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33

“回来了?”

三人一路回到主院,敞阔房间内,韩烨坐在床边与病榻上的韩漪对弈,闻声侧过脸来瞥了他们一眼,看起来神色平静,似乎对不久前的那场打斗并不知情。

他的视线在姬发身上打了个圈儿,又落在连峥脸上,臊眉搭眼的英武汉子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屋内人不算少,却显得极静,只有阿姒跪坐在床边,时不时喂韩漪两口蜜水缓解她的口干。

一局对弈终了,韩烨看一眼窗外,“天色不早了,还要向父皇复命,我先回宫了。”

韩漪恹恹一摆手,又撩起眼皮看了看几步外的姬发,眼神冷淡,没有作声。韩烨杵着手杖站起来向外走去,连峥抱着那只雪白猫儿,满脸犹豫地想说什么,被陈程拿手捅了一把,才蔫着脑袋跟了出去。

韩烨腿脚不便,马车就停在院外,姬发跟着韩烨上车,忽听到身后有人淡淡唤他:“纪护卫。”

愣了一下,姬发扭头看去,阿姒站在堂屋门边,冷漠道:“殿下有话与你说。”

韩漪要单独见他?

姬发下意识去看韩烨,已经坐在马车里的韩烨抿了下唇,别开了眼,淡淡道:“去吧,我就在这,没事。”

他只得抱着满腹狐疑又进了屋。

才刚出去一阵,再回到这间形制超规的屋里,更觉药味浓郁。

韩漪还靠在床头,面色苍白,黛眉微蹙,半阖着眼。

姬发犹豫片刻,走到床前两步远处站定,也没有吱声。

伺候的下人都被阿姒遣了出去,只她一人守在紧闭的门外,姬发拿余光扫一眼榻上楚楚可怜的病美人,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走神——

也就是韩漪声名狼藉,否则一个未嫁的女儿家与他这样房门紧闭地共处一室,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屋内静极了,半晌,韩漪开口打破了沉默:“只此一次。”

她没有睁眼,语气淡漠,“阿烨为你作保,不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过,若再有下次,去找你的就不止这小猫三两只了。”

姬发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与韩烨之间如何是他们的事,韩漪状似爱弟心切,行事却毫无顾忌韩烨的意思,他也就没必要向这位帝姬许诺什么。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韩漪忽然睁开眼,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姬发,我不是在威胁你——”

她笑了一下,即使在病中也是眼波流转,“有用的人才值得我威胁,你除了会带给阿烨麻烦,还有什么用?将军府的案子有你没你都一个样儿,反倒平添一桩麻烦。”

她说的是姬发目前不宜曝光的身份。

“你们姬家当然可怜,我也敬佩你父亲当年保家卫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可天下有几个人不可怜?真论起来,你倒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你姐姐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韩漪语气平静,姬发听着却不由握紧了拳。

“我在宫中都听说过将军府大小姐的名声,那时几位娘娘都想叫她做自己的儿媳——如今呢?残花败柳,听说她连名字都改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韩漪靠在床头,唇畔露出讥笑,“男人行差踏错,惹祸上身,却要牵连妻女充作教坊,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一死了之,干干净净?”

姬发静静听着,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仿佛忽然泄了气,不知朝谁发泄。

韩漪说得没错,他想,总归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阿姐,害她落到今日地步。

“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韩漪却自嘲一笑,转而面色一冷:“姬发,有句话你记着——”

“你要翻案是人之常情,阿烨非要帮你,我也就顺手帮帮他,但若有朝一日,你影响到阿烨登基……”

病榻上的美人倏尔一笑,声音骤然低婉下去:“我连你姬家的祖坟宗祠也一块儿扒了!”

*

马车稳稳走在官道上,车内一片寂静。

韩烨不动声色看一眼姬发,“长姊同你说了什么?”

姬发怔怔回神,“没什么。”

他笑了笑,“无非是要我老老实实呆在你身边,不要给你惹祸——诸如此类,你总比我更了解她。”

他神色坦荡自若,瞧着半句没有谎话,韩烨眼神沉沉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看来长姊没告诉他……

路途不平,马车微微颠簸几下,韩烨闭上眼,指尖在膝头无意识地摩挲。

方才在公主府里,韩漪一提起姬发对他拔剑的事,韩烨就心知要糟。

没人比他更清楚韩漪是何等看重这个太子之位,姬发行事不羁,落在长姊眼中就是失了尊卑,藐视储君。

她让姬发姐弟相见是真,要在半路给姬发一个教训也是真——

韩烨甚至没法确定长姊到底只打算给姬发一个教训,还是要把他的性命留在公主府。

让姬芸为弟弟收尸也算姐弟相见,韩漪做得出这种事。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说姬发在民间野惯了,又身负沉冤,那日骤然进了皇宫,情绪激荡之下才失了分寸。

“他是什么身份,也敢在九重宫阙里失仪?”

