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数百里外的某片驻地中。
云游商队正在收拾东西,整个驻地中萦绕着愁云惨雾。
原因无他,今天早上有同伴身上起了铜钱大小的黑斑。
哪怕没见过实例,月然各个部族里什么情况,他们还是听过的,这个征兆很不详。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诶,你听说了吗?”
护卫正在帐篷前搬东西,窸窸窣窣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帐后面小声聊天。
“之前有一批黑斑病马都卖到江州了。”
听者倒吸一口凉气:“真的?那我们州城?!!!”
“你猜怎么回事?这事儿还不是个意外,有人包藏祸心,冒名滁州的牧场,故意这么干的!”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生,几名护卫的脚步一顿,几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凑过去听。
听者骂道:“好歹毒!哪个混蛋干的!”
“可不是吗!但没想到,假的东西它真不了!楚家牧场主,就是被冒名顶替那个,她居然就在江州!这能忍?当场就给她揭穿了。”
听者啧啧:“也太巧了吧。”
护卫们对视一眼,交换目光,他们也隐约听到过类似风声,只是并不详细,也不知真假。
“还有比这更巧的,听说楚家牧场的牧医乃是一绝,苦心钻研下弄出了治黑斑的药,就是靠着这药方,黑斑才没有在咱们城里扩散!”
“幸好幸好。”听者跟着思绪一转:“咦,那我们不是该立马回州城,总比留在这儿拿命冒险好。”
“这会儿回去,万一半路发病了怎么办?这么长的路程呢!况且货都还没卖出去,路上病死,和回去穷死,你选哪个?”
“那怎么办呀?”
“要我说,我们就该往牧野部落过去,听说楚家牧场和他们也是旧识,这会儿已经派人送药过来。”
“那万一他们不给怎么办?”
“那我怎么知道,想办法啊!总不能老实等死吧……这个秘密我就跟你一个人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去求药的时候也不用跟别人抢。”
“好好好,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他们倒是聊完了。几位护卫人心浮动。
黑斑发作那个人的帐篷可就在他们隔壁,天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年纪最大,资历也最深的护卫悄声道:“这个消息真假难辨,我们先别对外说。”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一转头,他们就各自将商队中的好友悄悄拉到角落:“你知道吗,这个黑斑疫病其实有药治……真的,我还能骗你?!”
最藏不住的除了咳嗽,还有八卦。
越是强调别往外说,越是管不住嘴。
楚家牧场和黑斑解药这两个关键词,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商队。
云游商队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许多人对此半信半疑。
这个时间节点上,疫鬼的传播就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难免议论纷纷,争辩两句。
毕竟空穴不来风,如果真有这么个管用的药方,能够保证活命就好了。
疫鬼来的时候,可不会管你到底是谁,在死亡的威胁前,众生一律平等。
最后才听到消息的商队领头人开始清查消息来源。
一个一个拔出萝卜带着泥,清查到最后,居然无踪无迹。
他很确信商队驻地里没有进来外人。那这个消息究竟是从“哪儿”听说来的?
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和迟疑,却见一队瀚海部落的人骑着快马往牧野部落去。
要说这瀚海部落,乃是月然十三部中除了牧野部以外,另一庞然大物,在疆国中举足轻重。
他们的身份非常好辨认,每个瀚海人脸上有深蓝波形涂纹,那是部族徽章碧海潮波纹的简化,部族人视此为荣耀。
他们神色匆匆,快马前行,犹如疾风骤雨般事不可挡,每一步马蹄都打出了撼天动地的力量。
云游部落的人纷纷避让。
云游商队的领头人心思一转,就觉得这事情有戏。自疫鬼的消息一夜传开后,十三部落纷纷闭锁,互不往通。
这会儿他们却如此急切不遮拦的往牧野部落去。必定是有什么东西,重要性超过对疫鬼扩散的恐惧。
有戏!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又碰上滁州的商队车马行经,朝着牧野部落的方向去。
云游商队领头连忙将人拦住,询问情况。
路过的车队正是成家商行,成家主管颔首道:“楚场主亲书此疫可解,同为滁州人,依照她的脾气绝对不会吝惜这一纸药方。”
成家商行前脚刚走,随后又有一队气势浩荡的人马行经,云游商队领头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嵩林商行嘛!
咱们江州城的龙头老大哥啊!
顶头人物都动了,像他们这些小角色还想什么呢,跟着干!
他当即也不犹豫了,一拍大腿,命令副手清点人马,准备前去牧野部落求药。
云游商队连对策都已经想好,楚家牧场都开到江州了,四舍五入,他们也是同一州城。
先拉拉关系,在卖卖惨,诉诉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惑之以利。
这一套策略无往不利。
回头只要牧场主开口,他还能保证能将牧场的禽货卖到月然草原更北的坦瑟去!
