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速之客

凉州从千年以前就是西北民众的聚居之地,后来西北曾出现过几个政权,都将凉州城当做都城。凉州城经过近千年的建设,早已成为西北的中心,繁华无比。

凉州南城门修得高大坚固,城墙上隔几步就站着一个守卫的士兵,让人望而生畏。辛似锦下车后,在城门口站了站,仰头望着城墙上的守卫,也不知陈玄礼现在在做什么。

城内人来人往,喧闹异常。中原人,粟特人,甚至波斯人,随处可见。各种口音,各种语言的交谈充斥于耳。

辛似锦侧身让过一队骆驼,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

“你在凉州没有住处吗?要不要先让人去安排客栈?”李隆基道。

“有啊。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住过去。只是,我并未事先通知他们准备,所以最好在城里吃完饭再过去。”辛似锦解释道。

吃完饭,辛似锦带着众人来到城南。

凉州是辛似锦的第一个分号,她在过去的几年里,来过许多次。在凉州的住处,也比金城的那处还要大些。

众人到达的时候,主屋和两侧厢房的廊下都点着灯笼,正厅的门紧闭着,但依稀可见里面有几个人影,隐约有交谈声从里面传来。

辛似锦眉头微皱。她记得吩咐过看宅子的下人,就算她人不在,除了洒扫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主屋的。

想起在金城收到的那份信,辛似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抬手制止满脸惶恐,想要出声请罪的管家,辛似锦缓步来到主屋的台阶下。

“聚宝斋商队的脚程比普通商队快很多。估摸着再有个三四天,给史茂平的那批货就会陆续到齐了。”

这是赵齐的声音,辛似锦不会听错。

“我带来的那批料子全是按照你给的样品做的,已经在城外放了快半个月了。”另一个声音有些着急道。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父亲,就一定会办成。这两年咱们之间的合作,我什么时候让你父亲失望过?”赵齐继续道。

“赵兄你一言既出,自然驷马难追。父亲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次数目有点大,父亲心里也没底。这才特意派我过来,想向赵兄你讨个准信。”那人顿了顿,继续道:“我听说你手低下有好几个人都……”

“怕什么?”赵齐打断他道:“无非是多使些钱财堵住他们的嘴罢了。你可别忘了,我父亲和我祖父都在宁州,凉州这边的商队管事,也是我赵家的人,出不了什么事的。前年那个姓金的背着我偷偷跟卓杨告状,你看有后续没?这聚宝斋能有如今的规模,我赵家可是出了力的。她锦夫人就算再独断,也不敢拿我赵家怎么样。”

凉州的事卓杨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只字不提?辛似锦垂眸沉思。

这时主屋的拐角走来一个端着酒的姑娘,她看着满院子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尖叫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赵齐听到那女子的惊叫声,颤颤巍巍地起身,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定睛一看,辛似锦正站在台阶下,微微抬头看着他。

“阿,阿锦?”赵齐稳了稳心神,一脸的不敢置信。

“是我啊,齐哥。”辛似锦走上台阶,站到门口,隔着门槛,笑看着赵齐。从前她和赵齐还有霍家兄弟一起在老赵跟前听学的时候,就是这么称呼对方的。后来辛似锦创建聚宝斋后,赵齐也被他父亲逼着,改口唤她“锦姑娘”。待辛似锦成婚之后,又随众人喊她“锦夫人”。刚刚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喊起了两人小时候的称呼。

屋子里那人也走到他身后,看着廊下的辛似锦,微微愣神。

辛似锦斜眼打量了他两眼: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瞧着十分眼生。

辛似锦移步到那女子面前,揭开酒壶的盖子嗅了嗅,转头看着赵齐笑道:“这么好的酒,齐哥也不派人送些给我,当真小气。”

说完又回头看那捧酒的女子,叹道:“我这院子何时来了这么出众的丫头,竟比疏影还要美上几分呢。”

眼前这女子穿着华丽,头戴珠钗,妆容明艳,哪里是什么丫头。

不待那女子答话,辛似锦继续道:“去把客房收拾出来,我有客要住。”

再自然不过的吩咐,那女子听完之后却涨红了脸,僵在原地。

蓝草上前一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聋了吗?管家没教过你规矩吗?”

