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眠隐瞒了一些细节，只告诉对方他察觉到尸体消失去检查时，头一痛就陷入了昏迷。

“在地上睡了一晚上，所以感冒了，行了吧，东西还我。”

唐眠声音沙哑，没什么好气地说，不小心扯着了，闷闷咳嗽了两声。

周承瑞不知道信多少，看了他一会，就笑嘻嘻把纸条丢回给他：“好吧、好吧，既然你给我看了纸条上的线索，那我也告诉你一条消息怎么样——作为我们合作的美好开端。”

唐眠还没拒绝，他就得吧得吧讲了起来：“我这查了两次房吧，这医院7层楼，除了顶楼封闭，其他楼层全部都是住院病人，都只需要打一针药剂，其他什么都不需要，而且大家还活蹦乱跳的。”

“活蹦乱跳。”唐眠没忍住，冷笑着重复了一遍。

要是所有病人都像昨天食堂里看见的那样，那也能叫活蹦乱跳？充其量是行尸走肉的活着。

“只有你因为惩罚，没有打那一针药剂……”周承瑞眨眨眼，相信话说到这里，这么聪明的小玫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眠陷入了沉思。

周承瑞医生视角的线索确实很重要，而且很实用，这说明……他之前思考的方向是对的，也许昨晚上折磨他的，包括掏空病人身体的，都不是疾病。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一针药剂，可能就是单纯压制病人体内东西的。

“那么待会见——”

周承瑞单手插着口袋，摆摆手出去了。

唐眠也稍微收拾了一下，从床上起来，去走廊上接了一壶热水，慢慢喝下去，胃里那股灼烧感终于消失了一些，只是还是害风头痛。

虽然没有时限，但不代表他可以什么都不做，而且，昨晚的剧痛给了他紧迫感，他可能会死在那种疼痛感下，他必须尽快。

隔壁床底唐眠再三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痕迹，除了因为尸体之前卡在此处，所以有一块灰尘要更少。

他站起来，靠着窗户，皱着眉盯着B床思考。

“啊——”

窗外却忽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音很近，显然就在楼下，唐眠听出来是新人里那个漂亮女生，匆匆拿上藏在枕头下的军刀离开病房。

等唐眠走到301，远远就看见李青和周雯站在门口，李青半扶着几乎要厥过去的周雯，看见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唐眠问，他先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走近后透过半掩的门看见房间里的景象时也是一怔——

据说是周雯同学的男生，被高高挂在了屋顶上，整个人**着，被拉扯得很古怪，就像是没有骨头，只有那一张人皮，如同一张巨大的棉被，又像是……

唐眠很突然地想到了一种食物。

国内鲁菜中，有种很出名的制鸭法子，是说，将一只鸭子刨开腹部，掏干净里面的东西，再用铁签撑开，撑成薄薄的一张皮，再风干烤制，形似琵琶，因此得名琵琶鸭。

他感觉胃里一阵作恶，收回了视线，发现对方的衣服裤子鞋等都不在房间里。

而李青闻言苦笑了一下，没有敢再往里看：“查完房之后，周雯说要找男生们一起去吃饭，过来打开门就看见了这个……”

“就算说过会死人，但这、这也太诡异了。”

其实她已经算是冷静了。

唐眠推门进去，忽然皱眉：“王小才呢？”

这人大概昨夜就死了，作为他室友的王小才应当知道什么才对，而且怎么会一大早就消失了。

“没见到。”李青摇了摇头，“现在怎么办？”

唐眠观察着这具尸体：“不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报警。但是……必须弄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否则他不会是最后一个。”

交谈之中，周雯似乎醒了过来，看见唐眠几乎是哭叫着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前期不会死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

她说到这里，面露畏惧，立刻收回了瞪向房间里的唐眠的眼神。

“没有人为你们的生命打包票。”唐眠从尸体上转开视线，看着她冷笑道，“我也不是慈善家，我是为了自己能活下来，才站在这里调查他的死，而不是为了你们。希望你搞清楚。”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如果你还听不懂……”

