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将宗明成三人送到客栈后,又吩客栈店掌柜小心伺候,才告辞回府。
没想到刚进府,彭管家就传话说,刺史在书房等着。
呵!陈玄礼讥笑。
还以为管氏得了那潘家几匹料子,会开心一段时间,没工夫搭理自己。没想到这才两天,又惦记上了。大约只有他这个长子满身污点,她自己的儿子才能成为这陈家的栋梁啊。
陈玄礼抬头看着“陈府”两个字,转身欲走。
“公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彭管家赶紧拉住他。
有人成心想看戏,总不好让她失望,是不是?陈玄礼拍了拍彭管家的肩膀,道:“我这几天住锦园,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拦不住我。他自诩清明公允,不会为难你的。”
“公子……”彭管家再拦。
“你是跟了我父亲十几年的人。”陈玄礼打断他,道:“从前我母亲还在时,对你也不薄。我不愿意你夹在我们三个中间,左右为难。但你想让我接受管氏,让我妥协,那绝对不可能。如果你不想这个家整天吵吵闹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管家松开手,叹了口气。管氏夫人,确实是有些小心眼。只是他一个下人,实在不好多说。
次日清早,辛似锦看着饭桌上的春饼微微一愣,随后勾起嘴角。这陈小霸王哄人还真有一套,就连厨娘都记得他的喜好。只要他在锦园住,早饭必有他最爱的春饼。
陈玄礼用过早饭后,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觉得甚是无趣。想起昨晚承诺要赔那顾大公子一套衣裳,便带着松子去了林若兰的琳琅阁。精挑细选了一件无论样式还有材质,都和宗明成身上那件十分相像的,朝林若兰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衣裳,去了客栈。
刚到客栈大堂,正赶上小二捧着托盘从宗薇房里出来。两人在楼梯间碰上,陈玄礼一下就闻出了药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宗薇来宁州的这几天,身子一直不好。
这还了得?陈玄礼快步上楼。
宗明成婉言谢绝了陈玄礼的好意。一套衣裳而已,当不得真。陈玄礼见他推辞,也不强求。刚坐下来同宗明成说了两句话,顺带着想问一问宗薇的病情,却听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松子出去一会一看,是武馆的人前来投栈。
陈玄礼恍然大悟。
只是会武初五才开始,这些人怎么初二就来了。宗明成听说大半个客栈都要住进武馆的人之后,皱起了眉头。宗薇的风寒还没好全,一个女孩子家,住在男人成堆的地方,总归不好。
陈玄礼脑子活,一下就猜到了宗明成心中所想。当下就提议,说自己在城里还有一个别院,正好空着,最适合休养。
宗明成犹豫。他同陈玄礼才认识不过一晚,就住到别人家里去,实在是有些唐突。只是宗薇一个姑娘,住在全是男子的客栈里,确实不妥。权衡再三,终于点头答应。
“锦园?”武崇操看了看门上的牌匾,朝陈玄礼道:“若我猜得没错,这应该是锦夫人府上吧。”
“是啊,”陈玄礼一脸不在乎地说:“不过我以前也常带朋友来玩。她不管这些的,回头跟她打声招呼就好了。”
武崇操看向宗明成。没想到,误打误撞的,竟住进了锦夫人的宅子。
老王见陈玄礼过来,赶紧上前打招呼。
“陈公子这么快就回来啦。这几位是?”
“是啊老王,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来锦园借住几天。”陈玄礼上前勾了勾老王的肩膀,给他塞了一包干枣。
“那快请进,快请进。”老王赶紧让开身子,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公子难得带人来,我这就让人去通知霍管家。”
“她在吗?”陈玄礼边走边问。
“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说要去庄子上处理点事情。估摸着,得傍晚才能回来吧。”老王引着宗明成几个,边走边说。
霍管家正带着人在致远堂洒扫,听到通传后,立刻点了几个丫头小厮,往大门去。
陈玄礼看见霍管家,也不跟他多客套,直接问:“清和居最近可有收拾过?”
清和居?这几位是何身份,竟然要住清和居?霍管家心中惊诧,面上不显。
“前几日天气好,刚洒扫过,干净着呢。”霍管家道。
陈玄礼点头,引着宗明成几个往清和居走。霍管家让小厮们去搬行李,自己也跟了过去。
武崇操站在开阔大气的清和居门口,有些疑惑地看着旁面引路的陈玄礼。
“怎么了?”陈玄礼不解地看着他。
宗明成朝后边的霍管家一礼,道:“敢问管家,这里可是正院?”
