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凝洗得很快。她又是摸黑出来的,竹子溪坐在方凳上,犹豫片刻把头转向了墙壁。因为没开灯,她大概也没想到家里多了个人,径直走进了卧室。
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换衣服,她似乎还挪动了一下木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竹子溪只能安静地在客厅等着,鼓了鼓腮期盼她能尽快出来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想喝完剩下的那点饮料,但现在的情况让他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江雨凝再次出来时打开了房间的灯。灯光虽然昏暗,但足够看清屋内的事物,更别说竹子溪这个大活人。
她应该是被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那的陌生人吓到了,但没有发出刺耳的尖叫,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将手搭上了门把,才讷讷地问:“你谁啊?”
“我?我叫竹子溪。”竹子溪认真地回答完了,见她没有继续发问的意思,抿了抿嘴唇说,“打招呼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吧。”
他控制着音量在对方可以听见的范围内,但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江雨凝沉默了许久。在竹子溪思考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她突然抱着头痛苦地蹲到了地上。
不知名的原因使她浑身颤抖,手指用力按在头皮上,以至于指关节全部泛起苍白的色泽。从她的喉咙中不断溢出断断续续的低吼声,疼到了极致她甚至开始将头往鞋柜上猛砸。竹子溪不明所以地嘬起AD钙奶,不小心被呛了一口,接连咳嗽了几声。
就是这几声异响,仿佛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江雨凝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木讷的样子。她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行为般,随手将扯下的头发扔在地上,站起身,目光始终盯着不断磨蹭地面的脚尖说道:“这里是我家吧?”
“嗯……那是我家?”竹子溪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并没有带纸巾,只好问,“那个,不好意思,你家卫生纸在哪?”
“只有洗手间有。”江雨凝下意识回答。
她说完反应过来不对,但由于性格问题,最终没有阻止竹子溪去拿了纸巾出来。后者擦干净嘴角因咳嗽而沾染上的奶渍,冲她扬起一个笑容:“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江雨凝后退一步,撞在了门板上。铁门发出“嗡嗡”的低鸣,她重新将手按在门把上,小声说:“你,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竹子溪回答得很快,他像是玩起来某种问答游戏,迅速接上了自己的问题,“你认识梁泽玉吗?”
江雨凝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仅仅表示抗拒:“怎么走进来的?我锁了门的。”
要想完全解释清楚这件事涉及到的方面太多,竹子溪思考了一下,用比较浅显的方式反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吗?”
听到这句话江雨凝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遗照,她眼神似乎放空了一瞬,接着坚定地摇头:“不信。”
竹子溪沉默片刻:“为什么?”
“要是有鬼,我就……”她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说到这里竹子溪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她和这个世界的混乱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甚至某可以假设,这个世界投射的正是她身上的混乱也说不定。
当然现在下结论认定她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还为时过早。从她的反应能看出,至少这个状态——不包括刚才猛撞柜子时的她——江雨凝是不认识梁泽玉的。目前尚不能明确她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无法判断谁之于这个世界更为重要。
竹子溪无意继续回答她有关自己如何进来的问题。他在之前和人类的接触中已经发现,让一个坚决不相信任何鬼神之说的唯物主义者突然见到超自然现象,往往会令对方进入思维迟滞的状态,这将不利于他继续问话。
于是他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的母亲吗?”
“是我外婆。”江雨凝果不其然又下意识地选择了先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下一刻,她隐约有些生气了,拔高了音量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竹子溪一愣,诚恳地虚心求教:“什么是报警?”
“哈?”
