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胡颜人生中最为难忘的一天。
这个鸟精恐怖极了,不仅会模仿夫子的声音,连沐染的声音也有。
它细声细气,爪子半点没留情:“别人都在努力学习,你还躺着?怎么好意思啊你!”
一会儿又变换成夫子的嗓音:“滚去看书!”
有它贱里贱气的调调做对比,胡颜一下子觉得沐染平时的声音都顺耳了起来。
将胡颜逼到书桌前,它才停歇,灵巧的落于桌面上,用夫子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此为何意?”
胡颜屏息,惊恐的看着它。
八哥一翅膀扇过来:“看!看什么看!回答我!”
胡颜磕磕巴巴的解释了一遍。
又是一个大翅膀呼过来:“这个答案上课你已经说过了,重答!”
“重答!”
“重答!”
它凶神恶煞的将夫子在课上提及的内容都考校了一遍,又跳到胡颜肩头,盯着他写完今日的策论作业,才飞回鸟架上,闭眼歇了起来。
受惊之下,胡颜缓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他悄悄扭头,偷瞥黑羽八哥。
这只鸟太古怪了,凶恶的很,头发都给他抓下来好几缕,决不能留!
趁着它这会儿在睡觉,胡颜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提起鸟架,想往外扔。
刚抬起来,就对上八哥炯炯有神的小豆眼睛。
八哥问:“蠢货,你干嘛呢?”
胡颜:“……”
胡颜小心翼翼的将鸟架挂到屋里:“那里靠窗,风大,我给你换个暖和些的地方。”
这一夜,胡颜胆战心惊,难以入眠。
第二日清晨,他才将将睡着,入梦不多时,夫子的声音又一次阴恻恻响起。
“这么好的天气,别人都在学习,就你在睡觉,你睡得着么你?!”
“睡得着么你?!”
胡颜一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
昨夜种种浮于脑中,他迎着八哥凶光乍现的目光,眼含热泪。
这个鸟,退!
必须退!
抱着这个信念,他忍辱负重,应着八哥的要求将近期的课业又背了一遍。
八哥听完之后,沉吟一会儿,再开口念题,居然是胡颜自己的声音。
一模一样!
恐怖如斯!
八哥问上句,胡颜答下句。
八哥问下句,胡颜补上句。
他战战兢兢被抽答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早上的炼狱熬了过去。
胡颜松了口气,收拾一番,提上书箱,八哥自然流畅的落于他肩头。
他垂目看它一眼,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沐染,将鸟退回去。
于是忙不迭去了学堂,胡颜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没成想学堂里已经坐了许多人。
同窗乍看他一眼,惊道:“你怎么秃了一块。”
肉眼可见,学堂之中数人齐刷刷神色惊惶的抬手捂头。
胡颜:“……”
他亦在捂头之列,见此情景,心绪复杂。
等了好一会儿,小染才姗姗来迟。
臭八哥欢欢喜喜飞到她肩头,亲热贴贴:“染染~”
胡颜见它一副又乖又和气的模样,心肝脾肺肾都在发痛。
他率先发难:“同窗们天不亮就来此读书,你还来的这么晚,好意思么?”
东家说,睡不好才会变笨。小染不解道:“看一遍就行了,反正也很简单,为什么天不亮要过来读?”
胡颜无语凝噎:“……这只八哥我不要了,银子退给我!”
话音尚未落地,八哥抬目看他,目光冰寒且锐利,摄人夺魄般的可怖。
胡颜被吓了一跳,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这时夫子走进学屋中,见满室学子齐在,满意颔首。
他靠近正前桌台,见桌面上已经堆叠着厚厚一摞策论,更是心中大畅。
想来应是与苍州白露书院的大比在即,学生们刻苦异常。
要求五日内完成的策论,多数人在次日就交了上来,从内容质量上也能看出学生们课业认真。
夫子一高兴,对爱徒们大加赞赏,尤其特地夸赞了其中几位,不仅积极写策论,还写了两篇。
八哥悄无声息的落回胡颜肩头。
小豆眼睛中寒光渐起,八哥贴在胡颜耳边,用他自己的声音阴渗渗道:“可恶,居然写了两篇,装什么装!”
胡颜:“……”
你不要过来啊!!!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能不能不要用他的声音说话!
隔壁桌的鹦鹉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你才装,跟了个废物,没有我主人的能力,还没有我主人努力。”
八哥恨声道:“明天我主人会写三篇!”
鹦鹉:“我主人四篇!”
八哥:“我主人还要赋诗一首!”
鹦鹉:“我主人赋诗五首!”
八哥:“我主人还会写两篇游记!”
鹦鹉:“我主人写十篇!”
