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似锦送走金铃夫人回到帐篷时,疏影已经将李隆基扶到屏风后的塌上。
“怎么样?”
腰带解开,外衫褪去,里衣已经被血染红。好在,只是渗血,伤口没有裂开。辛似锦长舒了一口气,就差一点点。只一点点,血就浸到外衣上。到那时,金铃夫人就一定能感觉出来。
“现在不能喊小朱大夫过来。”辛似锦冷静道。
“我知道。”李隆基将纱布拆开,“那妇人下手真狠,幸好小朱大夫帮我缝合了伤口。”
疏影找出小朱大夫临时留下的伤药,细细给李隆基敷上后,换上新的纱布,仔细包好伤口。
“整个草原,最关注那件事的人,就是金铃夫认。现在看来,她这关,你算是暂时过了。你好好躺着,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辛似锦向疏影交代了几句,转身往外走。
李隆基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还有一个人,瞒不住的。”
“是谁?”李隆基手上一紧。
“你还知道瞒不住我啊。”朗措从外头进来。
在看到洗干净以后的梅三郎后,朗措微微一愣。
“你不会真的认识他吧?”朗措迟疑道。
“你以为呢?”既然他来了,辛似锦也不再避讳,直接坐到塌边的矮凳上。
李隆基在草场隐藏多日,自然是认识朗措的。
晚云给他多加了一个枕头,扶他靠好之后,便同疏影一起避了出去。
“虽然相貌不如卓杨,但这通身的气质,倒确实不错。”朗措又打量了李隆基两眼,转头看向辛似锦,叹道:“只可惜,你若是那种能轻易被美色所迷的人,我早就得偿所愿了。”
辛似锦扯了扯嘴角。
虽然从前赵齐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但第一个对她表明心意的,却是朗措。当年在凉州城初遇之时,他便说欣赏自己。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心思从未隐藏过。
可惜,两人志向不同。
“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现在留这么大一个麻烦在身边,你想好了吗?”朗措正色道。
“他拿刀对着我呀,我能怎么办?”辛似锦笑笑道。
“哼。”朗措轻哼一声,道:“这种牵强的话,你要说给我听吗?”
“那你认为,我现在该怎么办?”辛似锦问。
“顺其自然。反正你们只是初识,你被他蒙蔽也情有可原。”毫不在意塌上之人,朗措直言道。
辛似锦眯了眯眼,道:“你要我把他交出去?”
“我家同苏旦颉利发立场不同,但我们都是突厥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容许不利于突厥的事发生。”朗措坚定道。
辛似锦垂眸。朗措的立场她能理解。
“苏旦颉利发是主战派,而叶护伊莫迪却是主和派。”一直被忽视的李隆基忽然开口,道:“这几年,边境战乱,我朝虽输多赢少,但你们也不是没有损伤。可我朝国力,远非你们小小突厥可以比拟。长期消耗下去,先垮的定是你突厥。”
“那又如何?”朗措重新打量李隆基。一个刺客懂突厥话并不难,但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出众的气质和独到的见解。这个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你们从边境掳走的那些财物,根本不足以保障你们普通百姓的生存。而你们家,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尽力维持两边贸易正常。”李隆基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以如今的局势,我朝即便得到了布防图,也不可能同你们大规模开战。而你们的默啜可汗,却会因布防图丢失,有所忌惮。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动兵。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也是你们家最想看到的结局,不是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让你带着布防图安然离开。”朗措道。
“可惜了,布防图不在我身上。”李隆基勾起嘴角,道:“你以为,我们此行只来了我一个人吗?我只是颗用来吸引你们注意力的棋子而已。布防图在到手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送出去了。算起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我家将军手中。眼下,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意义了。”
朗措眉头一皱,道:“我凭什么信你?”
