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应声抬眸,目光灼灼:“许哥!许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被李振东弄死了?”许哥扯了扯嘴角,自以为很幽默。
“呸呸呸,不准提这个字。”
“你别哭丧着脸,笑一笑。”
白树看着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实在笑不出来,心疼地抚摸着,轻声道:“许哥你坚持下,别睡觉,我去叫医生。”
许哥拉住他:“我不睡,我刚睡醒呢。”
“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事,许哥轻轻松松坐了起来,还把枕头塞进了背后靠着。
白树愣了愣。
“我真没事,伤口不深,你看,针都缝好了,”许哥掀开衣服给他展示腹部的伤口,“你检查检查?”
蜈蚣一样的长条,看得白树揪心不已。
“真的不严重。”许哥笑了笑。
“可我听说你被捅了。”白树看着他。
“以讹传讹,要是被捅了,我现在就在ICU了,”许哥有些无奈,“我就缝了个针,手术都没做,跟你上次缝针一样,你还记得吗?一个礼拜就能拆线了。”
白树看着他的伤口,眼眶不觉又红了一圈:“我还听说你晕过去了。”
许哥干笑两声。
之前医生确实说过,他被下了药。
大概是在酒里下的,只不过毒性不大,只是让人困乏无力,没有生命危险。
想来也是,李振东对他恨之入骨,自己这么鲁莽地过去,对方有点防备也是正常的。但李振东最初没有下狠手,大概是因为还抱着一丝希望他是真的低头求和的,到时候药效发作也好解释为醉酒,完全没有破绽。
毕竟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如果他别有用心,那么这点毒性的药也够压制体力了,他注定掀不起什么水花。
只是李振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回是警方来抓人——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许哥这位曾经的陈镇混混头子,有一天会“堕落”到靠警方来对付自己。
“许哥,”白树担忧地看着他,“医生给你做检查了吗?为什么会晕倒?你身体一直很好的。”
“没事,”许哥有些心虚,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我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天天失眠没睡好,今天又没吃东西,空腹喝了太多酒,身体没撑住。”
“你为什么不吃饭?”白树看着他。
许哥愣了愣。
早知道刚刚应该先装睡一会儿,把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模拟一遍再醒来的!
“起晚了,对,起晚了。”他转了转眼珠,决定适当撒个娇,哄骗过去,“你最近不理我,没人管我饭。”
这招对白树果然受用,他终于没再追问了,也确定许哥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彻底松了口气。
“你刚刚真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捅到了要害,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好了好了,这次我没骗你,你也看了,伤口不深,”许哥解释道,“我刚刚就是太困了,最近严重失眠,医生打了麻药给我缝针,我就顺便睡了会儿,谁知道被你哭醒了。”
白树闭了闭眼,忍住了找他算账的念头,低声责问:“你没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在医院醒了应该马上给我打电话报平安,你知道我没收到你的消息有多担心吗?”
“告诉你我在医院吗?我哪里敢?我怕你又生气。”
白树彻底对他的脑回路服气了:“你是不是傻,你都这样了,还管我生不生气!”
“我就是怕啊,你每次跟我置气都犟得要命,能冷落我好几个月,我这几天每天想着怎么才能把你哄好,你会不会直接连1984都撂挑子丢给我自己打理了……这三个月的事情我知道瞒着你是我不对,我承认我有错,可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不想提前打草惊蛇,让李振东像以前一样又都完美脱身,我要亲手把他送进去……我刚刚醒来,第一时间就想打电话给你,但是你之前的事情都还没原谅我,我怕这次你再生气就不要我了。”
一口气解释了一大堆,许哥巴巴地望着他,像个被雨淋了的小狗,委屈又讨好,渴望被主人摸摸脑袋,抱一抱。
白树好不容易才停止抽泣,一瞬间鼻子又泛起酸涩,想要说什么,又不忍心责怪。
许哥赶紧先下手抱住了他:“你刚刚说不生我的气,说话算数!我都听到了的!”
