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点翠步摇

金城北接凉州,南临吐蕃,是兰州的治所所在地,也是自古以来,兵家的必争之地。为保边境安定,朝廷在此驻扎了大量的军队。而现任的守将,就是陇右都督李蒙。

一行人到达金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路过一家客栈时,宗明成想上前投栈,却被陈玄礼拉住。陈玄礼说,既然一起来的,当然要住一起。

陈玄礼知道,除了步摇之外,辛似锦最大的爱好,就是置办房产。用辛似锦的话说,来回奔波已经够累了,若再没有几个舒适点的住处的话,那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

武崇操听了陈玄礼的解释,深以为然。

一行人到达城西的住处时,天已黑透。好在,辛似锦的院子,即便平常不住人,也会有人时常洒扫。更何况,得知货物被劫之后,兰州的主事郑达就通知院子里的仆役,让他们时刻准备着。

吃完饭,沐浴过后,武崇操在院中逛了两圈。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房舍的结构,采光都是上乘。就连他们住的客房,布置得也十分舒适妥当。

次日上午,郑达带着兰州分号的掌柜登门。

“王氏上个月来过一次,坐下来喝了几盏茶就走了。不过,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得罪了李蒙,轻易不会上门。偶尔有几个外来客商登门,也会因为一些原因最终放弃同我们合作。总之,除了一些老主顾私下有往来外,今年没有做成一单生意。”郑达一脸无奈。

消停了三个月忽然露面,看来是胎已经坐稳了。

“周刺史呢?”辛似锦又问。

“除了过年送的那尊金佛像外,其他礼都退回来了。说是咱们得罪了都督,他也没有办法。”郑达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蒙那边呢?”

“他平日都在军营。至于城中李府……”

城中的李府,有王娇守着。聚宝斋的人和消息,自然进不去。

陈玄礼第一次来兰州,正准备同宗明成和武崇操上街逛逛。路过正堂的时候,进来看了两眼。

陈玄礼拿起辛似锦手边的账本翻了翻,错愕道:“这……”

“这什么?”辛似锦看了看他手中的账本,道:“就算我名下的每一间铺子都如此亏损,也不会少了你陈小霸王的零嘴钱。”

“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消遣人。陈玄礼狠狠瞪了辛似锦一眼,转身离开。

“锦夫人是不想你太担心,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宗明成一边走一边安慰。

“我担心什么?”陈玄礼嘴硬道。

武崇操拍了拍他的肩膀,了然一笑。

陈玄礼明白他的意思。他忽然泄气道:“你们都不知道。那本账本上,一笔笔的全是开支。从年初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收入。这还只是今年,若算上前面几年,她的损失不可估量。”

“你放心,锦夫人有她自己的考量。”武崇操道。

“但愿吧。”陈玄礼叹道。

陈玄礼三人离开后,辛似锦屏退左右,看着郑达,道:“你给我送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原来,夫人已经猜到了。”郑达朝辛似锦一礼,道:“梁先生是我在兰州除了生意之外,最好的朋友。咱们在兰州能保下根基,多亏了他暗中支招。可是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旧主的部下耗尽心神,却帮不上任何忙。这次,没有经过夫人同意,就让他去宁州,是我的错。不过,他的人品和他那些晚辈的实力,我敢拿性命担保。还请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一帮他们。”

郑达说完之后,再次朝辛似锦行礼。

辛似锦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郑达偷偷看了一眼辛似锦的脸色,确认她没有因自己的隐瞒而动怒,心中松了口气。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辛似锦。

“这是前两天梁先生让我整理的。”郑达道:“另外,神都来的巡抚使最迟后日就会到达兰州。”

郑达又递上一个册子。上面是他打听来的,有关于巡抚使的资料。巡抚使关乔,高中进士之后,便投身到太平公主门下。其人性情温和,处事圆滑,虽无显赫政绩,但也无大过。

还有一些,一些小道趣闻。

辛似锦合上册子。关乔虽然是公主门下,但公主如今的夫家姓武。这么说来,那关乔也算是半个武家人。另外,一个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只会和稀泥的人,自然也不敢大声说话。朝廷派这样的人来陇右巡查,只能是走个过场罢了。

郑达离开之后,辛似锦带着茜草和蓝草两个丫头来到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

辛似锦于梳妆,在打扮上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只尤其钟爱步摇。每到一处,都一定要去城里的首饰铺子逛逛。

首饰铺子的管事眼光毒辣,一下就看出辛似锦是个大主顾。他命伙计恭敬地将人引到僻静处坐下,倒上香茶。

“我家夫人想看一看你们铺子中最好的步摇。”蓝草道。

管事连连点头,吩咐伙计去柜上取货。

不一会,伙计呈上来一个漆盘,盘中放着六支形态材质各异的步摇。辛似锦用余光看了一眼,便端起茶盏。

见她一直不说话,伙计询问地看着蓝草。

蓝草上前扫了一眼,道:“金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就拿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糊弄人?”

