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姐……”

不等电话那头的于晟解释，林嘉茵笑着说：“开玩笑的，没吓着你吧？”

事到如今于晟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恶趣味上头顺带敲打自己罢了。但他又哪里敢忤逆对方，只好干巴巴地笑了：“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我也希望没有下次了。”林嘉茵站起身，踱步走向阳台，看向渐渐移至中天的月亮，“既然已经被盯上了，就不要再在那边冒险了。周一集合的时候再把详细情报告诉我吧，你们啊……”

她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我有件别的事需要你们去调查。能保证不再出什么岔子吗？”

于晟立刻回道：“能。”

“招魂么，总要有些玄学相关的内容。到现在我只看到林家这边供了个财神，看起来也不怎么诚心的样子。”林嘉茵趴在阳台边上，看着楼下的佣人忙前忙后，话音霎时止住。

对面的于晟急于表现，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见缝插了一嘴：“我们也只在江雨凝家看到一个，应该是她外婆的遗照，前面摆了三炷香，已经烧完了，只剩香头插在里面。”

林嘉茵不置可否：“总之，你们去调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道观佛寺之类的地方，有的话，里面的人都长什么样。不要再起冲突了，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吧。”

她把电话挂断，招了招手示意杜伶来到身边：“你看下面。”

杜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名佣人抬着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柜子，正慢吞吞地往后院去。他有些不解：“怎么了吗？”

“你看那柜子上面。”这时他才发现林嘉茵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感兴趣的东西，但又隐约有些不高兴。

柜子上面？杜伶眯起眼，视线跟随他们的动作一起一伏，半晌才大致看清柜子顶上用金箔打了两幅暗纹画像，具体是个什么图案实在看不出来。

竹子溪倒是能看出那是两幅童子像，一男一女，各自盘腿坐着，面朝对方，憨态可掬的模样。但他从前没见过这东西，也等着林嘉茵解释。

“那是执岁神，又叫生辰神。现实中也有，我家就是拜这个的。”林嘉茵指着后院的那颗观景石说，“那个叫岁石，全名是压祟石，镇邪用的。要不是见到了执岁，我还认不出来呢。

“泰南一带信执岁的多一点，再往南也有些零零碎碎信的，但本质就是个地方神，出了那片连知道它名字的都没有。执岁供奉的时候不需要塑像，但是家家都配了块岁石。我没有深入研究过执岁的来历，应该是老传统了。”

泰南是哪儿？竹子溪有些困惑。但杜伶好像知道这个地方，并没有替他问出口。

林嘉茵接着说：“虽然不塑像，但是执岁有画像。画像就是两个年画娃娃，一男一女。男孩怀抱锦鲤，女孩手捧莲花。

“因为守的就是孩童生辰，所以有时候也叫生辰神。我家那边会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专门去执岁庙里把执岁请回家。

“哦对了，岁石是家家有一颗，镇邪守岁用。执岁就是刻在那样的木柜上，柜子里会放些布鞋棉衣，还有瓜果糖块。说是小孩迷路走进执岁庙里，就能吃饱穿暖，不至于在新岁受累受饿。

“请回家后，柜子要和岁石放在一起紧紧挨着。小户人家的岁石可以直接摆在柜子上，林家这个太大了，可能会压坏柜子，贴着边就行。”

她这边说着，那边林家佣人们终于把柜子搬到了后院。果不其然他们休息了一下，就将柜子继续搬向那颗观景石，让二者紧贴在一起。

“因为每年孩子生辰都要请执岁进家，这个柜子一般都是桦木打出来的，坏了就再做一个，反正不值钱。

“他们家这样用实木做的倒是第一次见。看纹理像是一整块木料掏出来的柜子，这么大块料子，那树没有千年也有八百了，不管是不是红木价格都不会太低。

“泰南倒是不怎么讲究，砀门江那边有说法是，百岁以上的古木就有精魄了，用这样木头做的家具，本身就相当于在家供了一个小仙。再在上面刻画执岁……”林嘉茵笑了一下，“不过我不信这些，兴许他们是有别的想法，谁知道呢。”

话是这样说的，但杜伶没忘记她刚才脸上兴许自己都没察觉的不悦。只是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对上林嘉茵更是要处处小心，便将那一点困惑藏在了心里，没搭腔。

