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当年的自己终于探出整颗脑袋,楼夜雪也看清了那朵花的样子。
殷红的花瓣层层堆叠,中间有些细小的花蕊,是很标致的一朵梅花。
他紧紧扒拉着凌墟的衣摆,由于还想凑近一点,整个身子都往前倾,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去拿躺在符昭掌心里的花。
谁知对方居然坏心眼地弯起手指,挡住了他,楼夜雪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失望。
然而很快符昭又张开双手,只见梅花外笼了一层透明的小型结界,楼夜雪眼睛亮了起来,终于松开凌墟,双手捧住。
凌墟哂笑:“自己也才半点大,就会哄孩子了,怕不是再过个五年八年的都能喜当爹了!”
符昭不理他,轻声对楼夜雪说:“落下的花易枯萎,我用结界将其护住,等到来年春日也依旧完好。”
雪下得有些大了,楼夜雪仰头认真看着他,安静片刻后忽然眼睛弯弯:“好。”
幼时未曾留意,可此刻的楼夜雪却看得分明,他看到符昭一瞬间就移开目光,大雪纷飞的天,他颊边却浮起一抹极淡的薄红。
这人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就……
楼夜雪心头一震,眼前景象再度模糊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还未睁眼,便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抵住了自己的唇。
他猛地睁眼,正对上符昭微蹙的眉。
这场景莫名熟悉,楼夜雪都能感到自己脸“腾”一下就热了。
然而又不同于那天,梦里符昭神色忽然变得狠戾起来,用膝盖抵开他并拢的双腿,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倾身压了上来。
而楼夜雪浑身僵住,竟没有立刻躲开。
触感太过真实,符昭甚至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楼夜雪就要狠心将人推开,可不过眨眼之间,天地再度改换。
茫茫雪原,四野皆白,一人背对着他席地而坐,三千青丝垂落在地,与雪色相映。
楼夜雪喉头微紧,回想方才种种,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心虚。他上前一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师叔……”
那人缓缓侧过头来,闭合的眼中淌下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绽开刺目的赤红,几乎灼伤楼夜雪的眼睛。
凌墟猛然睁开眼,却不见眼白,楼夜雪呼吸猛地窒住,听见他用哑得像朽化木门般的嗓子质问:“我拖你好好照顾符昭,你便是这样照顾的?”
耳边风声呼啸,大雪铺天盖地裹住了他,楼夜雪张口欲辩,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时心痛如绞,眼前阵阵发黑。
随即胸口一闷,他猛地咳出一口瘀血。
他怔怔望着雪地上那摊暗红,却见脚下雪原骤然裂开一道深缝,等到再抬眼,凌墟早已不见踪影,而整片雪原正在崩塌。
神智昏沉间,脚下蓦地一空,他向着无边的虚空直直坠去。
“师尊,箭头取出,此刻人已无大碍,等他醒来便可。”女子低头瞥见符昭被鲜血染红的双手,又见他坐在床边大有寸步不离的架势,一时心下疑惑。
符昭摆摆手:“出去吧。”
屋内另一女子从行囊中倒腾出几大瓶丹药,一一码至桌上。
这二人长相极其相似,只不过周身气质截然不同,符昭见人得了令还不走,撩起眼皮看着面前人:“还有何事?”
霏烟:“三位管事已被擒住,欲带回清虚宗问审,赵府眼下暂由仙门接管,弟子应当会被分为几波转入其他世家之中,不过灵石全数被毁,短时间内查不出什么,况且……仙门说世家家主还轮不到剑阁处置,正在外面等你,说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箭上淬了毒,人尚在昏迷之中,不知道要几日才能醒来,符昭捻了捻指尖,没心思再维持那张和煦的面皮,他淡淡道:“让他们等着。”
霏烟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没开口,直到听见一阵乒呤乓啷,转头一看是霏雾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弄倒,一时无奈扶额。
这家伙向来口无遮拦,背对着符昭,一边颇有耐心将小罐子扶起,一边直接将她心思说了出来:“师尊,师姐是想说人已经没事儿了,你不必在此守着,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符昭半睁着眼看着床上的楼夜雪,信手捏咒法将手上血迹除去,边摆弄楼夜雪的手指边说:“我已经将所知的都告诉仙门,怎么查是他们的事——帮他们肃清邪佞,他倒还不悦了,如今的仙门是何人当道,还真是……”
他将楼夜雪的手轻轻放下,给人掖了掖被角:“真是有眼无珠。”
此人明明没什么表情,吐出的还是大逆不道的话语,霏烟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含情脉脉的味道来,她顺着视线,最终目光停留在榻上那女人脸上。
她眉心一蹙,带着霏雾转身出去了。
符昭靠在床边盯了楼夜雪一会儿后,起身想去桌边看看霏雾配的药,也好摸一下她的底,看看这几年到底有没有长进。
然而刚一起身,一本书便滑落出来,正好摊在他面前。
是上次从楼夜雪那儿偷来的。
他正要弯腰拾起,却无意看见上头还用朱笔圈圈点点,作了批注,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等市井俗物,闲暇时拿来消磨光阴的读物,竟也有人这般字斟句酌?