韩漪却不接受这个解释,冷笑一声:“若真是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更不能留在你身边惹祸,趁早宰了,免得日后生非。”

无论平日里待他如何冷淡,韩烨心里清楚,韩漪对他的安危看得极重,不容有丝毫闪失。

她心思深沉,在父皇面前一副年幼失恃的可怜模样,但自韩烨有记忆起,但凡他遭了旁人算计生病受伤,后宫中总会有一位娘娘倒霉。

那年将军府大案,他甩脱宫人,偷偷出宫去寻姬发的尸首,被找回来后心神恍惚,却劈头盖脸就挨了两个耳光,身边伺候的人也被全部换了一遍。

也就是他渐渐大了,有了自保之力,韩漪才不再管他,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全当作不知道。

好似他此番中毒,韩漪也从未过问,只冷嘲热讽两句,全由他自己处置。

姬发敢对他拔剑相向,无疑是触动长姊的逆鳞——好在连峥还不算蠢钝至极,若叫她知道不止是拔剑,连剑锋都抵在了脖子上,恐怕今日姬发必落不着好去。

韩烨还在思忖,韩漪冷冷打量他两眼,忽然出声问道:“你对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韩烨一怔。

“莫拿什么旧情之类的借口来搪塞我。”

捋了捋垂落的长发,韩漪淡淡道:“你那会才多大?又才与他相处了几年?连峥和陈程这些年一直追随于你,也不见你对他们这样的知冷知热,包庇纵容。”

“还粘蝉——”

冷嗤一声,韩漪的眼神落在弟弟面上,似笑非笑:“阿烨,是我疏忽了?没给你安排教导人事的宫女么?”

思绪流转,韩烨忽然明白了韩漪的意思。

他的背脊不由挺直一瞬,半路又及时停住,掩盖住内心的惊异——

长姊以为他与姬发有断袖之谊?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韩烨的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只反问:“长姊这是何意?”

韩漪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微微一笑,道:“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得好,我毕竟是你姐姐,不爱扮话本子里那样讨人厌的姑姐,你若真看上了他,色迷心窍过分骄纵,我也只能叫阿姒教训一下了事。”

“若是没有最好,这天大的麻烦,你非要留在身边,他又不是个安分省事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许——”

“我与姬发确实有情。”

轻飘飘的话语被骤然打断,韩烨轻咳一声,低声又重复一遍:“我确实心悦他,故而对他约束不严。”

屋内静了下来,韩漪默不作声地看着弟弟。

他们姐弟生得好容色,韩漪一直都知道,她对韩烨到底是什么态度不足为外人道,但此刻细细一端详,才惊觉时光飞逝,从前靠她庇佑的弟弟已经是个年过弱冠的英俊男人了。

此刻他坐在床边,腰背挺拔,因为腿脚没好利索,手边还放着手杖。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非凡,单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掩饰着羞赧,殊不知微微泛红的耳尖已经透露一切。

韩漪静静看着,忽又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话已出口,韩烨思绪飞转,面不改色地答:“是从江南回京的路上,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姬发。”

一问一答之后又是长久的静寂,良久,韩漪叹了口气。

“原来你喜欢男子……”她喃喃说着,又看一眼韩烨,扬声唤了门外守着的婢女进来。

“去叫阿姒回来。”

婢女领命而去,韩漪瞟一眼静坐的韩烨,又道:“你喜欢他,我也没别的办法,但你毕竟是储君,日后还要登基,这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

韩烨微微垂下眼,没有应声。

马车又是一晃,思绪戛然而止,韩烨抬眼去看同样出神的姬发。

今日本是为探病出宫,却又发生些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会儿他靠在车壁上,神色流露出不自知的疲倦,一只手还下意识按在腰间。

“受伤了?”韩烨问。

姬发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又揉一把腰,随口道:“和公主府的人过招时不小心闪到了,回去拿药油推按一番就好了。”

他从小学武,跌打损伤是常有之事,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视线又从那截韧瘦腰肢上滑过,韩烨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今日在长姊面前所言,固然是他为了替姬发脱困,索性顺着她的思路说的。

然而此刻,马车轻轻摇晃,外头的日光从摇摆不定的车帘里透进来,时有时无地照在姬发脸侧。

韩烨盯着那张俊秀白皙的脸,和若隐若现的光斑,心底忽然一动——

扪心自问,他究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是顺势承认了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点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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