了片刻，接着忍不住笑道：“你学布莱克学得很像。”

“真的吗？”

“是的。他说话的时候偶尔就会那样。虽然盯着周围的事物，但目光却好像穿过了一切在看很遥远的地方一样。”

“是吗……”

“其实我没有搞懂他究竟为什么回不去家乡了，”鲁弗斯缓缓道，“拿我自己举例，我想带妹妹去南大陆，但我不会那里的语言，莉蒂希娅——这是我妹妹的名字，她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漫长的旅途。布莱克却不同，他独自一人，而且在地下城赚到了很多钱，完全可以租借一支船队出海探索。现在这年头出海不再那么的困难危险了，他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或许会找回那片大陆。”

路翊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鲁弗斯的想法是美好的，前提是那片土地和这里处于同一个世界。否则概率为0的事再怎么努力也是0。

他表示自己对布莱克先生的状况了解不多，并顺势换了一个话题，假装对莉蒂希娅的事一无所知，询问鲁弗斯有关她的种种。

显然提起莉蒂希娅，鲁弗斯的语气都柔和了起来，虽然看不清斐的脸，但他还是秉承着谈话的礼节，把身子转向了帐篷内侧，对着斐用一种仿佛讲睡前故事的音调轻轻地述说起妹妹的事。

路翊的视野并未被黑夜所阻碍。近距离地看着鲁弗斯那双被垂下的发丝稍稍遮挡到的绿宝石眼睛，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两人的鼻息在狭小的空间混在一起引出尴尬感。

“……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我经常把她放在我的肩膀上带着她到处跑。虽然家族里的人认为那是粗鄙的贫民才会做的举动，但我们当时都很开心……她现在太瘦了，瘦到我都不敢碰她。她的手腕纤细得好像一碰就会折断一样。”

鲁弗斯一边说着，一边摸黑用三根手指“捏”起了斐的手腕：“比你的还要纤细。唔……这么一比，你似乎也太瘦了。你已经成年了对吧？”

“呃，是的……可我天生就这样！”

路翊被鲁弗斯毫无距离感的突发肌肤接触吓了一跳，被对方手指碰到的皮肤顿时像火烧似的热了起来。他和鲁弗斯至今为止的身体接触，或者说他和所有生物的身体接触都仅限于握手。

一如既往令人怀念的，肌肤的温度与触感。在那一瞬间，路翊的心底翻涌出一种想要进一步感受对方体温的冲动，无关**，只是单纯想更近距离地……

我该不会一个人在地下城闷太久，有皮肤饥渴症了吧？路翊轻轻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是不是“谁都可以只要拥抱一下就好了”，随即迅速地否定了这个念头。

比如外头那两位正在值夜的小队成员，我就一点也不想抱……

就在路翊心理天人交战的时候，鲁弗斯已经一脸平淡地收回了手。从刚才讨论“理想的女性”话题时他窘迫的反应就能看出他在性这方面相当青涩。现在却能如此稀松平常地和人紧贴着睡觉，随便就伸手握别人的手腕，显然是因为他对同性之间的距离感毫无额外的意识。

纯直男嘛，都是这样的。路翊在心里挑了挑眉毛。他绝对不是觉得可惜。即便鲁弗斯真的和自己一样两边都可以，他也绝无想要来点香艳发展的意思。

说不定以后还能回地球呢！在异世界毫不负责地追寻亲密关系这种行为实在不妥。

从一开始就掐断了自己的某些心思，路翊整理好身体中那份躁动不安，再次用斐的天真口吻开口询问：“不知道我会有机会见到你的妹妹吗？”

“或许很快就有了。其实我正在考虑带她住到地下城来。上次见面时布莱克向我如此提议过，我回去后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希娅的身体这半年来在逐步好转，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已经猜到了我的计划，近日正努力地适度出门走动适应外面的气温和环境，”鲁弗斯说道，“我想秋天会是个好时机。”

“真的？那太好了！虽然或许不如人类城市繁荣，但我相信她会很喜欢这里的。”路翊把惊喜的心情自然地以斐活泼语调表达了出来。

鲁弗斯向上拉了拉睡袋的边缘，笑道：“到时候请你和布莱克先生一起来地上的刺槐旅店。我把你们介绍给莉蒂希娅认识。”

路翊沉默了一瞬——除非让他把别的什么灵魂丢进这具身体里，否则这可真的实现不了！

如果那个灵魂恰巧是莎乐美小姐这种神经兮兮的家伙，等吃完那顿饭后，暗精灵斐这个人设差不多也可以直接丢进垃圾桶了。

不过嘛，桥到船头自然直。路翊没想太多，总之先答应了下来。到时候再找借口和理由缺席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啊好啊。我很期待。”

