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霜降次日,北京西郊的银杏叶铺满最高人民法院台阶。沈蘅芷站在第三法庭门前,深灰色法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内衬绣着的并蒂莲——那是林疏桐去年七夕送的礼物。
"三十七名被告律师全到了。"书记员小林递来保温杯,枸杞在热水里沉浮,"他们申请排除非法证据的动议书有这么厚......"她比划的动作被开门声打断,旁听席顿时响起相机连拍的咔嚓声。
沈蘅芷走向审判席时,瞥见第三排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膝上摊着《列女传》,书页间露出半截翡翠耳坠——正是母亲月华临终前攥着的那对。寒意顺着脊椎攀上来,她突然想起上周收到的匿名信:"沈法官应该最懂《女诫》之道。"
"现在进行质证环节。"法槌落下的回声惊飞檐角麻雀。第一被告律师起身时,西装袖口的铂金纽扣闪着冷光:"我方认为,所谓被拐妇女的证词存在重大瑕疵——她们都自愿签过婚书。"
旁听席传来骚动。沈蘅芷翻开案卷,看见某份婚书上按着血手印,旁边是歪扭的"自愿"二字。她摸到法袍口袋里的瑞士军刀,刀刃硌着掌心旧伤:"传唤证人林疏桐。"
侧门推开时,银杏叶随冷风卷入。林疏桐抱着褪色的蓝布襁褓走向证人席,腕间疤痕在强光下格外刺目:"这是1993年我被遗弃时裹着的襁褓。"她展开布料,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女诫》残页,"养母说,当年人贩子就是用这些纸垫着防潮。"
法庭突然死寂。沈蘅芷看见金丝眼镜男人攥紧了翡翠耳坠,她举起物证袋里的《女诫》残页:"《尚书·吕刑》有云'惟良折狱,罔非在中',请问辩方律师,用女德经书包裹被拐婴儿,算不算'在中'?"
三十七名律师同时站起的声响如惊涛拍岸。沈蘅芷的法槌却在此时敲响:"传唤鉴定人出庭!"大屏幕亮起显微照片,《女诫》残页的纤维与二十八个被拐妇女身上的婚书完全一致。
"反对!"第二被告律师的咆哮震得话筒啸叫,"这是对传统文化的恶意抹黑!"旁听席有人举起"三从四德"的标语牌,闪光灯映得沈蘅芷耳后朱砂痣猩红如血。
林疏桐突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这是我逃跑时被烙铁烫的。"她转向法官席,"他们在我身上烙'贞'字,用的就是《女诫》里的篇章——'清闲贞静,守节整齐'。"
沈蘅芷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昨夜整理的白皮书,其中引用了一百三十七份被拐妇女的精神鉴定报告。此刻林疏桐锁骨上的伤疤在强光下蠕动,仿佛那些报告里的文字都活了过来。
"休庭二十分钟!"审判长突然宣布。沈蘅芷在洗手间镜前补妆时,听见隔间传来啜泣。推开门,竟是蜷缩在角落的林疏桐,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女诫》残页。
"这是从福利院档案室偷的,"林疏桐哑着嗓子,"当年他们就是用这种纸记录弃婴信息。"她指着残页上模糊的"癸酉年七月初七","我的生日,是人贩子随手写的黄道吉日。"
沈蘅芷的口红掉在地上。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咳血写下的"明璋",想起母亲烧书时扭曲的火光。突然,林疏桐抓住她的手:"蘅芷姐,你听见那些银杏叶落下的声音吗?像不像法槌在敲?"
再次开庭时,夕阳正透过穹顶玻璃洒在獬豸雕像上。沈蘅芷展开连夜修订的《女性人格权司法保护白皮书》,封面并蒂莲纹样映着霞光:"根据第二百四十七份证人证言,犯罪集团通过篡改《女诫》实施精神控制,这与明代《醒世姻缘传》中'以贞节锁妇人魂'的手段如出一辙。"
金丝眼镜男人突然站起:"法官是否在暗示传统文化都是糟粕?"他手中的翡翠耳坠叮当相撞,"别忘了,您母亲临终前还戴着这对耳坠!"
沈蘅芷感觉耳后的朱砂痣灼烧起来。她打开证据箱,取出月华临终前签署的器官捐献协议:"我母亲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这对耳坠熔了,给疏桐打枚法徽'。"旁听席的标语牌突然接二连三掉落,像被秋风扫落的银杏叶。
最终陈述时,沈蘅芷望向审判席上高悬的獬豸:"《白虎通义》载'獬豸者,能触不直者'。今日我们不仅要触有罪之身,更要触千年积弊。"她举起白皮书,"这里面有三千六百八十四个被抹去的名字,她们不是《列女传》里的符号,而是活生生的人!"
判决书宣读持续四十三分钟。当听到"引用《女性人格权司法保护白皮书》全文"时,林疏桐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那个"贞"字烙印:"你们看!这就是《女诫》烙的!"旁听席爆发出惊呼,法警都来不及阻拦。
退庭后,沈蘅芷在更衣室发现檀木匣。顾怀瑾留的便签压着宋刻本《洗冤集录》:"宋慈若在,当以银钗验此案。"匣底躺着枚崭新法徽,熔化的翡翠在并蒂莲纹样里流转,背面刻着"明璋疏桐"。
深夜,沈蘅芷站在最高人民法院的石阶上。林疏桐将襁褓残片撒向夜空,泛黄的《女诫》纸页如蝶纷飞。她们身后,新换的獬豸雕像在月光下昂首,独角正指向银河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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