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谭幼瑾洗漱完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开始用洗地机拖地。周日是她固定的大扫除时间,但因为于戡要来,这个打扫时间从下午提前到了上午。房子虽然是她租的,但她很爱惜,她不希望于戡对此有什么误会。
谭幼瑾的前任房东很尊重租客**,不留任何备用钥匙,每次来都要提前打电话通知她。于戡也保持了这个好习惯。
于戡打来电话,说他请的工人先来,他一会儿才能到。她并不介意于戡晚到,只希望他不到。
她接到于戡电话不久,就听到门铃响,直觉是于戡请的工人来了,她走到门口,却在电子猫眼里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脸。周主任长了一张很符合她职业身份的脸,让人一看到她,就脱口而出周老师。
周主任进门,先检视了一下鞋架,发现没有男式拖鞋。她每次来,第一目标都是鞋架,第二站便是家里的卫生间。如果家里有男人来访,这两个地方最能发现蛛丝马迹。
事实证明,女儿没有骗她,现在确实没有和男人交往。但她也没有感到很高兴。
周主任近来总是怀念十六岁之前的谭幼瑾,那时候的女儿很听她的话。十六岁的谭幼瑾瞒着她把志愿改成了电影学院,从此离她规划的路越来越远。但即使女儿背离了她设计的轨道,她也没有放弃女儿,她每天耳提面命让女儿在博士毕业拿到教职前千万不要谈恋爱。按照她的规划,女儿二十五岁拿到教职,二十六岁谈恋爱,二十七岁结婚,二十八岁生孩子,在对的年龄做所有对的事。但谭幼瑾在二十五岁拿到教职后,就再没做过她认为对的事。
周主任此番决定采取怀柔战略,她坐在客厅唯一的单人沙发上喝着女儿给她泡的茉莉花茶,语重心长地问道:“恋爱结婚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体验,你这么大了,不体验一下以后多遗憾。只是见个面,并不是就认准了这个人。不喜欢咱们再换。”
周主任正要继续发表高见,门铃又响了,谭幼瑾对母亲说:“我房东让人把他用不着的东西放到储藏室,等人走了您再说。”
于戡告诉谭幼瑾,他目前在同栋楼租了房子,他的房东坚持要把卧室的床、床垫和柜子留在家里,他带来的东西根本没地儿放,恰好这里有间次卧空着,正好放原先房里的床和衣柜。他一个人拆了床架,把东西打包,请工人帮忙把东西抬过来。
于戡在电话里打了招呼,谭幼瑾见到来人往房里抬家具床垫,并不意外。她把工人指引到次卧,意外的是周主任,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目送着工人把床架床垫衣柜抬到次卧,她问谭幼瑾:“次卧是要住人?”
“不住,就是放房东用不着的东西,放完了就锁上了。”
“你新房东男的女的?”
“男的。”谭幼瑾对母亲的敏锐既佩服又无奈,叹了口气,补充道,“家里钥匙都在我这儿,一年也见不了两次面。”
等工人把全部东西都搬完,于戡才来。
谭幼瑾第一感觉是这人真不怕冷,只穿了一件连帽衫。她记得他以前也不怎么怕冷,从未见过他穿羽绒服。严冬她裹得像个熊,他却只穿棒球衫。她并不认为是年轻的缘故,她十几岁时也很怕冷。
“谭老师,您中午有空吗?我请您吃饭。”
他客气地称呼她“谭老师”,开口闭口您,她也不得不露出一点专属于老师对学生的温和笑容。称呼这事儿很能限定身份。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于戡并不如何尊敬她,说话总是“你”“你”的,基本不称呼她为“您”。他也不叫她谭老师,叫她密斯谭,有点儿戏谑的意思,全学校只他一个人这么称呼她。那时她偶尔想在于戡面前拿出老师的样子,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拿范儿。
谭幼瑾当于戡是客套:“谢谢,不过我中午有事。”
于戡并没就着谭幼瑾给的台阶下来,追问道: “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当年您没少请我吃饭。”
谭幼瑾笑道:“又不是特意单请你一个,不必这么客气。”她自认这句话说得足够明白。她是请过他吃饭,不止一次,好像都是拍那个短片的时候。大都是和别的学生一起。一群学生,有男有女,只有她一个老师,她怎么好意思让其他人请客?于戡每次抢着买单的时候,她都这么说。难道因为这个,于戡就对她产生了误解,误会她爱上了他?那她爱的人也太多了。
而且当年他还钱的时候,连饭钱都还给了她,那和她划清界限的坚决震动了她,甚至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对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生意图不轨,才令他这般决绝。
于戡好像并没因为她这话有什么尴尬:“谭老师,那对我没什么分别。”
但对她有分别,谭幼瑾不喜欢和于戡这样站着,他比她高,为了和他说话,她要仰着头。
周主任把目光从次卧转到客厅,看见自己女儿在和一个年轻男人面对面说话,男的看上去和踏实稳重没有一毛钱关系,却和她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叫于戡。虽然她没教过他几天,但他的长相确实很有记忆点。
于戡也注意到了周主任,主动和她打了招呼:“阿姨好。”
怕母亲误会,谭幼瑾介绍道:“这是我新房东。”
“新房东?”周主任从上到下把于戡扫了一遍, “怎么称呼?”