“楚家牧场”之名像风一样吹散,无孔不入的灌入每一个商队、每一个部落的耳朵。
无数个“云游商队”闻声而动。
……
守族护卫匆匆而入,牧野部落的三祭祀还以为部落外的滁州军士有异动,心里一紧。
“报!金戈部落前来!”
三祭祀的心稍稍放了回去,蹙眉疑惑道:“金戈的消息这么灵通?”
药方在手里还没捂热,派人去搜集草原上的药材也要花一段时间,这会儿第一轮用药者还没看出效果,金戈部落居然就闻讯而来了。
三祭祀此刻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方是来请见楚辞的,楚娘从见了滁州王起就神神叨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牧野部落作为东道主,他也得出面招待。
三祭祀才挂上客套的笑容,迎接金戈部落来人,还没寒暄几句,守族侍卫又冲进来:“报!羚云部落来人!”
三祭祀心中惊疑更重,还是强制按捺,又接引瀚海部落使者。
反正招待一个也是招待,招待两个部落一样的。
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守族护卫又冲进来:“报!大魏青阳商队请见!”
“报!滁州吉晨商队求见!”
“报!江州横驲商队求见!”
“报——”
使者之多,两个大帐都装不下!
甚至居然还有增加的趋势。
三祭祀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报什么报!把楚娘请过来!”
这摊子他不收拾了!
不收拾还真不行,因为瀚海部落已至。
部落众多,有强有弱。
牧野有牧野的傲气,寻常部落就是把他们晾在外几天,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瀚海部不一样,光是近万悍勇骑兵就让人不得不慎重对待,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
更何况少主瀚海修远本人亲至。
还没等守族侍卫惊慌通报完,他已经在随从的牵引搀扶下,堂而皇之的走入大帐内。
瀚海部族人搬来椅座,瀚海修远面色从容的坐下,一双白灰瞳孔无神的盯着前方,有种非人的诡异美感。
是的,瀚海部落的少主,是个天生瞎子。
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被他这么无神的注视,三祭祀还是觉得后背发麻,感受到极强的压迫感。
他心中叹了口气,草原上的人总将牧野瑰和瀚海修远做对比,同为两大部族继承人,和对方比起来,阿瑰和阿乱就像蜜罐子里长大的幼儿,未经风霜吹打。
楚辞久久不来,三祭司应付着心急如焚的来客,同时暗自观察着并不催促,只是沉默饮茶,却让人绝对不敢忽视的瀚海修远。
他环视一扫,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从第一位来客至,到现在,也才两个多时辰。月然十三部落,近百草原商队,十之**皆聚于此。
这等号召力,说是在草原上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更不提门外仿佛陷入休眠的阵列铁甲军士。
没人会蠢到以为他们真的陷入沉眠,草原与大魏边疆近些年的关系为何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他们不渴望大魏千里腴土的丰盈物资?不垂涎抵挡风霜的高大城池?
当年原本是月然十四部,只因天穹部少主觊觎财物,恶意虐杀负责运送的滁州商队,招来了滁州军士近乎疯狂的报复。
就是这样一群冰冷悍然、仿佛不知苦痛的恐怖兵士,于寂静深夜中奔袭而来,手执雪亮寒光的兵器,踏着强横前奔的马蹄,像屠杀牛羊般血洗整个天穹部,让月然疆国痛失一部!
整个草原皆为震动!
这支军队用强横且不畏死亡的一次次攻击将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打到苦痛深入骨髓,滁州王的名字响彻整个草原,闻者不越滁州,不入大魏,这才停息。
直到他在战场受到重伤,幽隐州城不出,大魏再度与外疆通商,一片和乐升平之景,这个称号所象征的血色恐惧才渐渐从众人脑海中褪去。
今时今日,滁州的商队在草原上畅通无阻,肆意扎设驻地,不乏旧事之因。
在座之人也无人真的忘却这一段过往,因此除了关于疫疾药方的询问,他们关心最多的就是滁州军士为何在牧野部落外驻守。
默默饮茶的瀚海修远忽然顿首,轻轻放下茶杯,微微侧头,无神的目光向大帐外微微偏移。
部落使者中,有人眼中难掩喜色:“滁州军也在这里,难道滁州也……”
这话还没说完,就收到大魏诸多商队主的怒目而视。
三祭司蹙眉,刚想呵止,话还没出口,一道慵懒随性的女音已然响起。
“慎言。”
在一片突兀的寂静与瞩目中,一只手横伸而入,从容挑开帐帘。
露出先行男子冰冷而锐利的冷峻面容,仿佛苍茫大雪落人间,凛冽迫人,可信奉雪山天神的诸多部落主却不觉亲切,反而深深胆寒。
令他们畏如蛇蝎,甚至感到胆战心惊的冷峻男子,面色淡然的挽起帘,给身后女娘留出空间。
楚辞缓步而入,在众人满目惊疑中,露出她招牌般的盈盈笑容:“诸位,有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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