他冷冰冰看了一眼屋顶的尸体，又冷冰冰看了一眼周雯，看得对方忍不住瑟缩。

“你凶什么凶……我也、也就是第一次进副本，乍一看被吓到了，不然才不会等你来处理。”周雯磕磕绊绊道，大着胆子看向尸体，这次倒没有晕过去，“等我多过几个副本……”

李青叹气：“大小姐，少说几句吧。”

人死了嘴还是硬的，都不知道这个副本能不能活下去，现在还仰仗人家唐眠呢。

周雯倒是不讨厌李青，相反，昨晚上那恐怖又讨厌的病房只有她和李青两个人，对方半夜被她喊起来上厕所也没生气，周雯单方面和对方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看着对方也不帮自己说话，也知道自己理亏，嘟嘟囔囔，没有再继续，只是忽然想起刚刚唐眠问的问题，过了一会说：“我昨天晚上就没看见王小才。”

她抱怨起来：“他那人刚进副本就怪怪的，也不和我们一起。当时去食堂的过程中，他就阴沉沉自己走了，说要出院，结果最后还不是去食堂了。”

“晚上也是，快到八点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回病房了，他也没有回来。现在想来，会不会是他没回来，才连带着林原变成了、变成了这样。”

林原就是天上挂着那个。

唐眠注意到什么：“王小才没和你们去食堂？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欸……没注意。”周雯迟疑道，“可能是六点二十？反正比你们早一点，怎么了？”

唐眠摇摇头：“那你说的他晚上没回来什么意思？”

王小才昨晚上和他一起坐电梯回来的，如果没有回房间，他去干什么了……还是说，像自己上一个副本那样，怪物可以扮演玩家。

但是不对，如果是怪物扮演的，稍微用只有玩家知道的信息试探就知道了。

而且，真正的王小才也不会无缘无故凭空消失。

“也、也不是很确定。”周雯迟疑道。

李青解释：“我们晚上7：55，聊完天分别进房间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后面查房之后我和周雯不知道为什么很困，就睡着了，不知道他回没回来。”

“嗯。”唐眠又问，“那你们三个一起行动，林原有没有做什么和你们不一样的事情？”

“没有。”李青摇头，“他一直跟着周雯，也不会忤周雯的意思。”

“噢对了，他中途去过一次一楼的厕所，出来的时候抱怨人太多了。”

“人太多了？”

唐眠下意识感觉不对，医院房间都是一样的，病房里都有卫生间，公共厕所用的人不多，而且男生动作快……怎么会人太多了？

李青和周雯也反应过来不对了，周雯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他、他当时就？”

“应该没有，昨晚8点左右，在APP的副本内直播间热度排行榜上，他的头像还是亮着的。”唐眠有些头痛，他昨晚汗湿之后着凉，现在风一吹就觉得有些冷。

“……等等。”

他走到窗户边，这房间窗户大开着，怪不得风吹得这么大。

唐眠回头：“昨晚上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周雯忍不住疑问出声：“但是这能是人做的吗？”

“试问，你在一个奇怪的医院里，你第一天在这里过夜，房间里另一个人很可能不在，你会选择这么大大地打开窗户吗？”唐眠反问。

周雯无言以对。

别说开窗了，她恨不得把窗户和门都紧锁起来，再用个什么柜子死死挡住……生怕外面真有什么怪物。

“那、那会是谁？”周雯无言，“谁能把人弄成这样，和他什么仇什么怨，才能下这样的手……”

唐眠闻言似笑非笑：“那可不一定非得有仇有怨。”

窗外随着时间逐渐明亮，这话却听得两个女生如同在寒夜里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眠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从两人旁边走过：“走吧，快八点了。你们都不饿？”

周雯和李青见他出去了，赶紧跟上，还将房间门关上了，只是那苍白的脸色，显然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话说那些医生来查房都不管吗？”周雯边摆弄着指甲走进电梯边抱怨，转过身，忽然撞到什么，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挤到您……”