“那你就搜啊。”李隆基笑道。
“这么重要的物件,你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朗措转念一想,道:“你放心,这一路上不太平,我会派人一路护送阿锦回宁州的。”
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塌上的李隆基做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银铃夫人怎么没有来?”辛似锦岔开话题。
“她可不想管苏旦的事。”朗措道:“我那个阿史那氏的姐夫,巴不得我们这越乱越好。东边越乱,大周就越顾不上西边。”
说到这句时,朗措又看了一眼李隆基。
辛似锦揉了揉额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事。”朗措柔声道。
“我是没你那个心力。”辛似锦叹道。
“哪天你要是连生意都不想做,或者是在南边待得没意思了,就来草原找我。”朗措上前几步,走到辛似锦面前,弯下腰,在她耳畔小声道:“我默许你带走卓杨,默许他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可没准你喜欢上他。不要让我知道你心里住进了其他人,我会嫉妒的。”
说完,朗措站起身,警告地看了李隆基一眼,转身离开。
“怪不得,边境连年战乱,夫人的货却能畅通无阻。”李隆基看着辛似锦,眼神中的暧昧之色,一闪而过。
“你在草场潜伏多日,难道没听人提过我跟他的关系?”辛似锦问。
“我来草场才两天,还东躲西藏的。能听到夫人抢了大公子吉利的男宠的消息,已是意外。”李隆基将背后的枕头拿开,重新躺好,道:“你是我逃亡这么多日来,遇到的第一个有可能带我安全离开草原的中原人。”
“我该觉得荣幸吗?”辛似锦替他掖了掖被角,道。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很荣幸。”李隆基叹道:“他说得不错,你我并无深交。若我不甚暴露,你大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我。想来,以他的能力,应该能护你周全。”
辛似锦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很惜命,即便你不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倒是实在。
李隆基轻轻动了动身子。
“是不是疼得厉害?”辛似锦打量他的神色。
“疼了这么多天,早适应了。”李隆基道。
辛似锦垂眸。
“他家世人品样样出众,又对你有意,你为什么不嫁给他?”李隆基好奇道。
辛似锦叹了口气,道:“他的心太大,我不喜欢。”
“说说看?”李隆基道。
“也没什么好说的。”辛似锦坐到一旁,道:“当年,王家为了打压我和我的锦绣庄,抢走了所有的客人。无奈之下,我只得带着积压的布匹,亲自出城,寻找新的出路。而那个时候,他也遵从父亲的命令,带着一批货南下。于是,我们就在凉州巧遇了。莫克塔对于几个儿子的教育,都是极为苛刻的。当年,他给朗措准备的那批货,质量很差。可他却给朗措定了一个,比货物实际价值高出许多的目标。如果朗措仅仅按照凉州市面的正常价格交易,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
“所以,你们交换了货物?”李隆基道。
辛似锦点头。
“那你不是亏了吗?”李隆基问。
“算是吧。所以,朗措一直记着我这份情。”辛似锦道。
“可你不像是个会吃亏的人。”李隆基道。
“我看重的,是他的野心和他的身份。我求的,是以后,是长久。如你所见,我现在成了草场的贵客。”
当晚,莫克塔设宴答谢众人。梅三郎前一晚搅了莫克塔的寿宴,主动提出,想要演奏一曲,给莫克塔赔罪。莫克塔笑着答应。
他吹的是一首草原民歌。曲调高昂欢快,配上笛子独有的清亮音色,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辛似锦虽不懂音律,但也知道吹笛最是考验一个人的气息。她看向梅三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意外。他腹部受伤,竟能完美得吹出这样的曲子,实在是匪夷所思。看来,朗措说得不错,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见过梅三郎英俊的面容,还有出色的笛音之后,再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众人看辛似锦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
这锦夫人,还真是不一般。
在草场又待了两日,等李隆基的伤势略好些后,辛似锦决定启程返回。
朗措果然说到做到。亲自把辛似锦送出草场后,又派心腹一路护送她到边境。而这一路上,梅三郎的一言一行都在那两名心腹的监视中。
到达朔方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辛似锦便寻到来福客栈,准备留宿一晚再继续启程。
之前的一路上,二人一直同吃同睡。但这次投栈的时候,辛似锦特意多要了一间上房。既然是做戏,就有结束的时候。如今他已经安全了,自然没有再掩饰下去的必要。
次日一早,谷雨敲门喊他启程,许久都没人应答。推门一看,被褥整整齐齐,像是没动过的样子。
辛似锦得知之后,只勾了勾嘴角。
既然已经安全了,自然就该离开了。
只是,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未免太凉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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