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紫薇垣中逢星使 丹墀玉案结墨缘

2017年9月1日,南京西路456号,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

沈蘅芷站在紫藤架下,白衬衫被晨露打湿,贴在肩胛骨上。青裙是母亲月华连夜改的,针脚细密得让她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紫藤花期已过,枯枝在头顶织成网,漏下斑驳的光影。

“小姑娘可知《唐律疏议》有言'断狱必取输服供词'?”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蘅芷转身时,一枚铜铃被风摇落,砸在肩头。顾怀瑾站在三米开外,深灰色西装衬得他愈发清瘦。他手里捏着份泛黄的论文复印件,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像爬满的蚂蚁。

“顾...顾庭长。”沈蘅芷下意识后退半步,鞋跟陷进松软的泥土。四年前那场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男人腕表下的烫伤,还有那句“真正的法庭没有模拟”。

顾怀瑾走近两步,紫藤的枯枝在他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记得你在论文里引用过《洗冤集录》,说宋慈验尸时必先观其面色。他忽然笑了,“但你漏了下半句——次察其伤痕。”

沈蘅芷感觉耳根发烫。那篇论文是她考研复试时写的,题目是《论中国古代司法制度中的性别偏见》。当时为了反驳导师“女法官不适合审理□□案”的观点,她翻遍了南京图书馆的古籍部。

“跟我来。”顾怀瑾转身走向办公楼,皮鞋踩过满地紫藤落叶。沈蘅芷小跑着跟上,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和父亲书房里那尊铜佛的味道一模一样。

民一庭办公室在五楼东侧,落地窗外是玄武湖的粼粼波光。顾怀瑾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这是你实习期间要跟的案子。”他顿了顿,“离婚财产分割,原告是位全职太太。”

沈蘅芷抽出案卷时,一张照片滑落在地。照片上的女人左眼乌青,嘴角结着血痂。她突然想起母亲月华——那个在纺织厂日夜倒班,却始终不肯离婚的女人。

“被告是某上市公司高管,”顾怀瑾走到窗前,”他主张婚前协议有效,要求女方净身出户。”他转身时,阳光在镜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你觉得该怎么判?”

沈蘅芷攥紧案卷。她想起考研复试时,有位考官说:“女法官容易感情用事。”此刻顾怀瑾的目光像把手术刀,正在解剖她的每个表情。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五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婚前财产协议不得损害对方基本生活需要......”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老顾!”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法官,手里攥着份判决书,”那个家暴案的上诉......”他看见沈蘅芷,突然噤声。

顾怀瑾接过判决书,眉头微皱:“二审维持原判?”他转向沈蘅芷,“这是刑庭的王庭长。去年他主审的一个家暴案,一审判决离婚并赔偿精神损失费,但二审改判了。”

沈蘅芷感觉血液在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顾怀瑾给她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家暴法律援助。当时她熬夜整理证据,却在开庭前夜被母亲锁在家里。

“因为女方没有及时报警,”王庭长叹气,“二审认为证据不足。”他瞥了眼沈蘅芷,“小姑娘,做我们这行要记住,法律不相信眼泪。”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沈蘅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麻雀的啁啾。她深吸一口气:“《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条规定,家庭暴力受害人可以提供伤情照片、就医记录等作为证据......”

“说下去。”顾怀瑾的声音很轻,却让她想起父亲教她背《声律启蒙》时的语气。

“而且,”沈蘅芷感觉手心全是汗,“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家庭暴力案件可以适用举证责任倒置......”

王庭长突然大笑:“老顾,你这是从哪挖来的宝贝?”他拍拍沈蘅芷的肩,“好好干,别像某些人一样,年纪轻轻就想着躺平。”

顾怀瑾送走王庭长,转身时看见沈蘅芷正在整理案卷。阳光穿过紫藤架,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女孩站在便利店檐下,雨水顺着通知书滴落,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下午有个庭前会议,”他看了眼腕表,“你来做记录。”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对了,把你那篇论文重新修改一下,下个月有个学术研讨会。”

沈蘅芷抬头时,只看见顾怀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她摸到裤袋里的瑞士军刀——四年来从未离身。刀柄上的“衡”字已经模糊,却依然能摸出刻痕。

窗外的紫藤架下,几个实习生正在拍照。沈蘅芷忽然想起考研复试时,有位女考官问她:“为什么选择法律?”当时她说:“为了证明女性也能主持正义。”现在想来,这个答案太过天真。

她翻开案卷,原告的照片从指间滑落。女人眼中的绝望让她想起母亲月华——那个在父亲灵前烧掉所有法律书籍的女人。沈蘅芷摸到耳后的朱砂痣,突然明白顾怀瑾为什么给她这个案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案卷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蘅芷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证据清单。键盘声里,她仿佛听见四年前那个雨夜,顾怀瑾说的话:“记住,真正的法庭没有模拟。”

而现在,属于她的法庭,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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