指尖刚触到书脊,册子便自发掀开一页。一张纸从扉页间飘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本无意窥探上头写了什么,然而“符昭”二字还是撞入眼帘。
心跳毫无征兆地失控,他鬼使神差地展开那张褶皱的纸笺。
密密麻麻的墨迹瞬间涌来,“符昭”二字高悬纸端,被圈了起来,旁侧还用朱砂笔写了“断袖”二字,上面狠狠划着两道斜杠。
泣血般的红痕旁,还蜷缩着个泪痕斑斑的哭脸小人。
心下大震,指节骤然失力。
他往下看去,楼夜雪竟将整个谋划**裸铺陈在纸上,他扫到最后,看见“死遁”两个字,轻轻闭上了眼睛。
原来扮作女子,欲说还休的试探,皆是为了将他从歧途中拽回来。
可那又怎么会是歧途?!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睁开眼,不敢再去看身后的楼夜雪,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原来那些被他潜藏多年,肮脏不堪的丑陋痴妄早就摆在了楼夜雪面前,而对方竟还能愿意伸出手,试图拉他一把。
一念及此,符昭垂眼看着手中像钝刀一样,缓慢而残忍割开他的五脏六腑的纸页,忽然自嘲地笑了。
是他卑鄙无耻,他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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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黑暗笼罩住楼夜雪,他不断下坠,直到被冰冷的湖水裹住,呛了一口水。
楼夜雪猛然清醒,却没睁开眼。
他记得那段梦境,一时有些脸热,不敢看符昭,心中盘算着再装一会儿,就听见身旁传来女人的声音:“师姐,这人到底是谁啊?我看师尊对她可上心了,先前还亲手给他换衣裳呢!”
另一个声音说:“是不太寻常,可我记得师尊有心上人了……”
“真的假的?是谁啊?”
楼夜雪听见那人“嘘”了一声,他耳朵一动,听见了两人的耳语:“那人与师尊应当是有独创的传音术,旁人听不见,但师尊每次接到时心情都会大好,且每次听完后都会费心将其复原,再好好珍藏。”
楼夜雪听完一愣。
“雪夜”传完话便会消散,符昭居然还另寻他法将其修复?
而且……符昭不在吗?这两个人是谁?
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天机就围了上来哀嚎。
【师尊尊你做的梦真精彩啊,就是我一想到凌墟老祖死了心里就有点痛啊。】
【原文只写了凌墟在雪域是怎么死的,梦里仅仅片段也让人感觉很温馨,白月光一样的人啊,结合原文看,怎么死得这么惨啊……】
楼夜雪忽然噤声,露出点难过的神情。
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咯咯”笑了起来,霏烟打了一下霏雾:“小点声,万一让师尊听见了你又要去寻仙山当树神了。”
所谓树神,就是看护山顶那棵白梅树。
霏雾想起惨痛的回忆,闭上嘴,扭头要查看楼夜雪状况,却看见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大步流星跨至床前,眼睛弯弯:“终于醒了,师尊让我们守着你,你不醒我们不能离开,还以为今夜得睡地上呢。”
楼夜雪撑坐起身,团了团枕头垫在身后,一时心下了然,不过还是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师尊?”
霏雾眼睛轻轻一眨:“对呀,抱你回来那位,就是剑阁符昭……”
她一时将人卖了个干净,霏烟倒茶的手一顿,当即呵斥:“霏雾,闭嘴!”
眼前人瞬间变成个哑巴,楼夜雪适时地微微睁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是说……祁公子是符昭仙尊?”
他心中飞快盘算,剑阁来人了,仙门也应当到了,符昭眼下应当是被请了过去。
兹事体大,世家直属仙门,犯了再大过错也轮不到剑阁动手,就算看在符昭曾是凌墟徒弟的份上不会当场将人扣下,况且此举也会伤了两方和气,但施压还是在所难免。
他掀开被子下床,语速飞快:“动手的不是你们师尊,是我,赵青云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仙门不该怪罪他,我……”
他抓起外袍披到身上,罕见地顿了一下,按下满心担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他在哪儿?”
今天真早[狗头叼玫瑰]
算错了,这章还结束不了第一卷,得再过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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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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