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市集倒是热闹,"崔翊晨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斑驳灯影,唇角微扬,"比长安暖和些,收市也晚。若是……"他见沿街卖桂花糕的小贩尚未收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若是王小姐在此,怕又要走不动道了。"
谢品言却突然驻足,眉头紧锁:"翊晨,你说我大伯给昌伯的急信里,除了交代自己大寿已近,请他回来办后事外,会不会还写了些别的?否则这信为何要驿站加急送到,好似,好似刻意叫他快回去要吩咐什么……"
"咦?你说得有理。走,我们去找这封信来看看,应该就在昌伯家。"崔翊晨马上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转身便往回走,“品言,那我们现在就去昌伯家找土根?”马上又停住了,"不,我们还是先去客栈牵马,骑马去会快些。"
二人匆匆赶回客栈取了马匹,沿着乡道疾驰。马蹄踏碎一地月光,惊起道旁栖鸟。还未到村口,便见土根拖着疲惫的身影踽踽独行。谢品言和崔翊晨下马立刻说明原因,三人汇合后,随土根一起步行回家。
走出没多少路。土根忽然指着远处,轻声惊呼:“怪了,我屋里怎么会有光?难道我爹回来了?”
只见百步外的茅草屋窗棂间,一点幽光忽明忽暗,似在游动。崔翊晨猛地勒马,抬手示意噤声。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刀削般冷峻:"品言,我们把马拴在路边。轻声猫腰摸过去。"
三人屏息靠近,那光亮愈发清晰。"土根,"谢品言压低嗓音,"亮灯的左边那间屋子是谁在住?"
"就……就是我和爹的卧房啊..."士根粗糙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可这光不对……"
“什么意思?”谢品言转头看他。
“这光……不像我们农家常用的油灯啊。”土根眉头紧锁,远处那光亮是一簇上下滑动飘忽不定的冷焰。
崔翊晨按住腰间佩剑,剑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确不是油灯。这是江湖人用的火折子。"他目光如鹰隼般朝那茅屋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们不要往前了,在此等候,我先去探探。"
夜色如墨,崔翊晨俯身潜行,枯草在靴底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借着月光他发现茅屋的篱笆围栏被人破开一个缺口,断茬处还泛着新鲜的木色。他猫腰潜至窗下,屋内火光将两个佝偻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伴随着窸窣的翻找声。
“没有,这边也没有。"一个沙哑的男声低语道。
崔翊晨眸光一冷,拇指轻推剑格,寒光出鞘三寸。他突然发力踹开木门,屋内两人猛然回头,火折子的青光映出他们惊愕的双眼——这两人也戴着黑色蒙面巾。
"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崔翊晨的声音比剑锋更冷。
持火折子的矮个蒙面人率先发难,手腕一抖,三点寒星破空而来。崔翊晨剑走游龙,"叮叮叮"三声脆响,暗器尽数被击落。另一个蒙面人趁机欺身而上,手中短刀欲直取咽喉。崔翊晨侧身避过,剑锋顺势一挑,在对方肩头带出一蓬血花。
"撤!"受伤的高个蒙面人吃痛后,暴喝一声。
持火折子的矮个歹徒突然将火折子掷向床榻,被褥瞬间燃起青焰。崔翊晨心头一紧——那褥下或许藏着他们要的谢家大伯生前的信笺!他急忙把剑交左手,右手抓起燃烧的被褥甩到地上,玄色官靴狠狠踏灭火苗。布料焦糊味,顿时弥漫全屋。
待抬头时,两个黑影已破窗而出。崔翊晨迅速追至门外,只见月色清冷,树影婆娑。哪还有贼人踪迹?
谢品言与土根此时也气喘吁吁赶到门口。"你们可曾见到两个蒙面人出去?"崔翊晨问道,剑尖犹自滴血。
土根惊魂未定地点头。谢品言喘着气道:"嗯,见过,一看就是练家子,就看着他们跑出来,转眼就消失在竹林里了。"
崔翊晨收剑入鞘,眉头紧锁:"品言,你能认得出来吗?这两人与第一次袭击王小姐的两个蒙面人是否为同一拨贼人?"