霍管家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我们只是借住在此,怎好喧宾夺主,占了主人家的院子。劳烦管家给我们另外安排一处院子吧。”
陈玄礼明白宗明成的意思。
“这是正院不错,可她不住这里啊。”
他指了指东侧的小院,说:“她住那边的落梅馆呢。”
宗明成和武崇操都惊讶地看着他。
“你们也奇怪吧。”陈玄礼引着三人一边往清和居里走,一边解释说:“我之前也问过她。她跟我说,落梅馆小巧幽静,离致远堂近,所以就住那里了。至于这清和居,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大些的院子罢了,你们尽管放心住下便是。她啊,不仅不住正院,甚至连这园子有多大,有多少间房,花园里有多少山石花木,每年新进出了多少仆役,我猜她都不知道。”
“怎会如此?”武崇操奇道。
“她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四处奔波,就算回来,也没有时间管这等小事。所以呀,你们只管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回头让人知会她一声就行了。”陈玄礼摊了摊手。
霍管家跟在后面,满脸尴尬。
这陈公子还真不把这三位当外人,连这些都说。
待宗明成几人安顿好之后,已近午时。霍管家让人将饭摆到清和居的花厅,陈玄礼原想着陪宗明成武崇操两个多喝几杯,没成想彭管家带了好几个人过来,说刺史找他。
陈玄礼见那阵势,大有自己不回去就会被押回去的架势,只得向宗明成告罪离开。
陈玄礼走后,宗明成跟霍管家打听锦园的情况。若这园中还住了其他人,总要去拜会一二。
霍管家道:“顾公子客气了。锦园之中,大小院子七八个。除了杂役下人外,只住着夫人和梁嬷嬷。徐公子也有个小院子,就在清和居的后边。梁嬷嬷是夫人母亲的奶嬷嬷,在东北角的小佛堂安养。她老人家不爱出门,也不喜人打扰。至于夫人,她平日事忙,大多数时候都在致远堂的书房,天黑以后才回落梅馆休息。公子不妨先用膳,午后若有闲暇,我安排两个人,带着公子四处逛逛?”
“如此,那就谢过管家了。”宗明成再次行礼。
霍管家见宗明成有小厮,就带着人先离开了。
宗薇被安排在清和居旁边的品兰阁,并未跟宗明成同席。霍管家走后,宗明成找来小厮流云,问起宗薇的情况。
“七姑娘那边好着呢。” 流云一边给宗明成和武崇操斟酒,一边回答:“那院子小巧精致,正适合七姑娘。听这里的下人说,照顾七姑娘的那个疏影,是锦夫人身边除了一个叫晚云的姑姑之外,最得力的女使。”
武崇操感叹:“这陈玄礼还真是用心啊。”
都是聪明人,谁看不出来,陈玄礼这么殷勤,冲的是宗薇。
“多注意着点,若那锦夫人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这里毕竟是她的宅子,咱们贸然住进来,总要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宗明成吩咐流云:“还有,记住咱们出门之前议好的身份,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知道啦,我的顾大公子。”流云答应。
武崇操看了看流云,故作疑惑道:“你说我明成哥如此斯文沉稳的人,身边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活泛的小厮?”
流云朝他做了个鬼脸,并不答话。
“对了明成哥,你之前真的见过锦夫人吗?昨晚你为何会那么问?”武崇操边吃边问。
听他提起昨晚的事,宗明成手下一顿。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一见到锦夫人,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亲近之感,仿佛两人之间早有牵绊。
他摇了摇头,道:“是我看岔了。”
“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见惯了姑娘们在你面前失态,这还是头一次见你看一个女人,看得移不开眼。”武崇操打趣道:“这锦夫人虽不算绝色,但模样清秀,沉稳大方,也属上乘。”
宗明成只低头吃饭,不搭理他。
用完饭后,宗明成还是有些担心宗薇的身体,亲自去品兰阁查看。疏影本坐在窗边做针线,见他二人过来,赶紧上前行礼。
宗薇睡得很沉,宗明成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身走到外间坐下。
“劳烦姑娘了。”宗明成接过疏影递过来的茶盏。
“公子哪里话。”疏影一直都是个沉稳谨慎之人。
“姑娘好手艺啊。若我没看错,这是蜀地的绣法吧。”武崇操拿起疏影正在做的衣裳,赞叹道。
疏影行礼道:“公子谬赞了,我哪有那等手艺。这套衣裳是前些日子南下的时候,洪州主事送给我家夫人的。方才陈公子嘱咐说,七姑娘出门没带多少衣服,让我们赶着做几件。我见七姑娘身形与夫人相仿,就做主把这套衣裳拿了出来,将腰身改改。等会七姑娘醒来,沐浴换洗后,正好上身。”
“这,既是孝敬给你家夫人的,这么拿出来,怕是不合适吧?”武崇操有些错愕。
这锦园还真是奇怪。主人住在偏院,不理家事,而女使竟然有权处置主人的财物。
“不妨事的。夫人素来不爱这么明丽的颜色,也不喜欢这么繁复的花绣。与其放在箱底被虫蛀,不如赠给七姑娘。”疏影回答。
辛似锦回到锦园时,已是华灯初上。松子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她的马车停下,赶紧上前问安。
“你是在等我们夫人吗?为何如此着急的模样?可是你家公子出什么事了?”晚云奇怪地问他。
“不是不是。是公子正等着夫人回来用饭,差我来门口候着呢。”松子笑道。
“你家公子素来不都是一个人用饭嘛。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会想起等我用饭?”辛似锦下车后,径直往里走。
松子小跑着上前替辛似锦引路,一边回答:“夫人哪里话,我家公子一向都是敬重夫人的。只是他年纪轻,脸皮薄,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你个小滑头,比你家公子还小上一岁,这待人说话的本事,竟甩了他十条街。”辛似锦打趣道。
绕过致远堂,清和居竟亮着灯火,隐约还有人影。辛似锦诧异道:“什么时候开了清和居?”
