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等的人终于来了,萧秋指着那以鬼术显现的满墙字,倦怠道:“大公子自行去看吧,我就不废话了。”
曹栎只看一眼,就转过身子摇头道:“禾清写的是‘鬼画符’,我看不懂。”
“……”这句话落在萧秋耳中,十分熟悉,却又记不起是何时听何人所说……但方才她忙碌许久,被人一句赌上,自然对曹栎所言有些不悦,道,“简单一句话,曹府没意思。”
曹栎嘴上说看不懂一墙“鬼画符”,却转眼将每一字读完,将萧秋传达的话记于心:“你的意思是,曹府出了奸细?”
萧秋也知道曹大公子刚刚是逗她的,收起气性答道:“嗯,他们拿我作靶子,蓄意挑拨曹氏与衷秦王本就不好的关系……”
曹栎蹙眉道:“人人都以曹氏与衷秦王的争斗为重,却忽略了暗处盘根错节数不清的势力交织……我在关外三月,只觉大熙疲惫,子民疲惫,我亦是。”
萧秋内心一颤,想问仍留于关外之人可否安好,却依旧说不出口,只得问道:“禾清能做什么呢?”
曹栎:“你安心养好身子之后,考取‘御剑令’……京城还是太安生,保不齐何时关外战火就会蔓延至此。禾清有衷秦王庇护,无须忧心,我倒不同……”
他欲言又止,引得萧秋不解:“当年禾清有难,大公子全然未考虑‘阵营’之事,出手相助,我一直记得。公子不同于曹氏里某些迂腐之人,日后若有所需,禾清定会前来。”
曹栎轻轻一苦笑,道:“我与禾清真是相似,你被陈子昱锁在家中,我被困在府里,若非能去一趟西北,还不知出路在何处。”
萧秋摇头:“公子想错了,没人困得住我,我一定会找到理由溜出去。”
曹栎当然知晓她的心性,行礼道:“如今已非世家大族一手遮天之世,大争在所难免。世间众人,各选其道,自有归处。禾清,各自珍重。”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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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萧秋重新回到曹府。而她再未见过曹大公子,只是装作好奇府内之事询问同窗其中大小事,得知曹栎又被守卫盯着,困于“万顷苑”。
她从未当众与曹栎有过任何来往,眼下还是专心于自己的事,不出两旬,就将“御剑令”拿下,再不用乘马车颠簸半日晕头转向了。
同窗们并不意外这唯一的女弟子结业之快,他们都知晓萧秋很快要离开曹府,纷纷前来与她告别。
可相互间也就仅能说上几句话,有教书先生催着,弟子们还需赶去逾白斋;而萧秋还需趁日暮前御剑赶回京城……
《大熙御剑律》第十条,夜间御剑限速,依照律法明文,违者,依其过之轻重,施以惩戒。
快与慢,律法中并无定论。
一般全看任上官吏心情!抓到就是罚到!
萧秋可不想刚拿到“令牌”就遭罚!
就在她收拾好行囊,急匆匆往曹府之外赶时,氶园假山后,一人侧身抬手,拦住萧秋的去路。
萧秋险些撞上去,急忙踉跄着顿步:“?”
来人走出,站定她身前,俯首道:“身边没有想害你的人……也是极大的幸运。”
“??”萧秋退后半步,认出了眼前这位胡言乱语之人,正是她被围追堵截那日无意间碰到的曹二公子曹越。
他是个怪人……他是个怪人……萧秋背好自己的包袱,缩着脑袋,诧异地看向眼前人,脚上却始终碎步向后挪,想借另一侧小道跑开……
“其实,你我二人是青梅竹马。”他又一声叫住她,确是说予她听的。
“……啊哈哈。”萧秋这下也不好逃跑了,只得向他一行礼,“二公子,久仰。”
曹越上前,摇头:“既是久仰,姑娘怎知我是二公子?”
“……府内众人景仰二公子,大肆赞誉您的容貌,我一见眼前人气度非凡,自然知晓是二公子了……”萧秋一字一句,一本正经胡编乱造道。
曹越:“那日是你夜闯本公子私宅的?”
萧秋再一行礼,顺便后撤一大步,又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我不知此事,公子认错人了。”
曹越不给他机会,也顺着她往前迈一大步,悠悠道:“本公子记性好,听你那一句‘逃夜修’我便忘不了,更何况你们这一届唯你一个女弟子,我如何寻不到?”
“……”萧秋一愣,好似真让曹越抓住把柄……时间不多了,日暮在即,她垂着脑袋,一转眼珠,不紧不慢问道:“二公子可知衷秦王?”
曹越:“知。”
萧秋:“我是他……”
曹越却忽而打断道:“萧姑娘,逾白斋的先生对你赞赏有加,本公子呢,正欲寻个志同道合之人,与我一齐南下,前往江南长洲听学……我看你是不二之选,你可愿意?”