他不说话，林嘉茵也像是本就打算科普完了闭口不谈，除了端着一脸笑意，再没有讲什么。

还在公园椅子上坐着的竹子溪却是仍没满足好奇心。他倒不是第一次见被供起来的神仙，说来这个执岁神，在他被这个C级副本无端困住前，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不过那时他听到的说法是，执岁神是守节神，守节则是挡劫好听些的说法。在逢年过节时将其画像贴在房门上，就能免凶祸迎祥瑞。而那执岁是否是孩童相貌，他就不太清楚了。

眼看林嘉茵是指望不上了，竹子溪想了想，将念力放在了后院位置。

二人站的小阳台如果不是使用了道具，客观上是看不到后院景象只能看见前院的。但竹子溪不确定他们用的道具是哪一个，现在是否还在使用中，所以没有贸然将本体也挪到后院里来。

好在念力相当于他身体的延展，想要让它有接触实体的能力，它就能接触。当他将念力覆上那颗观景石时，触碰到的是没什么特别的一片冰凉，和路边随便一块石头差不多，就是个头大了些。

念力在石头的孔洞间穿梭几个来回，实在没看出来什么异常，竹子溪索性将它集中在了一旁的橱柜上。

他不认识木种，只能看出透过光下，木缝间隐约有暗金色的纹路。但那又和顶上的童子画像不同，不像是人工打在上面的，更像是和古树伴生长出的金丝。

木柜没什么邪性，但也没什么神性。要知道，就算当时在F级副本中，那三名玩家招魂来的BOSS其实只是一只小黑猫的魂灵，还没靠近的竹子溪也能感觉到属于它的“灵”。

不过他之前了解过，很多时候人们拜神求佛也不是真图那些鬼神能带来好运，很多时候只是个精神寄托，和象征性的符号没什么区别。

但是想到林嘉茵说她家也信仰这个，竹子溪又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毕竟在他念力覆盖下，这柜子却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不是二人聊起，他根本没有察觉。

简直和他扫视一遍没发现林家别墅的情景一模一样。

而且说到镇邪，他记得那几个招魂的玩家也说过，他们用于招魂的仪式原本是镇宅驱邪用的，只是中途被打断造成了招魂的效果。但一般来说，镇邪用具都是阳气旺盛的物品，即使仪式不成，也很难会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是那个叫系统的东西造成的影响吗？可是系统到底是什么呢？有时，竹子溪能感觉到玩家对系统的畏惧，偶尔，他们又会喜不自胜地夸奖系统的存在。大部分时候，不，他们绝对信任系统给出的信息。

不只是信任而已，玩家甚至会对这些信息做出评估判断。详细的部分，说明这是重点，一笔带过的，不怎么要紧，从未提到的，则无足轻重，可以看做是随意添加的填充。

就像他也能从世界中完整或不完整的地点和人物身上读取到有关他们重要性的信息一样。

说起来为什么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好像是因为来往于多个世界，或者用玩家的说法，来往于多个副本之中，他从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完整的副本。它们残缺的部分各不相同，很容易对比看出共性。

竹子溪并不向往一个完整的副本。说到底，既然玩家们都见过这样的副本，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旅行抵达那个地方。

他更在意的是，系统和这些副本之间有什么联系，以及……无条件被所有人信任的能力。

要是他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问什么都有人回答，哪里还会像现在一样，好多单词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出口的时候，还会被人一脸鄙夷地看着。虽然他不是很介意别人的的目光，但总觉得自己被当成傻子了。

要是……

林父的声音从前院传来：“都准备好了？”

“是，老爷，已经放去后院了。”有人这样回答他。

“我去看看。”

竹子溪的念力有一部分仍攀附在执岁的柜子上，就眼看着那个衣着板正，一副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走来，然后直接恭敬地跪在地上，快速磕了三个响头。

“岁石在上，护佑小女，平安健康，来年顺遂……”

那一开一合的嘴里，不断吐出祈求的祝福话语，但之后的话都没再落进竹子溪的耳朵里。真情也好，表演也罢，哪怕他知道这个神龛里根本没有神灵寄居也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竹子溪唇角的红痣动了动，藏进两颊的梨涡中。

在黑猫的灵魂面前，他像蜡烛一般融化成黑色的液体，迅速蒸发在空气中。而木质的橱柜，开始不断渗出黏稠的黑水。与此同时，林父听到了以前从没有听见过的声音。

它听不出男女，也辨不出老少，没什么语气起伏，但似乎心情不错：

“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