“于戡。”
“于戡?”周主任又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她果然没记错。但这个曾经的学生好像没认出她。
谭幼瑾截断了母亲要说的话,对着于戡笑道:“东西都搬完了吧,我正在收拾卫生,家里比较乱,就不请你喝茶了,改天见。”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连于戡的表情都没看,就为他打开了门。再厚脸皮的人,也知道这是在送客。
于戡这时仍保持了礼貌,临走时还不忘和周主任说再见。
等于戡走后,周主任问谭幼瑾:“刚才那于戡是房东的儿子?”
“房东本人。”
“他才多大?还不是拿的家里的钱。你和这男孩儿还是少接触,那种家庭背景的孩子你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周主任认识于戡要比谭幼瑾早得多。前些年,周主任的一位老同学找到她,这位老同学颇有些财力,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请她帮忙解决家里孩子的转学问题,她记得这位老同学最小的孩子也二十了。一问才知道,老同学离婚后又找了个男朋友,男朋友想把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弄过来在附中借读,求到了周主任头上。
周主任却不过人情,帮了忙,于戡转学到附中高中部,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见过于戡的爸爸几次。于戡父亲在一众家长里,格格不入,从长相年纪到做派,一点儿都没个当家长的样子。给孩子开个家长会,他像个雄孔雀开屏。于戡父亲对周主任很是尊敬,周主任却对他全无好感,现代社会,哪个正经男人会不到二十就有了儿子?三十多岁又找了个快五十的女朋友,除了吃软饭,还能有别的理由?这段感情断然长久不了。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没多久,老同学就分了手,于戡他爸好像也换了个同龄女朋友,于戡也转了学。
“买这房子的钱不定是他爸从哪个女人手里弄来的。”
即使谭幼瑾现在连句话都不愿和于戡多说,但此时仍忍不住为于戡澄清:“这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他还没毕业就拍网络大电影,您可能不知道,拍网大挺赚的。”
“你跟他很熟?”
“不熟,只不过我和他是校友,对他多少有点儿了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有些男人功利起来完全超出你的想象。我听你舅母说,有个男孩子为了考她们学校的研究生,竟然去勾引系里的女导师……真是道德败坏。”
谭幼瑾听了母亲的话只觉得可笑:“您是想暗示我什么呢?我还没有师德沦丧到这种地步。至于于戡,早已毕业,而且早有女朋友。我和他,只有房东和租客这一种关系。”
于戡勾引她?亏她母亲想得出来。她此时被迫理解了于戡当时的想法,他爸爸已经戴了一顶吃软饭的帽子,眼看这顶帽子突然要落在自己头上,无论如何也要撇清关系。于戡和他父亲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他花她的每分钱都还给了她,包括她请他喝咖啡的钱。但她并不想把当年的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听了,只会觉得她这老师当得很失败,竟能让学生产生那种误会。
周主任听女儿的语气,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但女儿周围都是这种所谓搞艺术的男的,她很是不放心:“要我说,还是理工科的男孩儿好,踏实稳重,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当时听我的学理多好,周围不缺好男孩儿,学业感情两不误。像我和你爸爸就是同学,知根知底。你非要来什么电影学院,身边圈子就没一个正经男的。我觉得你舅母给你介绍的那个就不错……我知道,你说不想结婚是气话,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又放不下面子。你跟我说心里话,妈妈难道能笑话你吗?”
“我确实是靠自己找不到。”谭幼瑾听烦了母亲的这番议论,几乎是恶作剧地说道,“您也别给我介绍了,我自己找,我正准备去上个相亲节目,发掘下其他可能性。”
周主任下意识地说道:“哪个正经男人会上节目找对象?”
谭幼瑾笑:“您不是一直认为我喜欢不正经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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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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