唐眠和李青都没说话，她疑惑地抬头，看见两人古怪难言的表情，才意识到什么，哆哆嗦嗦惨白着脸色往后看，身后空空荡荡。

电梯壁锃亮，里面倒影着她自己和李青、唐眠的身影，再没有其他人了。

“我、我……”周雯简直要崩溃了，她骤然被一种凄惶的恐惧压倒——她也遇到了！难道她也要像林原一样死成那种可怖的样子？

电梯门开始合拢。

周雯忽然表情一狠，冲到门前，手拦住电梯门就要往两边扒：“我、我不要！”

“冷静点！”李青忽然厉声在她耳边呵斥道，把她手从缝隙里扯回来，死死钳制住周雯，“你发什么疯！就算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怪事就要死，你难道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活了？你敢自杀吗？”

大概是被这么一串问题骂懵了，周雯骤然松了力气，茫然地看向她：“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等着自己变成那样？”

变成一块空空的皮？

她听说古代有种从人头顶开口灌水银，趁着人活着时去皮的刑罚……要真是那样，她不如、不如自杀。

“冷静点。”李青声音缓和下来，“就算要死，也是晚上才死，你还有一整天，我相信游戏不会直接给新人一个必死的局面。”

“而且，我们也会帮你的。”

唐眠盯着反光的地板，不置可否。

为什么会看见奇怪的东西，又到底是触碰了什么规则，才会死亡，林原房间的窗又为何会被打开？

所有身份是病人的玩家，恐怕都无法对这些疑问置若未闻，这些不弄清楚，恐怕谁也无法安心入睡。

“先去食堂。”唐眠说，“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其他信息。”

令人意外的是，消失了许久的重要人物王小才，竟然就在食堂，他坐在昨天玩家们选择的角落，看见唐眠就挥了挥手。

李青和周雯对视了一样，唐眠走过去，看见他面前还多拿了餐具，就坐在王小才对面：“给我拿的？谢了。”

王小才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只是顺手，看你都快到点了还没来，怕你万一来了来不及，就先替你拿了。”

唐眠没接话，打量着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林原死了吗？”

王小才正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纸擦自己身前的餐盘，闻言拿在手里的盘子落到桌面摔了个清晰的响声，周围的病人都机械地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默默转了回去。

王小才下意识双手合十对着周围的人连连鞠躬道歉，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些可能都不是人，又停住，脸上有点恍惚的神色：“林原死了？”

周雯站起来瞪着他：“你别装了！”

“他死成那样，你和林原住一个屋子，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死人什么都听不见？除非你昨晚到今天早上一直不在房间。那你在哪？”

李青拦她没拦住，唐眠在一边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这姑娘试探人还没试探出来，机关枪一样一通输出，倒是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抖给对方了——死人了，死亡时间是昨晚上到今早，死在房间里，死相估计很出格。

王小才被她吼得一愣：“你、我……我怎么会知道！我走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你们不欢迎我，也不能这么冤枉人！”

“他人死了，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雯怼回去。

李青赶紧按住她，示意她先坐下来，接近八点，人已经多起来了，老玩家都在旁边看戏。

“但是……”周雯看了一眼周围，还是愤愤不平地坐下了。

王小才咬咬牙：“我没杀他，我也没看见他怎么死的，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我今早是想着，趁着人少去食堂楼上看看，所以一查完房就赶紧来了，我要是撒谎，我天打雷……”

“停！”唐眠打住他的话头，低声道，“我们不是怀疑是你杀的，那个场景实在不是人可以造成的。”

“我们是想知道，你和他住在一间病房，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或者端倪，比如说他有没有和你提起什么。”

“线索……”王小才冷静下来，想了又想，尴尬地摇了摇头，“我和他不熟，和他讲话，他都不理我，更别提和我聊天了……”

“所以昨晚上查完房，我很快就自己睡着了，早上走的时候，他在帘子里面，我也没再喊他。”