“家里来了贵客,公子开了清和居招待呢。”松子跟着辛似锦一起进了清和居。
贵客?辛似锦正诧异着,正厅的几位见她进来,已经站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等你小半个时辰了。”陈玄礼出来迎她。
“庄子上事情多,一时耽搁了。”辛似锦随他走进正厅,宗明成三人朝她行礼。
“松子说家中来了贵客,我正纳闷呢,原来是几位。”辛似锦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回礼。
坐下之后,辛似锦打量宗薇,道:“原以为,蔡婶婶赠我的这套蜀锦衣裳怕是要压在箱底发霉,还可惜了一番呢。如今见姑娘穿着,竟这般合适。果真,衣裳也挑人。只有如姑娘这般的大家千金,才能将这蜀锦穿出如此韵味。对了,我还有一套镶红宝石的头面,正好配这身衣服。回头让晚云找出来,给姑娘送去。”
“夫人谬赞了。”宗薇红着脸说。醒来沐浴之后,疏影拿出这套衣服的时候,上面的蜀绣在烛光下竟泛着微光,她一看就喜欢上了。
锦园吃饭多用方桌。辛似锦坐北朝南,上首坐着宗明成和陈玄礼,下首坐着宗薇和武崇操。陈玄礼坐下后,瞧了瞧面若桃花的宗薇,又看了看坐在主位的辛似锦,一脸嫌弃道:“你怎么穿了这么身衣裳?”
辛似锦低头瞅了瞅自己。藏青色团花半臂,柿色窄袖衫,配同色长裙。若略去头上的金步摇和几支银簪,乍一看,就是个普通村妇。
“在庄子上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就随便换了一身。”辛似锦毫不在意:“只是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倒是有些失礼了。”
“夫人哪里话。”宗明成道:“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夫人。”
辛似锦看着宗明成,烛光照着的他那半边脸,如玉般精致。只是这角度看去,更加眼熟了。她朝众人举起酒杯,道:“这是梁嬷嬷酿的桂花酒,清甜可口,还不醉人,诸位尝尝。”
陈玄礼将厨房新上的一道老鸭汤往宗薇面前推了推,道:“这老鸭汤厨房炖了两个时辰,还加了当归枸杞等好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姑娘多喝些。”
辛似锦看着陈玄礼那殷勤的样子,心中感慨:一晃两年,连这孩子都知道疼人了。
“公子尝尝这烤羊肉。是从北边草原那学来的法子。”辛似锦招呼宗明成。
一顿饭下来,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用完饭后,下人们撤了席,又在偏厅设了茶点。宗薇身体不适,先回去歇了,只留辛似锦几个闲聊。
“这么说初五那日,城里会有场大热闹?”武崇操兴致勃勃地看着陈玄礼。
“可不是。这西北几家武馆每年都会有场比试,各家轮流着做东,今年恰好轮到冯家。怀山还邀我明后日去他家武馆,一起帮忙筹备呢。”陈玄礼道。
“那初五那日,你可记得喊上我。”武崇操从没见过民间武馆比武,甚是好奇。
“哪里就要等到初五了。左右无事,明日你就跟我一起去怀山家武馆看看。”陈玄礼满口答应。随后看着辛似锦,问:“对了,卓杨还没回来,今年谁代表聚宝斋去?”
“怎么?夫人名下还有武馆?”武崇操奇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家商队人手短缺,故而这几年武馆会武时,都会派人过去添个彩头。”辛似锦解释。
“夫人思虑深远。”宗明成佩服。
“公子哪里话。商队常年往来各地,山高水长的,难免会遇上些突发状况。跟队的人手脚灵活些,也能少点损失。”辛似锦又朝陈玄礼道:“赵叔应该已经跟郭当家会过面了。今年就在宁州,到时候若有闲暇,我说不定也会去看看。”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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