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看着章医师，看着他神色自若，了然于胸的表情，问道：“师傅知道我要说什么。”
章医师捻子在手，看着棋盘，悠悠说道：“林昔，记住那日与程深海说的话，不要忘了来时路，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坐在他的对面，脑子里的那些迷雾，忽然散开。明白为什么章医师明知道我不会施针，不敢割腐肉，还是让我陪同王贺下山。
因为他知道，我想要的一切王贺都可以满足，他是让我有与王贺谈判的资本。
章医师怕是觉得沈家此战凶多吉少，他已经无力庇护我开家药铺，所以让我去找王贺。
我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在章医师眼里，我也是一个见风使舵之人吧！
但他还是仔细谋划为我铺路。
我跪地叩拜，哽咽的喊道：“师傅在上，徒儿定会恪守本心。”
“去吧！”
我看着章医师，不确定的询问，“日后我还能唤您一声师傅吗？”
章医师放下手中棋子，吹胡子瞪眼了起来，“怎滴，榜上大人物，就想不认我这个师傅了。”
我喜极而泣，拼命摇头，“师傅在上，徒儿不敢，在外定不会辱没师傅名声。”
章医师叹气，“林昔，为师过去也像你一样，想做很多事情，但都被权势绊住。如今老了，也帮不了你什么，你选择的路并不好走，各种权势纠缠，富贵迷人眼，还望你守住本心。”
我再次磕头拜礼，“林昔谨记。”
我与章医师，童念吃完午食后，匆忙下山，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京城。
一进城门，便看到王贺。
王贺瞧见我，面带笑意。
让这些世家大族相助，每一处都充满了利益与算计。
我向他走去，心想着，日后我又能凭借什么，能让他一直帮我。
开家药铺，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虽然王家给的诊金颇丰，但对于开家药铺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我走到王贺面前，这一次我并没有带帷帽，就这样站在众人面前。
他道：“回来了。”
我点头。
他温声道：“欢迎回来。”
我本就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
我乘坐他的马车重新回到王府，这一次对于王家人来说，我是林昔，并不是昨日为老太君治病的医师。
对于王家来说，医师已经走了。
王家人其乐融融，我的到访，让他们吃了一惊。他们都知道，我与程家关系，与章医师的关系，又与沈家的交集。
王卿将王贺叫到书房去，而王家主母则是上前打量我，迟疑的询问我是不是前几日的孙医师。
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即使她们不相信，我也是矢口否认。
王家主母似乎明白过来，也不再多问，而是让杏儿继续带我回芙蓉阁住下。
我重新回到芙蓉阁，有些恍惚起来，心下不知为何，自想借王贺之势之后，心里一直空落落的难受。
我又站在北面窗户，受着凉风习习，心下逐渐安定下来。
雪快些停下吧！
赏梅宴是在王家别院所设，来此的都是在秋闱中展露头角，却名落孙山的学子。
自然还有一些京城里的贵门公子。
王家设此宴，是想为这些名落孙山的学子，再次提供一个机会入世。
王贺从来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他在青年才俊中的隐形地位，远远高于程崇。
自是赏梅宴，京城中的贵女也会参加。往年也不乏青年才俊被贵女相中，促成佳话。
不过自然是少数，这些京城贵女本就高贵，怎会看着这些寒门学子，原本就是冲着贵门公子来的。
而这贵门公子中，人人艳羡的自然是王贺。
我站在王贺身旁，随着众人目光，缓缓上石阶，登上高台。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我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目光。
鄙夷，不屑，愤恨，艳羡，不甘。这些种种，对我这种活着都很难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值得分出半点心神。
只不过，我不喜这样的场合，觉得有些烦闹。
像是我在故意炫耀一般。
我啊！还是喜欢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看着绿叶葱葱，白云高空。微风徐徐，厨音了了。
“别怕，有我在。”
我看向王贺，轻轻摇头，我并不畏惧。自是我想要的，这点又算什么。
王府别院里，檐廊流转，梅花盛开，前几日下的雪，覆在其上。含苞待放。