“这怎么能是糊弄呢,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步摇。”伙计为难道。

蓝草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递到伙计面前,道:“你的这些东西,连我这丫头戴的都不如,也好意思拿出来碍我家夫人的眼?”

伙计打眼一看。蓝草手里的金簪虽貌不惊人,但花纹繁复,做工精细,确实是上品。心下纳闷:连女使都戴这么好的首饰,这位夫人到底是何来历?

管事连声抱歉,然后让伙计端着漆盘下去。

没过多久,伙计又呈上两支。比之前的六支好些,但还入不了辛似锦的眼。她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照着两个丫头比了比,一人一支替她们插好。

“虽不甚精致,但勉强能看。”辛似锦打量了一下,道:“既然贵铺拿不出我想要的货,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茜草去柜台将账结好,蓝草扶着辛似锦,准备离开。

管事眼看着人走到门口,忽然叫住。“这位夫人,您先坐一坐。本店还有件宝贝,只不过太过贵重,得要先问过掌柜才能示人。”

辛似锦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去坐下。

管事去了后堂许久,才让人请辛似锦进去说话。

“下面人不懂事,怠慢贵客了。”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揖首道。

辛似锦朝他一礼,道:“我非熟客,管事们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多谢夫人体谅。”管事将锦盒放到案上。

“这是点翠技法。”辛似锦打开锦盒,惊喜道。

“夫人慧眼。”掌柜赞道。

“如此纯净的翠鸟羽毛,当真可遇而不可求。”辛似锦拿起步摇细细端详:“这金丝垒得也甚是精致。宝石虽然一般,但错落镶嵌后,另有一番新意。这样难得的宝物,也难怪掌柜会舍不得拿出来啊。”

“夫人说笑了。”掌柜谦虚道。

“只是,这城里贵人众多,商贾富豪如云。您这宝贝怎会留到现在?”辛似锦疑惑。

“这……城里贵人虽多,但像夫人这么大手笔的,可没几个。”掌柜笑道。

“掌柜的说笑了。我虽很喜欢这支步摇,买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步摇在我的妆台上,也算不得独一无二。我花这么多钱,掌柜总得让我买个心安吧。”辛似锦眯了眯眼,理了理臂弯的披帛,道:“若掌柜不欺我是生客,愿将实情告知,我或许还能考虑一二。若您执意隐瞒的话,那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步摇确实有两位贵人看上了。而且正因她二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这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敢问是哪两位?”辛似锦问。

“刺史夫人和李将军的爱妾王氏。”掌柜的叹了口气。

辛似锦思量道:“这二位确实都是城里一等一的贵人。”

“知道这个消息的,即便买得起,也都不想因为一支步摇得罪这两家。”掌柜也很无奈。

“听说,周夫人还瞧上了贵铺的一串璎珞?”辛似锦问。

掌柜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麻烦掌柜的将两样一起包好,送到聚宝斋。”

辛似锦说完之后,起身往门口走。

掌柜看着辛似锦的背影,恍然大悟。想来,这点翠步摇,也只有她敢买了。

“可这价钱还没谈呢。”管事急道。

“像她这样的人,一眼就能估算出这步摇的价值。咱们就是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你亲自送过去,按原价的九成报价,算是我还她替我解围之情。”掌柜吩咐。

首饰铺的隔壁,是一家干果铺。辛似锦买完蜜饯出来,恰好碰到陈玄礼三人。

“果然在这。”陈玄礼道。

“你找我有事?”辛似锦问。

“没事。只不过是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往聚宝斋送货的伙计。”陈玄礼打量了茜草和蓝草一眼,没好气道:“这首饰铺的人还真会办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聚宝斋锦夫人买下点翠步摇的事就传开了。”

辛似锦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陈玄礼跟上,道:“听说为了那步摇,王氏和刺史夫人闹得很不愉快呢。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刺史夫人吗?”

“所以,我将周夫人最喜爱的那串璎珞也一同买了下来啊。大概,今晚之前,那璎珞就会出现在周夫人的妆台上了。”辛似锦塞了颗糖渍梅子给他,道:“你们呢,都去了哪些地方?”

