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的粗人……"土根苦笑一声,皴裂的手掌无意识搓了搓,"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归家,日日靠卖力气活讨点生计,哪有什么交代。"
谢品言目光扫过罗府高墙,若有所思的说:“若如此,按理讲,你爹应当照常来罗府的……”
“品言,你说会不会,昌伯来了,但人却没进罗府?”崔翊晨打断话头。
“我爹到了门口,但不进罗府,这是为何?”土根一脸惊讶。
“不是,崔御史只是推论一种可能性,”谢品言拍了拍土根的肩膀,“也可能,你爹那日出门后,也不曾来过这里。”
恰在此时,街角传来蒸笼揭盖的声响,“刚出笼的包子喂!快来买。”食铺的小二高声喊道,很快他的声音被嘈杂的街市其他声音淹没,但各色饭菜的香气已扑面而来。
“饥肠辘辘也。”崔翊晨笑道,“品言,我们先去祭五脏庙罢。”
谢品言点点头,转头问土根:“你食过午膳没,我和翊晨只清早官驿出来时吃过一个胡饼,现在饿得紧。”
“没,没有。”土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谢品言点点头,指着斜对面挂着"醉仙楼"幌子的酒楼道:"我们且去那儿填饱肚子。"
跑堂将三人引至二楼临窗座,正好能将罗府大门尽收眼底。谢品言一口气点了五个菜,屈指敲着桌面,对哈腰的小二道:“菜的分量要足,直接上三大碗米饭。嗯…”他迟疑了下,合上菜单强调,“不需上酒,我们饭后还有正事要做。”不一会儿,小二陆续端上了饭菜。
崔翊晨的视线始终未离开窗外。街对面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正被几个地痞纠缠,那佝偻的背影让他心头一紧。
"令尊在罗府帮工多久了?"崔翊晨突然转头发问。
"一年零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土根扒着饭,米粒粘在胡须上,"他比我来得早,具体记不太清了。"
崔翊晨夹了红烧肉放到土根碗里:"打短工,不住府里,你爹既是日日往来,这街上的商贩该认得他罢。"
“这我哪知道?”土根低头忙着挑肉吃。
“不一定都认得他,但应该有些街坊或商贩知道有那么一个老人在这一带做活,是个熟脸。”谢品言沉声接话道,说罢叹了口气:“若他有画像,我们可以拿去让下面的街坊认认。”
一听画像二字,崔翊晨便知他又想起了前几日湖州州府查旧档寻人的事,便压低声音道:"我知你心思,但昌伯并非通缉犯,哪来现成画像?不过,若你执意如此……"他略作停顿,微微倾身,"我可亮明监察御史的身份,向常州府衙去借调画师。"
“你们真要惊动,州…州府衙门?”土根嚼着饭忽然长大了嘴巴。
谢品言摆摆手道:“可能有别的办法。”他放下筷子,侧身转向局促不安的土根:"土根,你爹与你容貌上可还相像?"
土根想了想,摇头道:"以前街坊都说我们像……只是爹这两年老得快,背也佝偻了。我觉得没那么像了。"
"那失踪当日,你爹的穿着如何?"谢品言追问道。
土根扯了扯身上深灰的粗布衣道:“就是这块布,元正时扯的,我们父子各做了一身。"
崔翊晨突然插话:"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特别的?"
"我想想……"土根眼珠朝天,想了一会儿,说,"我爹失踪前几日,回来时左脚踝带了伤,所以后来几日都用旧布裹着伤口。"他低头用筷子尾端点了点自己的左脚踝示意。
"那就是瘸了?可影响行走?"谢品言追问。
土根皱起眉头,摇头道:"刚受伤的那日是有些瘸,不过家里养了几日好了不少,加之绑得紧,那日清早出去时我觉得他的腿不仔细看,看不出瘸的样子……"
“什么颜色的布?”崔翊晨打断话头。
“就是块白色老布。”土根随口接道,很快他忽然想起什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不对,不是白的。是块泛黄的老布,我娘生前的中衣上剪下来的,穷人家要找块崭新雪白的好布也难,不得已才剪下来裹伤的,"
谢品言拍了拍士根的肩膀:"既如此,我们不妨一试。"转头见崔翊晨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罗府高墙,不由催促道:"翊晨,别光顾着看东看西,快些用饭。待会儿还要去寻人。"
饭毕,三人来到罗府门前。街市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谢品言领着土根挨个询问摊贩:两日前可曾见过一个和土根相貌相似,一样灰布短打装扮,左脚缠泛黄绑带的老者?崔翊晨持剑抱臂而立,离得稍远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看有否人员神态异常。
正是午后市集,早晨摆摊的商贩还在,下午来上集的小贩又来一批,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大部分人都对谢品言二人的询问,回答得有一搭没一搭,甚至有的人还很不耐烦。二人问了一圈都无所获。直到走到街角处,一个驼背的糖人老贩子听二人讲完后,眯着昏花的老眼,打量土根良久,突然道:“若告诉你们,能赔我糖人钱么?”