气氛一时从剑拔弩张变得尴尬起来,江雨凝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人是将全部智商兑换成了颜值。她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一笑了之,最终放下了时刻按在门把上的手,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了客厅的凳子上。
“坐吧。”她看了一眼站在原地观察自己动向的竹子溪,已经无力再去纠结他是如何进入自己家的问题。也许是她家的安保实在差劲,也许是对方天赋异禀。冥冥中有种预感告诉她,总归这人不会对自己不利,不妨听他说上一两句。
竹子溪现在完全确定这条线索本质上是个陷阱了。不出意外的话,当玩家通过正当途径见到这位江雨凝时,她也会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演变为敞开心扉。倒不是说她这一系列情绪变化是在作假,而正是因为太过真实,才能说明她对“真相”一无所知。
他没有忘记在玩家们谈话中听到的,这是个灵异向副本。
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现在的江雨凝什么都不知道,但不代表着她会一直不知道。竹子溪照例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江雨凝表情一凝,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现在认识了。”
“那就是说之前不认识。”竹子溪托着下巴,“所以你没去过A班?”
“去过……吧。”江雨凝皱起眉头,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这个答案。
但这不重要,竹子溪没有强迫她非要回想起来,转而问道:“现在几点了?”
“九点左右。”她把桌上的台灯插上电,底座显示出时间正是九点零八分。
竹子溪不清楚台灯和电子钟结合的造价是多少,但能看出它与这间屋子的格格不入。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他没有透露自己早看到对方的窘态。而在江雨凝的视角,她回家时并未开灯,即使那会儿竹子溪就坐在客厅,大概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沉默半晌才摇摇头:“身体不舒服,想回来休息一下。”
“但是……”竹子溪对上她的视线,又把话咽了回去,“对了,你们一般称呼那种,嗯,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像好几个人一样,说着不同的话,有不同的记忆和行为习惯。这样是生病了吗?”
“……多重人格障碍?”江雨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迟疑着回答。
“应该就是这个吧。”竹子溪歪过头,嘴角的红痣被藏进了梨涡里,“你有多重人格障碍病史吗?”
虽然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就被赶出了门,但竹子溪不需要睡眠,干脆就在楼道里坐了下来。百无聊赖之际,他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只猫进去。糟糕,猫呢?
此时,移开最上方放着衣服的箱子,准备拿出床上用品打地铺的江雨凝,和情急之下躲进箱子缝隙间的黑猫对上了眼。猫趴在被褥上,轻轻地“喵”了一声。
江雨凝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它是被谁带进的家门。好在猫本质是灵体,并不掉毛,在被子上没留下什么痕迹,看着也算乖巧。她估摸着这会儿竹子溪该走远了,就没打开门把猫一起扔出去,而是抱进怀里一起睡下了。
门外的竹子溪还没来得及不解她为什么非要睡在地上,楼道的小灯就依次亮起。一名满身酒气的女人取出钥匙打开了江雨凝家的房门。
她像是根本没看见旁边坐着一个大活人般,连眼神都没往别处放,径直进去后,门还没关严就开始吆喝:“死丫头!又上哪去了!”
紧接着是一声弱弱的:“妈……”
剩下的部分被隔音不太好的房门掩在屋内,竹子溪即使不借助念力也能听清大部分。
其中最清晰的无疑是两人说了没几句后落下的清脆巴掌声。按照常理这一定是母亲扇在女儿身上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接着,有压抑的哭声从房间里传来,听声音像是江雨凝在哭。没一会儿,一阵愤怒的叫嚷后,她的母亲开始嚎啕大哭,完全盖过她的声音。
整栋楼的灯都亮了起来。一道小小的黑色身影穿过墙壁,轻盈地跳上了竹子溪的腿。原来是虚化了自己身体的猫,想来它也被屋子里的动静吓得不轻,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一片。
“妈,”那阵阵凄厉的哀嚎下隐约有女孩颤抖的声音,“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那你哭什么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打你干嘛?我应该打自己!我打死自己!我死了算了!”巴掌声混杂在断断续续的句子中。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吼到最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她喉头一阵滚动,把喝下去的酒水几乎全吐了出来。
屋里传来仿佛重物落地的声音,其余的声响一瞬间都止住了。
这个晚上,竹子溪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凝凝,都是妈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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