谢品言微蹙眉头,凝神回忆,片刻后道:"不太像,这俩其中一个身形比我还略矮,另一个与我身高相仿。湖州那两个,都比我略高些。"
"但这两人与湖州那批人如出一辙,都在翻找物件,只不过这次是在昌伯屋里。"崔翊晨压低声音道。
谢品言颌首,眉头紧锁转向土根道:"你速进屋去,仔细看看可短少了什么。"
土根快步跑进屋点亮了油灯,崔谢二人随之走进茅屋,燃起的灯火在土墙上投下三人拉长的阴影。
土根四处摸索了半晌,摇着头道:"除了被褥烧坏了,好像没丢什么值钱物件——不过我们这等穷苦人家,原本也没什么可偷的。"
"信呢?"崔翊晨问道,"谢老爷寄给你爹的那封加急信笺呢?"
"没看到……"土根仍然茫然地摇头。
三人正自困惑,篱笆外突然传来窸窣脚步声。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自言自语:"是这家吧?黑灯瞎火的都搞不清是不是……"
"嘘——"崔翊晨剑眉一挑,右手已按在剑柄上,抬手示意噤声。茅屋内顿时死寂,唯闻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咦?里头好像有人?"外头那人突然提高嗓门,"这可是昌伯家?土根小哥在否?"
摇曳的烛光下,三人面面相觑。崔翊晨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土根说:“你去应门,我在后面护着你。”转头又对谢品言使了个眼色,"品言你且留在此处,若我们在外面有异动,你立即从后窗脱身骑马离开……"
说着,崔翊晨抽剑出鞘三寸,示意土根先走。土根面色惨白,咽了咽口水,慢慢走出了茅屋,当他颤抖去推柴门时,崔翊晨隐在门后阴影处观察。
破旧的柴门"吱呀"一声开启,月光如水泻入院落。门外立着个身着靛蓝粗布袄的汉子,约莫五十多岁,风尘仆仆的衣摆还沾着夜露。他眯起昏花眼睛,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土根:"你可是薛土根?"
“正是。”土根有些紧张,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角,“您是……?"
"你模样倒与你爹有几分相似。"来人点点头,"我是谢二小姐府上的仆人于财生,你唤我于叔便好。"
土根紧绷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连忙侧身让路:"原是二小姐家的人,快请进……"崔翊晨听到来人原是谢谨芳家里人,便从阴影处迈出,也朝于叔拱手。
"不必了。"于叔摆摆手,并没有在意忽然旁边又出来一个人,而是急急说道,"老爷命我连夜赶来传话——"他忽然压低声音,"今日傍晚他路过州府衙门,见衙门外墙上有告示,说在城外山脚发现一具无名尸,现下正张榜寻亲。老爷说……."话音顿了顿,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说那画像瞧着,挺像你爹的……"
"什么?!"土根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崔翊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
"我爹...死了?"土根双唇颤抖,声若蚊呐,满眼都是不敢信的神色。
于叔叹了口气:"老爷也不敢断定,这才差我连夜赶来告诉你。"
"州府衙门在何处?"崔翊晨见土根神色恍惚,呆如木偶,上前一步追问于叔。
"在青云坊,离此有二三十里路程。"于叔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这位公子是……"
"在下监察御史崔翊晨,是谢二小姐堂弟杭州司马谢谨伦的好友。他也正在屋内。"他简略答道。
“啊,这么多人都到常州了。”于叔惊道。
崔翊晨无暇解释,转头对呆立的土根道:"土根,你去把谢公子请出来。"
土根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往进屋内跑去。
待他身影消失,崔翊晨压低声音问道:"于叔,昌伯来常州后,常去谢二小姐府上做客么?"
"倒也不常。"于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他要做工谋生,不过年节时会来请安。"他忽然想起什么,"哦,前几日还来过一趟。"
"前几日?"崔翊晨疑惑地问。
"是啊!就是前几日。"于叔朝土根刚才进去的茅屋张望。
正说着,谢品言随土根快步走出茅屋。崔翊晨马上对谢品言道:“品言,土根和你说过告示的事了吧。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州府辨认画像。”众人纷纷应和。于叔骑着一头黑瘦的骡子带路。谢品言和土根身形稍矮共乘一骑,崔翊晨独乘自定州带来的那匹青骢马赶往常州府衙。
寒夜马蹄声碎,四人抵达时,已过亥时,朱漆大门早已紧闭,常州州府衙门在月色中森然矗立,两盏新换的元正灯笼在门檐下投出血红的光晕,照的朱墙上的一排告示忽明忽暗。
崔翊晨取出火折子,幽蓝的火苗"嗤"地燃起,他把土根叫到跟前,将火折子递给他拿着,以便能看得更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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