“好,”白树吸了吸鼻子,“我不生气。”
“那你说的今晚跟我回家,还算数吗?”许哥趁火打劫。
“回回回。”
许哥没有骗人,他的伤势并不重,当天就可以回家。
上了车,他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慢悠悠地挑选着CD,最后选了张爵士乐的CD插入音响系统。
轻松的旋律在车厢流淌,许哥扭头看着正在专心开车的白树,觉得此时此刻人生圆满了。
“现在我们去哪?”许哥问。
“当然是回家,你还是伤残人士。”白树说。
“这算什么伤啊,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受过的伤,这都排不上名次的,就这点小伤,我现在去玩个过山车都是小意思好吗?”
白树看了他一眼:“吹吧你就。”
“对了,齐光他们今天高考完,估计要来1984,你到时候别说漏嘴了,别到处宣扬我受伤了。”
“还怕在学生面前没面子?”
“我怕个锤子,他们好不容易高考结束,憋了几个月就等着好好放松,别被我影响了心情。”
白树揶揄道:“我可没你这么会骗人,到时候他们细问,我就露馅了。”
“你就说我喝挂了,睡死过去了,我相信你可以搞定的。”许哥笑了笑,“反正我今天不可能露面。”
白树转头瞥了一眼,他这张明显挨过揍的脸,确实不太适合露面,尤其是在这几个小孩面前。
——太丢脸了!
“许哥,”白树顿了顿,“要不我今天在家陪你吧。”
“不用!今天高三学生解放,肯定要把酒吧的大门踏平你信不信?你不过去,小马一个人帐都算不明白。”
“也是。”白树点点头,“那我先送你回家,给你弄点吃的,然后去支援小马。”
“我们兜一会儿风吧,”许哥靠在座椅上,“我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放松过,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烦恼了一样。”
白树依着许哥人来疯的性子,悠悠开着车,到处瞎转着。
陈镇并不大,很快就被他们转完了,转到了陈镇中学的门口,不少车子堵在这里,白树不得不停了下来。
学校大门敞开着,高考完了的学生兴奋地往外冲,外面两边站满了焦急等待地家长。
白树伸着脖子在窗外前后看了看,车子本来就难前进了,不少行人和小摊贩还见缝插针夹在中间……
难搞。
白树伸回脖子。
“要不然我们等等齐光吧?储物箱里有口罩你带上遮一遮……”他转过头,看见副驾驶舱已经没了人。
这人什么时候下车的?
带着伤也不消停。
车门都不关好!
白树伸手过去将门拉上,抬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卖拔丝糖葫芦的摊子,周围挤满了学生,许哥戴着口罩正在往摊子前方挤着,和白树对上目光后,朝他招了招手。
“要不要等齐光?”白树朝他喊。
“行!”许哥点头。
戴上了口罩果然有底气。
道路越来越堵,中间的车无法通行,旁边挤了越来越多小吃摊,学生在其中倒是穿行得很灵活。
许哥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没看到齐光的身影,干脆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过去,结果提示电话已关机。
“这小子玩什么失踪……”许哥自言自语骂着,收起了手机。
旁边的学生看了一眼他的手机,问:“你们等齐光吗?高三十九班的齐光?”
许哥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没认错应该是齐光的同学,以前经常来ktv玩的,但他不知道名字。
“对,”许哥点点头,“你看到他人了吗?我打电话关机。”
“帅小芸接他走了,估计已经回家了吧。”男同学说。
男同学旁边的人插嘴道:“不一定,我室友在车站看到个人很像他,有可能他已经赶车走了。”
“行,谢谢了。”许哥一点都不担心齐光,毕竟这小子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但是处事十分稳重,不会冲动。
他拧了拧脖子,继续看摊主不厌其烦地甩着糖葫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到我的。”
“不着急,他家生意好,慢慢排队吧。”男同学说。
缠了丝的糖葫芦味道和普通糖葫芦没什么区别,就是更精致好看,也更加好卖。
等就等吧。
白树在车内一边听歌一边等着,手机震了震,显示着叶星的名字。
他有些奇怪,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叶星焦急的声音:“齐光在你们那边吗?我联系不上他了。”
“不在啊,我问问许哥。”
白树摇下窗,街道比刚刚更加热闹了,叽叽喳喳的到处都是对答案的声音,跟菜市场砍价似的聒噪,他说话要靠吼。
“许哥!过来!”他朝许哥挥手。
许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交代旁边的男同学帮忙占一下位置,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怎么了?”
“叶星打电话过来,说他联系不上齐光了,”白树问,“齐光今天跟你联系过吗?”