“?”萧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话锋一转,真将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之上……
“姑娘可愿意?”曹越又问道,深沉的目光落于萧秋身上,看得萧秋左右晃头,逃避着始终不敢将视线落于一处。
“凭什么二公子说什么,本姑娘就要跟着做呢?”她辩道。
曹越只道一句:“因为萧姑娘愿意,且极其愿意。”
“你……”
曹越“得意”的神情,引得萧秋不悦。她猛地一甩手,为自己蓄力,恶狠狠抬眸对上眼前人的视线,认真道:“去长洲李氏听学之事,你说得还真对……但!与你,我不愿意!”
“行,那本公子祝姑娘在李府学业有成。”曹越却不像被拒绝,轻轻一点头,终于让开身子,不再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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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萧秋还在临江馆收拾行囊时,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如何让自己回到陈辗兄长身边之后还能名正言顺地出门……
各种奇招却一一被她否定掉,要么是早已被用烂的老招式,要么是离谱到是个人都能将她无情拆穿……
她捆好包袱,长叹一口气……不然回头还是装病吧……
她也不能盼着外头动乱不休,再次把她兄长送出关去啊。
这么一想,还是斗智斗勇好。
至少,无人能敌其“翻墙功”。
……
萧秋不知的是,那日她闯入锦帆苑偏房,顺利逃走之后,曹越做了什么。
他见了她,就再也睡不去。
他一夜未眠,似是失了魂地呆愣坐着。
直至天光破晓,曹越才推门而出。
胖瘦两位家仆还在酣睡,全然不觉二公子在院中走动。
曹越沿围墙走着,终于在某处停步,他抬头,见晨曦立于琉璃瓦之上,而那一片金辉上隐约有……
斑斑血迹。
也不知他偷师于何人,三下五除二攀上眼前这面墙,跨坐着,查看那一点红。
萧秋昨夜举止确实颇多怪异之处,或许正是负伤前来……
是谁伤了她?
想来,定有那群守卫参与其中。
“混账。”曹越咬牙,低声骂道。
墙外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几位下人路过,忽见院墙上坐着位身形高大之人,在一片金辉的映照下,衣衫上的紫金丝流光溢彩……
能着这一身的,除却曹氏六大长老、曹家主,也就仅剩两位公子。
二公子曹越举止怪异乃是人尽皆知之事,下人们见他攀墙,并不意外,刚想行礼——
曹越却突然自墙上坠下!背部重重摔地!
“哎哟!痛死本公子咧!”曹越鬼哭狼嚎道,捂着自己的腿,已然流出些鲜血。
下人们慌忙围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二公子背走,为他处理伤口。
不过没人知晓,曹越思索之时,见有人走近,便生出一计。他借那琉璃瓦划伤小腿,而后匆忙跌落,名正言顺将墙头那片血“划归”自己名下。
至少,那群混账守卫不会再利用他来找萧秋的麻烦了。
血止住后,他拄着拐,去了“逾白斋”,却听闻萧秋不慎崴脚,一早便赶回衷秦王府养病。
“她又要何时才会回来呢?”湖边,曹越心中困顿,有些忧郁,举头望远,欲增添几分忧愁,不料直视了烈日,一下刺得他险些瞎眼,踉跄着垂头!
“………”
好在,他很快想到了再次与她同行的对策。
初识萧禾清时,曹越就知晓她有个“不像好人”的兄长陈辗,那么投萧秋所好,她如何都拒绝不了。
至少要提醒萧秋,不能忘了那如何都寻不到破绽的离家借口——“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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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御剑令”后,萧秋顺利离开曹府。
趁着日暮,她哼着歌谣御剑回京城。
又几日后,她赶在搬回兄长府邸之前,一纸书信向还在忙于处理政务的衷秦王和陈辗告别,“潇潇洒洒”往烟雨朦胧的人间去。
御剑落于南土,她一拍手背,发觉身上少了些什么,转头伸手招呼身后的曹越跟上:“你不是早我一年拿的‘御剑令’嘛!怎么比我还磨蹭!”
曹越吭哧吭哧跑上前,身上还背着她的“五齿弓”。
“五齿弓”,专戳无耻之徒肺腑。
萧秋在曹府能将众同窗甩去一大截,正是箭术了得。
鉴于上次于曹府遇险,此后萧秋出行比携左膀右臂,以防不测!
曹越一改前几日在她面前“冷峻”之态,眼下忽而变得十分“忠心”,让萧秋想甩也甩不去。
更让萧秋深信曹越“异于常人”,“诡异”的“异”。
不过说到底也是她没法打着“一个人出远门听学”的旗号同小叔和兄长交代,还是要借曹二公子的名头一用。
此行算是……各取所需!
虽然她不清楚曹越有何所需……
二人一前一后,照着沿途标识,很快走到了李府所在的穹坞山脚下。
“二位请留步,没有通行令不可上山。”青石牌坊外,一位李氏子弟拦住他们的去路。
曹越丝毫没有停步之意,径直上前,似“孔雀开屏”,一拂自己织金流光的紫金丝黑袍与腰间名贵玉佩,晃那人一眼:“看我这身打扮,我是哪家的?”
“曹公子,出示通行令是规矩,您只要拿来予我一看,便可上山。”那人平静道。都属世家,谁都不属下位。
“没带?”萧秋看向曹越。她明明记得已经让曹越在曹府寻人取来了……
“…………”曹越微笑,缄口不言。
他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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