“我,”那女子小声辩解道:“我不是这里的丫头。”

她确实不是这里的女使。她是屋里那男子的父亲,买来送给赵齐的。

辛似锦挑眉。

管家匆匆上前,弯着腰,小声道:“夫人……”

辛似锦抬起手,制止他。

管家见势赶紧住口,只是依旧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女子看着辛似锦身后弯着腰的管家,咬牙道:“我是赵郎的侍妾,不是这里的下人。”

赵齐已经朝这女子使了好几次眼色,让她不要顶撞辛似锦,找个机会先下去。然而这女子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她跟了赵齐快一年了,赵齐始终没给她个正经的名分,只将她养在这处院子里。她已经不满许久了。

辛似锦面露恍然,随后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眼拙了。”随后转身看着管家,道:“敢问管家,不知我刚刚的吩咐,你听清了吗?”

管家连连点头。只随后又为难道:“可是夫人……”管事偷偷看向赵齐。

赵齐虽将人藏在这院子里,却也不敢占了辛似锦的主屋。只将客房收拾出来,重新布置一番,当做他和这女子的住处,时不时过来住几晚。

“怎么?我两年没来,你就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了吗?”辛似锦沉下脸一字一句道:“限你一炷香之内将屋子收拾出来,否则你就把自己收拾出去。”

管家得了命令,赶紧带着人办事。那女子却心里一慌,她刚准备开口,就被赵齐瞪了回去。

辛似锦越过赵齐,走入正堂。宗明成有意避嫌,仍旧站在院中。薛崇简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一把拉过宗明成跟了上去。

正堂当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还放着刚吃到一半的饭菜。辛似锦扫了一眼,道:“齐哥在宴客?”

赵齐轻咳一声,道:“已经快吃完了。”

辛似锦点点头。

蓝草和茜草二人不待吩咐,直接上前抡起桌布,将所有的酒菜连同碗筷全部拎了出去。不一会,院中就传来一阵碗碟相撞的破碎声。

辛似锦笑看着众人,道:“这么拘束做什么,坐吧。”

说完她在主位坐下,薛崇简拉着宗明成坐到她下首,李隆基也饶有兴致地坐到一旁。赵齐犹豫了一会,坐到李隆基对面,那女子垂着头站到他身后。剩下那名陌生男子也在他下首坐下。

“齐哥什么时候纳的妾,嫂子知道吗?”辛似锦问。

听她提起家里那位,赵齐的脸色变了变。

辛似锦看了赵齐两眼,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她故作为难道:“都怪我,赶路赶得头都晕了。不过一处院子罢了,齐哥想要金屋藏娇直说就是,做妹妹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只是,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的喜恶齐哥你应该知晓才是。我的宅子,即便常年空着,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准任何人入住。还是说,这么多年了,齐哥攒下来的钱,连一处宅院都买不起?”

赵齐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辛似锦听去了多少,心里正翻江倒海,哪里还有空理会一个宅子。

“是我大意了,阿锦你莫要动怒。”赵齐道:“只是,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哦,这个啊……”辛似锦看了一眼李隆基,道:“我在金城碰到三郎,他说想喝凉州的葡萄酒,我们便一起过来了。”

赵齐为了打探消息,在辛似锦身边布了不少眼线。去年秋天辛似锦在草原上结识了一个叫梅三郎的男子,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事,同行的人都知道。据说为了此人,卓杨还跟辛似锦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赵齐打量李隆基。身姿挺拔,眉眼含笑,确实俊朗。

“三郎,见过齐兄。”李隆基适时地站起身,朝赵齐一礼。只是,那散漫的语气,轻佻的举止,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有多么敷衍。

旁边的薛崇简看到他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宗明成则微微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赵齐皱起眉头。辛似锦怎么会喜欢上这样轻浮的男子?

“齐哥,你若无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了。”辛似锦撑着额头,做出送客的样子。从始至终,她连那女子和另外那名男子的名讳都没问过。

辛似锦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若换作是从前,赵齐一定会发作。但眼下,赵齐知道自己理亏,只能按下心中愤怒,带着那二人离开。

那名自始至终没有通过姓名的男子,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辛似锦。同聚宝斋合作已有两年多,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聚宝斋的东家,而且还给她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想起自己在城外的那一大批货,男子心口凉了半截。

三人离开后,辛似锦依旧维持着撑着头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

“怪不得你这几日的脸色这么难看。”李隆基叹道:“若我没猜错,这位应该是功臣之后吧。”

辛似锦不语。

这时,管家站在门口通报说,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辛似锦睁开眼,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大约是起得急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又跌了回去。

李隆基大惊失色,赶紧上来查看。见她呼吸急促,嘴唇发紫,李隆基朝旁边的茜草蓝草吼道:“药呢?赶紧拿药!”