许哥看起来格外淡定,大概是被下午的极限时刻冲淡了情绪,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无法让他内心有什么波动。
他把头伸进窗,不紧不慢拿过白树的手机,跟叶星说:“刚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接,没事,估计考完试回家昏睡了,没顾得上手机。”
“好吧。”叶星挂了电话。
“齐光考完不应该马上联系叶星吗?怎么可能直接睡觉。”白树不解地看着许哥。
“也说不定是故意关机,然后人已经在去叶星的城市的路上了。”许哥挑眉。
白树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他的做事风格。”
“我继续去排队了,快到我了。”许哥说。
前面的车终于开始往前移动,后面的车也开始按喇叭了,白树启动车子:“我去前面的黄角树下等你。”
白树摇上窗,慢慢跟着前车往外开去,道路狭窄拥挤,偶尔有人横穿马路,他也不急躁,等他们走过去了再继续开。
这条路他曾经无比熟悉,走了六年,毕业的时候却没有好好道别过,虽然之后也来过,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他自己变了,那些老师看他的目光也变了,甚至这一路的摊贩也换了一批人。
只有那棵黄角树没有变,它拼了命在长,越发茁壮茂盛,这广场永远有它的一席之地。
它见证了树下无数的故事。
不知道自己的故事算不算拿得出手。
白树拐了个弯,把车停在黄角树的绿荫下,将靠背缓缓放下,打开天窗,仰头望着头顶的大片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发呆。
阳光穿过错落的树叶,穿过天窗的玻璃,星星点点打下来,打在他白净的皮肤和晶莹的瞳仁上。
一瞬间他有些晕眩。
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回忆,曾经一度他不敢去回想,封尘了所有会让自己痛苦和迷茫的回忆。
但一切都在和许哥互相确定心意后,不再是自我封锁的牢笼。
自己无疑是幸运的。
许多年前,有个不良少年在这里等他放学,问是谁欺负了他,要替他去报仇。
再后来,那个少年天天接送他上学放学,但是不敢送到学校门口,只敢以这棵黄角树为据点。
少年渐渐长大,不再当混混了,要正儿八经当老板了,要努力向有为青年靠近了,最后一次来接他,也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那天,许哥第一次大张旗鼓到了学校正大门去接白树,却得到了他没有参加高考的消息……
有时候白树也会问自己,有没有后悔过,但是他没有答案。
现在他回到这里,感受着这些年自己的心态的变化,听着走过的学生讨论题目和八卦,闻着不知名的花香,心里无比轻松。
这时手机震了震,他看了眼屏幕,这次是许哥。
拿起手机的时候他还挺疑惑的。
没带钱?
小吃摊只接受现金支付?
他按下接听键,许哥那边明显比他这边热闹多了,说话要扯着嗓子:“我已经买到拔丝糖葫芦了,别急啊,我再买两杯奶茶。”
“买什么奶茶,”白树忍不住发笑,“你当在跟小姑娘约会呢,你身上还有伤,别太折腾。”
“我很久没来了,看到这家奶茶居然还开着,挺神奇的,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涨价,想尝尝味道变没变。”许哥说。
“很久没去了?许哥你不是小学就辍学了吗?你什么时候还在陈镇中学混过?”
“以前刁勇和兰兰谈恋爱的时候,我经常陪那小子在这家奶茶店门口等她,还经常看见你经过。”许哥说。
“看见我?”白树一下子坐直了,“怎么不给我打招呼?”