陈玄礼尝了一口就吐掉了:“你为什么总喜欢吃这种又酸又甜,让人倒牙的东西。”

武崇操给他塞了几个杏仁,道:“我们出来得晚,只随便看了看。”

辛似锦看了看天色,提议先去吃饭,吃完再逛。

众人找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酒楼。点完菜后,陈玄礼向小二打听起金城的风土人情。

小二经常接待外来游玩的客人,说起吃喝玩乐的地方,自然头头是道。

“你是说那奇异楼里,什么宝贝都有?”武崇操好奇道。

“那可不。”小二自豪道:“南海的,高句丽的,中原的,西域的,什么宝贝都有。”

武崇操自然不相信小二的说辞,但还是对那奇异楼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吃完饭后,众人向小二打听了奇异楼的位置,寻了过去。

辛似锦只爱步摇,对其他物件不感兴趣。进楼之后,她草草看了两眼,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吃茶。

宗明成在乐器架子边站了一会,便坐到辛似锦对面。

“怎么不多看看?”辛似锦问。

“这些物件虽然稀奇,却与我无缘。”宗明成道。

“那要怎么样才算是与公子有缘?”辛似锦好奇道。

“我也说不上来。”宗明成想了想说。

“所以,有时候公子喜欢的,也许是一片树叶,一朵花苞,或者是一枚棋子,一方砚台,甚至是一只飞鸟,一尾游鱼?”辛似锦笑道。

“夫人说笑了。”宗明成低头吃了口茶。

“人活于世,不如意事,十之**。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被世事裹挟着往前走。”辛似锦放下茶盏,看着不远处的陈玄礼,道:“若真能爱恨随心,潇洒恣意,无拘无束地活上几年,也算不枉此生。何来说笑?”

奇异楼里人来人往,交谈讨论之声不绝于耳。宗明成抬头看向辛似锦苍白的侧脸,落寞之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离开宁州之后,两人便很少像从前那般对坐谈心。而且宗明成总觉得,这一路上,锦夫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虽然她看自己的眼神,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戏谑笑容,都与从前别无二致。但是,宗明成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金城这边的事,夫人打算怎么办?”宗明成岔开话题。

“公子想听实话?”辛似锦问。

“如果夫人信任的话。”宗明成正色道。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明白其中的规矩,就很难融入和生存。那人看似位高权重,其实不过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武夫。商人之间的争斗,他就算有百万兵马,除非杀了我,否则很难左右。那王娇我见过,长得是不错,但也到不了倾国倾城的地步。依我看,李蒙更看重的,是她身后的王家。若我铁了心想对付王家,最多三年,就能将其连根拔起。到时候,没了钱财支撑的王氏,还能风光几时?”

辛似锦话虽说得很慢,但语气十分坚定。

宗明成丝毫不怀疑她的说法,甚至惊讶于她对局势的分析。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其一,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其二,即便我有那个能力斗跨王家,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我是个商人,不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其三,王家不是我身上的脓疮,而是一颗磨砺我的沙砾。想要壮大聚宝斋,日后肯定会遇到许多比王家更难缠的对手。有了今日的历练,到时候应对起来,也会更从容些。”辛似锦道。

宗明成沉默。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何对自己都如此残忍?

“你们在聊什么呢?”武崇操将一竿洞箫递到宗明成面前。

宗明成疑惑地看着他。

“试试音色。”武崇操道。

“原来公子善箫,今日我有耳福了。”辛似锦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宗明成吹的是一首辛似锦叫不出名字的曲子,箫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最后一个音吹完,武崇操夺过洞箫,不满道:“好好的日子,吹这么悲凉的调做什么?”

“突然想到而已。”宗明成放下洞箫。

陈玄礼挑了一柄游侠们常用的佩剑,武崇操选了一根马鞭。辛似锦想了想,让人将洞箫也一并包起来,送到聚宝斋。

“怎好让夫人破费。”武崇操有些不好意思。

“小玩意儿而已,两位不必放在心上。”辛似锦不在意道。

出了奇异楼,众人继续沿街闲逛。

蓝草和茜草两个姑娘年纪还小,没有疏影和晚云稳重。加上辛似锦几人都没什么架子,玩到兴起时,难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路过路边摊时,两人买了一大堆的瓷娃娃,给辛似锦等人,一人一个。

辛似锦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娃娃,哭笑不得。宗明成将娃娃托在手心,神情还似往常一般平静,但嘴角微扬,眉眼稍弯。武崇操和陈玄礼则像两个孩子一样,幼稚地比较着谁的娃娃更好看。松子和谷雨也抱着娃娃,乐呵呵地跟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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