远方亭台，诗画悬挂，想必那群才子方才已经大谈一番。
西边雅阁，贵女仰望，个个身穿华服，佩戴金钗，好不热闹。
我自是不方便去亭台的，在转角处，便主动去往雅阁那边。
“且慢。”
我低头瞧着王贺拽住我的手，心下一惊。想挣脱之际，王贺将我一拉。我踉跄的朝着他走了几步，差点摔倒。
王贺扶住我，眼神温柔。
我看着他，温声提醒，“王公子，与你一同前来已经够了。不必如此，让人觉得我与公子关系匪浅。”
王贺轻笑一声，“若不如此，他们不会相信你是我的人。”
我皱眉，但一想我来此目的，不是本就希望如此吗，躬身行礼，“抱歉，因我缘故，让公子被人误会。”
王贺笑容满面，又如同之前那般，逍遥自在，“我不怕误会。”
可是我在意。
我很在意借用他人势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又清楚的明白，我必须如此。
廉耻羞愧，换不来任何药。
我沉默的走向雅阁，即使我不喜欢。也需要等待宴会结束，再同王贺回府。
雅阁内的千金小姐，我只认识两人，
王妮妮，和
程瑶。
王妮妮一直不喜欢我，即使我有恩于王家，她还是照样不喜欢我。
众人看着我，围问王妮妮，我与王贺的关系。
王妮妮不屑的瞧着我，冷声说道：“不过是帮我们王家做了点事，我哥这个人念恩，礼待一些罢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对我的眼神也是充满不屑。其中一人嗤笑道：“也是，王家什么地位，如何看的上她这样身份的人。”
程瑶一个眼神看向那人，那人冲着程瑶解释，“瑶瑶，我可没有说你们程家，当初她娘做的那些事情，谁人不知啊！况且现在她与你们程家，又没有半点关系。”
王妮妮挽着程瑶的手，亲切喊着，“瑶瑶姐，你放心，我哥才不会喜欢上她呢。”
我心中一叹，走上前，众人以为我要闹上一闹，表情丰富，口口质问，我要做什么。
我哪里有精力与她们这些人争吵。
走上前，朝着右边檐廊走去。
我知道后面的人都在看，却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前面走，在回廊间穿梭，终于寻了一处清净一些的地方坐下。
阳光正好，还能避着风。
我坐在廊坐上，看着远处一棵独立盛开的红色梅花。
就这么一直盯着瞧。
没过一会，程瑶过来了。
对她的到来，我并不意外。
“你很厉害。”程瑶坐在我对面，同我一样看着眼前的梅花。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家没有机会翻身，你又牵上王家。”
我瞧着远处有一朵梅花，虽然被遮住，但开得最是艳丽。
“王家如今风光无限，但牵扯朝堂甚重，你~”程瑶看向我，起身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荷包，“我名下有一处铺子，可以过户给你。这里的钱也够你使用。
日后你可以安稳过日子，不必去招惹那些人。”
我看着放在一旁，绣着青竹的荷包。一开始入京，我是只想借着程家势力，在泽香开家铺子。
如此便够了。
我不会去叨扰程家人生活，也不会牵扯这些世家大族纷争。
可是，程崇，程深海。哪怕是程瑶，一开始都不信任我，当我如蛇蝎，吸食程府而活的水蛭。
今日如此可怜施舍。
又算什么。
我是需要钱，是需要铺子。
可是，在京城里，我现在最不想与之有牵扯的，便是程家。
“多谢程姑娘好意，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几面，林昔受不起如此厚礼。”
“林昔，别这样，我听哥哥谈起你此前的遭遇，是真心想帮你。”程瑶眼神真挚，焦急，“京城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吗，我现在将铺子给你，你可以用这家铺子做生意，用其他方式去帮助你想帮助的人，不好吗？”
其他的生意。
程瑶还是不懂我心中的坚守为何。
“程姑娘，你说的是。”我叹气，“可惜，林昔是从乡下来的，目光短浅，性子也很固执，只想开家药铺。”
“此前种种，都是我的不是。程姑娘是个好人，不必挂念我这样的人生死，就此便是陌路人，好吗！”
我已经挑明送客之意，程瑶眼睛发红，似是要哭出来，“林昔你别这样。”
对于一次又一次的厚爱，我心中有些厌烦起来，看着她哭，又什么无奈，“程姑娘，为什么一直想对我好呢。”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程瑶回复。
我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挑明。程瑶是个得体的才女，事事周到，怕在外人面前落下话柄。
如此，我倒是觉得程深海更为真切一点。
“程瑶，我与程家断绝关系的时候，你是知道的，但你并没有阻止，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