“那段时间你们学校有人传你学坏了,跟许哥一起玩了,我名声不太好,就不去招惹你们好学生了呗。”
白树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一边等店家叫号一边陪白树聊天:“不过我也不是专门为了陪刁勇接妹子才来奶茶店的,我还在偷偷观察你长高长胖没有,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浪费我冲的饭卡钱,你简直不知道你初中时候瘦得那样子,跟闹过饥荒似的……”
白树笑了笑:“好哇,这真得找人评评理,别人都说是我把你掰弯的,谁掰的谁还真说不一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我对其他的兄弟从来没有过这种想要好好保护的冲动,”许哥的语气有些无奈,“太不可思议了。”
一瞬间,白树内心充满了难以诉说的澎湃,他努力克制着躁动的心跳,再次靠在了座椅上,眯缝着眼,感受这棵树的灵气。
接着,他没头没尾地抛出一句:“我现在在黄角树下。”
许哥有些懵:“我知道啊,你说了在那等我。”
“你知道吗?虽然这棵树一直都在这,我也经常路过看到,但是今天是我毕业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在这棵树下思考和回忆……”
没等白树说完后面的话,许哥赶在他前面脱口而出:“我也很怀念过去的日子。”
许哥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白树的思路,他笑了笑,也不管要不要脸了,反正隔着电话:“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是我的青春里只有你,都被你占满了,根本容不下别人,你说你是不是太霸道了,这样我就只能喜欢你,傻傻地跟着你,眼里只有你。”
“啊?”一瞬间,许哥四至百骸涌起酥麻的感觉,他镇定地调整呼吸,假装轻松地笑了笑:“白树,情话可以等我们回家了慢慢说。”
“许哥,”白树说,“你是我的英雄,从遇见你开始直到现在一直都是。”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喧闹的背景,白树努力把听筒往耳朵压了压,隐隐听到许哥急促的喘气声。
气氛赶了上来,白树一鼓作气,干脆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盘托出:“许哥,我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少年的模样,那个爱管闲事的,有自己一套江湖守则的少年,我会一直跟着你,陪着你,仰望你,追逐你,爱着你。”
没一会儿,副驾驶的门被拉开,许哥一手拿着拔丝糖葫芦,一手提着奶茶,肩膀贴着耳朵还夹着可怜的手机,他就这么佝着腰钻了进来。
白树看了眼手中没有断的电话,抬眼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
“我要亲口听你说,我一路跑着过来的。”许哥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好了你可以重新说一遍,悄悄地!”
白树无情地挂掉电话,耸了耸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刚刚已经说完了。”
“哦,”许哥丝毫没有失望,忙手忙脚地把拔丝糖葫芦递到他手里,然后奶茶插上吸管,递到他另一只手里,“拿好。”
然后他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屏幕上他俩拿着同样的东西,呆呆地看着镜头。
“怎么了?”白树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
显示屏里,许哥挑了挑眉,笑了起来,按了好几下快门。
“我们像不像约会的高中生?”
“啊?”白树也忍不住笑了,“我们这把年纪了开始早恋,不太好吧?”
许哥转头看着他:“那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白树愣了愣,有些诧异地回看过去:“我以为我们早就算是……”
“我知道,但是太水到渠成了,从我俩认识开始,兄弟们都觉得你是我的人,后来我把你接来我家住,舅舅直接把你当亲人对待,再到后来开KTV开酒吧,所有人都自动把我俩归为一家人了,找不到你的时候才来找我,最后我们真的捅破了窗户纸,变成了睡一张床的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惊讶,好像我们从来就该如此一样……以后要是别人问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们都没个具体的日子,我一直在想,等我忙完了这些破事,一定要给你个正式的表白,然后我俩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许哥认真说完后,叹了口气,“结果今天被你抢先表白了,那我只能在我们情侣关系的落实方面出出力了!”
白树这才明白这家伙在较什么劲,故意逗他:“晚了,齐光他们那群小孩早就认定我俩在一起了。”
“我不管,以后别人问起来,我们统一口径,今天正式在一起。”许哥放下手机,耍无赖般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扭着,“听到没?”
白树笑着甩开他的手,煞有介事看着他:“那之前你老住我家怎么算?没有在一起就天天占我便宜,我名声往哪搁?”
“那是我死乞白赖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纠缠不清在追你啊。”许哥睁大无辜的双眼,大言不惭。
白树被他这种自我毁灭式的耍无赖手段彻底征服,笑了老半天,眼泪都飙出来了,最后瘫在了驾驶座上:“真服了你了。”
“那你要和我谈恋爱吗?”许哥凑过来。
白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宠溺地点了点头:“好。”
“那以后我就是你男朋友了。”许哥顺势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
“嘶——”白树摸着自己无辜的下巴,“差不多得了啊,不是男朋友你还跟我同床共枕这么久。”
“别打岔,快回答。”
“是是是,男朋友。”
许哥笑了笑,学着他的口气说道:“我也希望你永远是那个充满韧劲的课代表,我会一直守着你,保护你,你以后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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