他说完的时候，八点也到了，广播里又一次响起通知，唐眠就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今天的餐食和昨天一样，诡异的汤依然让人忍不住作呕。

说着待会见的周承瑞一如既往没有来食堂，而宋洐之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现，唐眠倒完全不担心他……与其担心总积分前十，还不如担心那些NPC。

周雯捂着鼻子，这次没再尖叫，大概是林原的死让她明白了这个游戏到底有多么残酷，又或者昨晚上也吃了挨饿的苦。

唐眠低头吃着自己的，余光却搜寻着几个老玩家，这一次他们都散开了，也有人试图和病人交流，但显然失败了。

唐眠忽然停住了咀嚼……

昨天独自行动的那个人正在看着这边，唐眠敏锐地发现对方看的人是周雯，因为周雯匆匆避开对方视线低下了头。

她勉强拿起面包小口吃起来，其他玩家也都缓慢而安静地进食，那老玩家似乎发现唐眠在看自己，拿着面包邪笑着对他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至于周围那些病人，依然吃得哼哧哼哧。

唐眠移开视线，忽然想，什么样的美味能吃成这样？

他舔了舔唇，眼睛盯着面前浑浊的汤，似乎从里面盯出了一点血色，像是丝丝缕缕的藏红花，煲汤之后格外诱人，散发着奇特的清香。

“唐眠？”王小才的声音响起，“我待会想告诉你我在楼上看见了什么……谢谢你昨天带我一起查看医院。”

那汤里的丝丝血色骤然消失了，它又变回了浑浊的样子。

唐眠颤抖了一下，苍白着脸色推开餐盘，镇定下来，才看向王小才：“你看见了什么？”

王小才犹豫地看了两个女生，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在饭桌上讲了出来：“它们做饭的过程。”

-

面包，当然就是普通的面包，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三无牌子。

汤么……

据王小才说，他的卡牌和隐藏有关，所以早上顺利到了二楼。

那里不像是一个厨房，倒像是什么检查绝对不合格的工厂，地板还是水泥的，凹凸不平，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锅，汤水沸腾之间，能看见奇怪的血块翻滚。

之后，这汤水透过滤网，通过管道流出来，那些员工就拎着大桶过去接，动作之间洒了不少到布满灰尘的地上，渗出一股奇怪的深色。

然后，就有员工趴下去，一脸满足地舔着那块水泥地，看得王小才直作呕。

“所以那血块会是什么？”王小才看了一眼自己的汤，又看了一眼通往楼上的楼梯，“这玩意好像煮不坏，我看里面熬煮的东西都没人收拾，估计就这么反复加水……”

他越说越恶心：“算了，不能继续想了。”

“那个血块，你有拍照吗？”唐眠问，“或者有没有别的细节。”

他总觉得有些耳熟。

王小才摇摇头：“我哪敢拍照，太明显了。那玩意看着跟火锅里的鸭血一样，很……透亮，但是完全不柔软，看着材质很古怪。”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病人这么……” 李青看了一眼周围甚至开始舔舐起盘子的病人们，皱了皱眉，“看样子，这汤是绝对不能喝了。”

唐眠没有说什么，想到自己刚刚的经历，冷笑了一下。

这汤不是能不能喝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不喝的问题……这个“血块”，绝对是一个突破口，要如何调查，他还要再想想。

“走吧。”唐眠说，王小才赶紧站起来。

周雯正一脸恶心地撕面包吃，一愣：“去哪？”

“我去调查林原的死因。”唐眠端起盘子，走到出口放餐具的水槽。

周雯看了周围一眼，一咬牙，拿着东西追上来：“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我不需要会拖后腿的人。”唐眠看着她。

王小才闻言倒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唐眠没看见。

“我不会拖后腿的。”周雯一咬牙，压低了声音，“我的卡牌一定会有用的，李青她知道的。”

“你相信我……我、我不想死。”

没有什么比“不想死”这样的动机更能证明她的诚意。

但是……

唐眠笑了笑：“你要是真的不想死，就不会隐瞒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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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鬼医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