胡颜面带菜色,难掩惊恐,谁知视线一转,竟然有人脸色比他更苍白难看。
同窗李影,也就是鹦鹉的主人,他声音虚弱但仍然试图挣扎:“就不用那么多了吧……”
此刻胡颜对他,不仅没有妒恨,反而满腔同情。
两人四目对视,同病相怜。
四行清泪缓缓落下。
经过夫子的宣传,沐染同学以一己之力,带动甲班学风焕然一新,人人苦学课业,争相钻研学识的故事在书院中四散开来。
夫子讲述的重点是沐染同学的模范带头作用。
学子们听到的重点是沐染同学那里有能让课业突飞猛进的秘籍。
来找小染的人更多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胡兄!”
“我觉得你说的对,李兄!”
胡颜和李影对视一眼,坚定点头。
李影道:“我们要拦住同窗,不能再让他们去买鸟了!”
胡颜目光坚毅:“嗯!”
李影道:“我们班大部分人都惨遭毒手,现在正是我们保护同窗的时候。”
胡颜:“嗯!”
李影道:“我们已经深陷泥潭,吃够了苦头,摆也摆不脱,逃也逃不掉,万不能让其他无辜同窗也上了她的当了!”
胡颜:“嗯!”
他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嗯,我想想。”
李影惊讶于他此刻的犹豫:“胡兄,难道要让书院其他同窗也和我们一样受苦吗?!”
胡颜打望一眼班内被迫晚睡早起熬夜研学的同窗们,个个精神不振,满脸苦色。
回头看一眼那些围绕着沐染笑的满脸灿烂的外班学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扭过头再看一眼旁侧虎视眈眈的黑羽八哥。
其实——
好像——
也不是不可以。
……
一大早,楚辞推开门,一张神情凶恶的老脸映入她的眼帘。
李老爹带着十几名家丁站在门口,丝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径直绕过她,从门而入。
一队人马浑身上下都在写着“找茬”两个大字。
其中一个家丁路过楚辞时,为了表现凶恶之势,恶狠狠的踢了门扉一脚。
楚辞挑眉,还未说话,李老爹回手就是一个暴栗:“谁让你踢了!都说了这是王爷别院,别乱动!别乱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气,用袖口将家丁留下的脚印擦干净,仔细检查门板有没有被踢坏。
楚辞安抚他:“没事,门板没坏。”
李老爹:“那就好……谁问你了?!”
厨堂里,模糊听见熟悉声音的白老爷子闻声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油条。
他嚼嚼嚼道:“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李老爹:“……大清早的你这个老王八为什么在这儿啊?”
白老爷子没好气白他一眼,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问了句:“这里的厨子叫黎肆,他炸的油条可香了!要不要!”
“不用了,我是来炸油条的!”
李老爹察觉不对,赶忙重复:“不是!我是来帮这个小女娘的!”
“帮忙炸油条吗?”楚辞一副主人家的风范,大度道:“不用,这会儿厨房忙得过来,你也别客气,进去吃吧。”
怎么就跟油条过不去了!
李老爹牙痒痒:“我帮你请大师算过了,小院有溪穿行,水属寒阴,对女子不好,你须得停业三月,不得有买进卖出,在家里素布白衣,吃斋茹素,坚持上三月,此后肯定一帆风顺!”
楚辞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深受感动:“李阿爷,您人真好,还专门替我算卦,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老爷子瞧瞧楚辞,又看看李老爹,叼根油条一直嚼嚼嚼,没吭声。
楚辞关切道:“您起的这么早,该没吃早食吧,先进来吃两口,我们细说。”
李老爹本以为她会言辞激烈的反抗,没想到还挺配合。
既然这样,他的脸色也放缓,任由楚辞拉入厨堂。
还真别说,老白没说假话,油条金黄酥脆,内里绵软,切成小块,浸入醇香的豆汤里,再撒上些雪糖。
甜中带咸,两种味道奇妙的融合在一起,让李老爹眼前一亮。
回去他也让厨子这么做!
习武之人胃口定然不小,李老爹连吃十根油条,配上三大海碗豆浆,又疯狂撒糖撒糖。他这个吃法,楚辞都替他齁得慌,当事人还半点不觉得,一脸美样。
楚辞好心劝了声:“喝慢点,别呛了。”
不说还好,这话一提,只见李老爹喉头一滚,疯狂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没几下他的脸就涨红成猪肝色,甚至有些发紫,倒把白老爷子吓一跳。
“老李你没事吧?”
再咳下去都要呛死了!
人命关天,楚辞当然不能不管不顾,她一声招呼,白羊从容的迈着哒哒小蹄步进屋。
它侧头观察李老爹一阵,垂首,将额头上莹白的小角露出来,正对着李老爹胸腔往上的方位,猛力一顶!
“咳咳咳!噗嗤——”
李老爹只觉受到一股大力重击,心肝脾肺肾都快被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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