说了好一会儿睡前闲话，路翊意识到自己再这么聊下去真的要把四个小时的时间都耗费殆尽，终于摆出了一副耷拉着眼皮的困倦模样。他反正不需要睡眠，这会儿睡不睡不重要，连累鲁弗斯就不好了。

随着斐似乎因为后知后觉的疲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变为均匀的呼吸声，鲁弗斯知道对方终于摆脱了第一次出门冒险的那种激动劲儿，陷入了睡熟。

听说暗精灵们的感官敏锐，鲁弗斯不想因为自己翻动身体就打破了对方的美梦。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保持着侧睡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常年四处奔波的生活让鲁弗斯早已掌握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快速入睡的技能，很快他也同样陷入了梦乡。

“……”

原本睡得香甜的暗精灵斐悄悄地抬起了一边的眼皮，确认鲁弗斯睡熟了，这才大方地睁开了眼睛直视面前的睡脸。

这张脸路翊不是头一次看到了。以前鲁弗斯不止一次在地下城内过夜，路翊在自己的房间无所事事地查看地下城内部情况时，曾不小心投下过几次注视。但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的还是第一次。

鲁弗斯的眉毛和睫毛都是泛着红的深棕色。他的睫毛不长，但足够密，相比之下下睫毛略显稀疏了些。或许睁眼时给人带来的那种眼型向上的走势也与之有关。直且利落的眉毛有着同样浓厚的毛流感，或许正是这一点给他精致的脸庞增添了不少男人味。

路翊还挺羡慕这一点的。他原本的脸上这些小特征都与鲁弗斯呈现相反的情况——比如没有折角的眉毛和略显柔和气质的眼型。除此之外，路翊想起他妹妹似乎很羡慕自己天生就往上勾起像是在笑的嘴角。

仔细一看，鲁弗斯自然放松的状态下嘴角是微微下垂的，看起来有些冷漠，怪不得会让很多初见的同行认为他颇具距离感。其实只要熟悉了之后自然会知道他是个比谁都热心的家伙。

这就是vr游戏和真人的区别吧……路翊放空地思索着。今晚他注定睡不着了。

把视线从眼前只穿着背心安睡的红发俊脸上移开，路翊将意识投向地上。现在正是凌晨一点不到，地上村也归于夜色的寂静中，餐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店铺也都关上了门。喜爱黑夜的暗精灵们三五成群地在广场和附近的郊野上闲逛，感慨着地上虽然有趣，但夏天的阳光实在太过刺眼，夜晚要凉快舒服多了。

在室外，人类的身影几乎一个也见不到了。只有刺槐旅店里还有寥寥几个冒险者凑在吧台前小酌，脸色通红地说着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见闻八卦。比如有人宣称在东海岸出航不远处的海岛亲眼见到了长着粉珊瑚发色的美人鱼，或者是南大陆有一处堪比王都大小的火山即将喷发，到时候说不定会顺着海飘到斯佩国来也说不定。

路翊可算找到了事儿干，就这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听完了他们的整场闲聊。等一行人回去睡觉了后，他发现距离交接守夜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只好又把目光投向外面。

蒂姆和西蒙为了视角更开阔，背靠背地坐着，一人看守着一个方向。起初周围淡淡的白雾还会让他们有些紧张，生怕突然钻出个什么敌人来。接过干坐了几个小时，他们的紧张感也被麻痹了，开始平静地等待着睡觉时间的到来。

要不是我本人和鲁弗斯都在队伍里，一定要在这时候给你们来个“惊喜”……路翊在心里小声念叨着。如果这时候召唤来魔物，在外面的打斗声中鲁弗斯一定会醒来加入战斗。四个小时的睡眠本就很宝贵，还是不要折磨他了。

不知道自己借了别人的光才得以安稳地度过前半夜，西蒙和蒂姆终于在凌晨四点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准时地去唤醒鲁弗斯和斐。

鲁弗斯入眠快，但睡得也浅。这是冒险者的基本素养。两人的脚步靠近了帐篷的门帘，还未等他们出声说什么，鲁弗斯便“嗖”地睁开了眼睛。

“四点了？”

“哦……嗯，是的。你已经醒了啊？差不多准备换班了。”西蒙的声音隔着帐篷愣了一瞬，随即说道。

“好的。”鲁弗斯简短地答道，毫无犹豫地就撑着睡袋坐了起来，好像对放松的梦乡和柔软的睡袋毫无留恋。行动力之强令虽然没睡着但还躺着没动的路翊感叹不已。

“斐，醒醒，轮到我们守夜了。”鲁弗斯凑到斐的身边小声叫道，语气柔和，像是在叫孩子似的。无关年龄，或许第一次出门冒险的斐在他看来本来就是个如同小孩儿似的后辈。

路翊缩了缩身子，耳朵被鲁弗斯的气息弄得痒痒的。他连忙用略显缓慢的声音回答道：“嗯……嗯，好，我这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