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回 蜚语流言摧兰蕙 寒锋淬玉见真章

2019年霜降前夜,南京玄武湖的水面泛起第一缕寒雾。沈蘅芷将最后一份证据材料锁进保险柜时,窗外飘来桂花残香,混着隔壁办公室的普洱陈味,在暮色中酿成某种不安的预兆。

"沈法官!"书记员小林举着手机冲进来,"微博热搜......"她话音未落,沈蘅芷已经看见屏幕上的词条:#女法官收受百达翡丽#。配图是她上周五在法院门口与李兆麟律师交谈的偷拍照,对方手腕上的铂金表盘反光恰好落在她掌心。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月华二十年没换的诺基亚号码:"电视台的人堵在弄堂口,说你贪了人家三百万......"沈蘅芷握笔的手一抖,钢笔尖在判决书草稿上洇出墨团,像滴凝固的血。

民一庭走廊的声控灯次第亮起。沈蘅芷摸到裤袋里的瑞士军刀——四年前顾怀瑾送的那把。刀柄上"衡"字的刻痕已模糊,却仍能硌痛掌心。廉政监督室的门虚掩着,她听见监察主任老张的烟嗓:"小沈毕竟年轻,又是女同志......"

"张主任,"顾怀瑾的声音像淬火的钢,"四年前那个雨夜,您见过有人把录取通知书折成烟花吗?"门内突然静下来,沈蘅芷转身时撞翻走廊的绿植,陶盆碎裂声惊飞窗外一群灰雀。

子夜时分,沈蘅芷蜷缩在办公室沙发里。中央空调出风口呜呜作响,像极了儿时睡在阳台隔间听到的穿堂风。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林疏桐发来的监控截图——画面里她正将黑色礼盒塞进法院西门廉政信箱,暴雨浸透制服,腕表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蘅芷姐,□□室说匿名信是上周四寄出的。"林疏桐又发来段语音,背景音里有婴儿啼哭,"但礼盒是周五才出现的,时间对不上......"沈蘅芷突然想起李兆麟律师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沈法官,听说令堂还在用九十年代的老缝纫机?"

晨光初现时,沈蘅芷在洗手间镜子里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冷水扑在脸上,耳后的朱砂痣愈发鲜艳。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沫,还有母亲烧书时扭曲的火光。突然,镜中多出个人影——顾怀瑾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个檀木匣。

"跟我来。"他转身走向天台。沈蘅芷跟着爬上消防梯,看见玄武湖上飘着薄雾,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顾怀瑾打开木匣,泛黄的纸页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宋刻版《洗冤集录》,我收藏了二十年。"他指尖抚过"狱事莫重于大辟"那行字,"知道宋慈怎么勘验毒杀案吗?要取银钗探喉。"

沈蘅芷突然颤抖起来。她想起上周三深夜,李兆麟的秘书硬塞给她的礼盒。当时她正要拒绝,却看见盒盖内侧用金粉写着母亲的名字——月华服装店的地址赫然在目。

"舆情中心的报告出来了。"顾怀瑾的声音很轻,"匿名信用的打印纸是法院内部采购的,墨粉批次和文印室相同。"他忽然转头看她,"你猜礼盒里的表,表带内侧刻着什么?"

沈蘅芷感觉呼吸停滞。她摸到瑞士军刀冰凉的刀刃,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顾怀瑾说:"真正的法庭没有模拟。"

"刻着'明璋'。"顾怀瑾的话像记重锤,"你父亲当年刻的玉锁,也是这两个字。"

晨雾突然被阳光刺破,沈蘅芷看见顾怀瑾腕表下的烫伤——四年前雨夜里就存在的旧疤。她猛然想起考研复试时,有位考官曾嗤笑:"女法官?怕是遇到威胁就要哭鼻子。"

"今天下午的新闻发布会,"顾怀瑾合上木匣,"敢不敢和我唱出《窦娥冤》?"

发布会现场镁光灯闪烁如剑阵。沈蘅芷走上主席台时,看见第一排的李兆麟正把玩着铂金打火机,火光映出他嘴角的冷笑。林疏桐突然从侧门跑进来,举着平板电脑对她点头。

"关于网络传言......"沈蘅芷刚开口,台下突然站起个戴鸭舌帽的记者:"沈法官是否承认收受价值三百万的名表?"大屏幕应声亮起她与礼盒的监控画面,却被林疏桐切换成另一段视频——李兆麟的秘书正往廉政信箱塞第三个礼盒,时间显示是今天凌晨。

会场哗然。沈蘅芷举起瑞士军刀:"这是四年前我接第一个家暴案时收到的威胁。"刀锋弹开的瞬间,寒光掠过李兆麟惨白的脸,"里面藏着跟踪器,型号和礼盒里的一模一样。"

顾怀瑾突然起身吟诵:"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他将檀木匣推向前方,"这是宋代刑狱官宋慈所著《洗冤集录》,今日赠予沈法官。望诸位记得,法律这面照妖镜,"他扫视全场,"最先照见的是持镜人的心。"

沈蘅芷翻开扉页,看见父亲用瘦金体写的批注:"狱贵初情,不可不详。"墨迹已褪色,却与她童年临摹的字帖如出一辙。泪水砸在"洗冤"二字上时,她突然明白四年前雨夜那把伞的重量。

散场时,李兆麟的律师团如潮水退去。林疏桐红着眼眶递来检测报告:"礼盒表带内侧的DNA......和沈老师当年肺癌活检样本吻合。"沈蘅芷望向窗外,秋阳正穿透云层,将法院穹顶上的獬豸雕像镀成金色。

暮色四合时,沈蘅芷抱着檀木匣回到老宅。月华坐在天井里补衣服,老缝纫机咯吱作响。"妈,"她轻声说,"爸留下的玉锁......是不是刻着'明璋'?"

月华的手突然被针扎出血珠。沈蘅芷打开木匣,泛黄的纸页里飘落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产房里,沈云山抱着女婴,手指正抚过她耳后的朱砂痣。照片背面是褪色的钢笔字:"吾女明璋,生于乙亥年冬月。"

秋风掠过九重葛枯藤,沈蘅芷听见父亲在冥冥中吟诵:"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原来这二十载,白玉锁始终锁在《洗冤集录》的沉香里,等着替她拭去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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