蓝草吓得忘记了反应,茜草愣了一下,小跑着去找药。

李隆基见茜草手一直在打哆嗦,直接上前一步将药瓶抢了过来,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强行掰开辛似锦的嘴,将药送了进去,又给她喂了两口水。待辛似锦缓过来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里屋的塌边,轻轻放下。

“她身边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丫头?晚云和疏影呢?”李隆基坐在塌边问道。

“晚云姑姑犯了错,被夫人罚去浣纱了。疏影姐姐跟着卓公子去了江南……”蓝草吓得哭出了声。

“临行前,疏影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说夫人身子不好,要我们小心照料。”茜草颤声道:“可我们第一次陪夫人出门……”

李隆基抬手,两个丫头立刻闭嘴,如同木桩一样站在塌边。

李隆基盯着辛似锦略显苍白的容颜。记得小朱大夫曾说过,她这病应当不常发作。想来,是真的被那赵齐给气很了。

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辛似锦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面色也好了许多。

李隆基起身吩咐,道:“你们今晚轮流守着,若有异常,直接唤我。”

两个丫头赶紧点头。

“没事吧?”见李隆基出来,宗明成上前关切道。

“应该没事。”李隆基道。

“方才,你怎么知道……”

“我曾见她发作过一次。”李隆基知道宗明成的疑惑。他叹了口气,道:“听从前跟在她身边的大夫说,她天生就有心疾。忌急忌怒,忌过度操劳。否则,很容易突然晕厥。若救治不及时,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方才,她应该是一直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才会昏厥。”

宗明成看向辛似锦卧房的方向。原来,这些年,她一直都活得这么不易吗?就算再天赋异禀,白手起家,一点点创立起如今的聚宝斋,也一定耗费了她无数心血。可是,她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住的地方并不奢华,吃穿用度也属寻常。虽然名声在外,实际上身边只有一个担着空名的卓杨。除了步摇,她连一个稍微费钱些的爱好都没有。那她这么努力地挣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宗明成和薛崇简在堂上又坐了一会,才各自回房。而李隆基则留在了辛似锦所住的主屋。不过,包括宗明成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这个安排哪里不妥。

两个丫头战战兢兢地守了一夜,等到天色大亮,两人都熬红了眼的时候,辛似锦终于醒来。

“夫人,您总算醒了。”两个丫头激动得泪流满面。

李隆基一直和衣睡在外间,听到动静后,起身来到辛似锦塌前。

“你以后出门,还是让那个小朱大夫跟着吧。他那人虽然嘴巴有点聒噪,但医术勉强能用。”李隆基一边说,一边打量辛似锦的脸色。

茜草给辛似锦加了一个枕头,扶着辛似锦靠好,又倒了杯温水给她,才重新站到一边。

“小朱只是跟着我出去增长见闻,并不是我聚宝斋的大夫。再说了,我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弱不禁风了。”辛似锦拢了拢肩头的外衫,道:“说来也怪,这几年难得昏厥两次,都被你碰上了。”

“你什么意思?”李隆基挑眉,道:“说我是你的灾星?”

辛似锦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么嫌弃我?”

辛似锦摇头,道:“只是觉得,同你之间的缘分,实在是让人有些始料未及。”

始料未及吗?李隆基微微垂眸。说起来,若不是薛崇简硬拉着他出来,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兰州,更加不会在宴席上遇到辛似锦。

他明白辛似锦这句“始料未及”的意思。当初即便他有急事,不得已只能不辞而别。但他知晓辛似锦的身份,如果在事后想要表示感谢,易如反掌。可是,自从离开草原后,他就杳无音讯。辛似锦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在刻意回避。

李隆基叹了口气,起身宽衣。

“做什么?”辛似锦奇怪地看着他。

将外衫扔到一旁的衣架上,他重新坐回塌边,开始脱靴。

“外头的塌太硬了,我在你这里躺会。”

说完,他直接跨过辛似锦,来到塌里侧。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茜草和蓝草两个丫头都忘记了反应。

“这不太好吧。”辛似锦坐直身子。

“有什么好不好的。”李隆基一把抽过她后背的枕头,道:“从前不也这样睡的嘛。”

“可是……”可是现在不是从前啊。

“可是什么?”李隆基侧过身,背对着辛似锦,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我守了你一晚上,还不让我休息一下么?”

辛似锦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转头看向侍立在旁,呆若木鸡的两个丫头挥了挥手,让她们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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