谢品言心中一动,剑眉微蹙:"此话怎讲?"
老贩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插满糖人的草靶,道:"前几日确实有这么个穿一样衣服的老头儿,"老者指着自己摊前的一块空地,"挑着一担柴火,走到这儿突然站住,没来由地倒退着走。"他比划着,然后啐了口唾沫,骂道,"这老家伙,中邪一样,不知怎地把柴火都扔了。他后脑勺又没长眼,后退时那条绑着布的腿撞翻了我的糖人靶子,害的我很多糖人上都沾了灰尘,卖不成了!"
本在一丈远处观察的崔翊晨走上前去追问:"您没追上去?"
"追?"糖人贩子嗤笑一一声,露出参差的黄牙,"我这把老骨头,要同时顾着推车和糖靶子。若追上去糖人推车被人顺走怎办?"他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又道,"再说,那老头儿看着瘦,比我精干多了,看似绑着腿像瘸的,逃进巷子时,腿脚利索得很。"
谢品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袖中排出一吊铜钱交给老贩子道:“这算赔你的。”
崔翊晨见钱落到老贩子手心,马上将谢品言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昌伯那日必是看见了什么,才慌忙倒退而行,应该是为避开什么人。我们也不宜久留此处。"
说罢崔翊晨上前拍了拍土根的肩膀,在他肩头激起一阵细小的尘土:"这一带你熟,带我们转转罗府周边的巷子。看还有有没有别的人见过你爹。"
三人当即离开罗府门口的主街,在蛛网般的巷弄间穿行,遇到在门口晒被褥的老妪,呆坐门槛上的老头,玩耍的孩童,挑担经过的壮汉,都一一问过有否见过昌伯,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
夕阳的余晖的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最后一道金边,三人找得又乏又饿,便找了家临街的面摊歇脚。摊主正在案板上揉面,雪白的面团在他粗糙的手中不断变换形状。谢品言要了三碗肉丝汤饼,热气在红黄交错的晚霞中袅袅升起。
"土根,"谢品言一边吹散面汤上的葱花,一边问道:"你们父子为何会来常州?"
土根捧着粗瓷碗,呼哧呼哧边说边吃:"爹离开谢府后,便外出谋生。"面汤的蒸汽模糊了他黝黑的面容,"我本在湖州乡下老家种地,前几个月,谢老爷过世,爹回来帮忙照料后事。完了后他说外头工钱丰厚,拉着我也同来常州。我想还没到春播呢。闲着也是闲着,就这么过来的。"
"元正过节怎么你们也没回去?"崔翊晨插话。
“是我没回去。”土根抿了口汤:"爹回湖州祭祖过。"
“什么?你爹回来过?”谢品言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惊飞了附近小二刚点上油灯畔的飞蛾,"你爹回过湖州怎么不与我们联系?堂姐一家从未提起过。"
土根茫然摇头:“我没同去,实在不知。”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这阵子他是应该是有心事。有次我半夜解手,看到他呆呆坐在床上,一声不响的望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崔翊晨突然倾身,蹙眉问道:“土根,除了常州外,你可知他这些年去过哪些地方。比如谨桓公子生前读书的杭州?”
“这我还真说不清。”土根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爹当年说走就走了,他也不常写信回来,逢年过节时会回老家罢了。元正前那次回湖州,还是谢老爷临终前特意写信叫他回去。”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一只爬行的蚂蚁上,“那封信,听说还是托驿站加急送来的。”
暮色渐沉,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三人用过晚饭后,土根同谢品言与崔翊晨作别回家去。崔谢二人则往早上定好房间的珠仙坊客栈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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