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忆兆接过叠纸,愣神间,那小厮又跑走了。
她提着步子回去铺里,依着烛火坐下,缓缓将那张纸展开。
纸上铺墨不多,仅仅几行:
伤药每日早晚涂用。
另一瓶作养护用,清浅伤痕。
往后,当心些。
不过几字,温忆兆上下来回看了半晌,才将纸收回。
为何如此?
她目视面前烛台中跳跃的火舌,眸光随之频闪。
转而看向墙上放着的一沓书册,她站起身,从中挑出一本,将那张纸夹入其中,又放了回去。
而那两个瓷瓶,她并未使用,只是将它们收在柜台下的药箱之中。
她状若无事地站在铺中,可满心满意已然也被夹在了书册里。
直到铺子里迎来午时的第一位食客,她才堪堪恢复了些神思。
“今日的特别菜是什么?”来的是位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温忆兆是眼熟此人的,早在刚开铺子第二天,这人便就光顾过,昨日他也尝了个鲜。
她收神为其介绍:“今日有清蒸鲈鱼、炖五花。”
那人细思了会才决定道:“便要一份炖五花,再来一份小炒青绿。”
“好,您请稍等。”她回了厨房,让十一拎了茶壶去给客人上茶,自个飞速在灶边忙活起来。
方才炖了三份的五花肉,只稍加热一番便能出菜。
她直接起锅烧油,快手炒了一盘小菜出来。
盛了两样菜,一份饭,她端着送去了外间。
等步入铺里时,那青衣官服男子的身边又坐了个青色官服的,二人肤色一白一黑,一个留着八角胡,一个面上光洁干净。
她送上菜,又问向新来的那位:“您需要些什么?”
那新来的先问了身边的好友:“守正兄可有推荐?”
名叫守正的一抹胡子,道:“我方才便想点那清蒸鲈鱼来着,佑安兄不若便来份这个?”
名叫佑安的畅然应道:“行啊!”又瞄了眼菜单子,对着温忆兆道:“便要那鲈鱼,再来一份韭叶炒蛋。”
温忆兆应下又转去了厨房。
再出来时,铺子里又多了一桌食客。
十一正为着人倒茶水。
她怪惊奇,没想到这阴雨连天,来铺子用饭的人还不少。
今日采买的四条鲈鱼,几斤五花肉也是售了干净。
连着忙活了近两个时辰,这一间铺子里才又清闲下来。
温忆兆与十一清扫了厨房出来,在院子里忙活了一通的刘显贵来铺前告知她:
小边屋收拾出来了。
她肩酸背又痛,还是领着十一去瞧了边屋一圈。
这小屋真是小,从门口往里头不过五步深,打量着就四五步宽的样子。
里头只一张旧竹榻,再无旁的物件。
十一今日便要住在里头,她却没什么精力帮着采买物件。
于是,她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给了十一,让她趁着天还早去把要用的东西一应采买全乎。
十一不敢置信地接了银子,将她谢了又谢,才打了伞出门。
她也趁着无人,在铺子歇了歇。
十一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回了,手中只拿了个清浅的小包袱,站到她面前,还伸出手要还她半贯钱。
温忆兆竟不想她这样懂事,莞尔笑着并没有收。
“你拿着吧,缺什么再添。”
天雨转小,淅淅沥沥飘扬人间,下了整整一日也不舍得停歇。
铺子里,十一在铺子前后忙碌不停。温忆兆只身坐在铺子中,迎着飘忽不停的烛火,为手背上的伤痕擦拭药膏。
手指轻力抚过皮肤,清凉缓淡,她却想起那种温暖的感觉。
将目光再放去被自己取出的天青色瓷瓶上,她唇角颤了颤,并未将其打开使用,只是还用着阿稞为她取来的伤药。
十一抓着扫帚从后院出来,直直往门口走,准备清扫流进铺门来的雨水。
“咦?”她轻声疑惑。
温忆兆收起药瓶,未回头:“怎了?”
十一拄着扫帚,还看着外间:“那不是林姑娘么?怎么没打着伞?”
听这话,温忆兆赶去了她身边,也望向外面一处。
阿稞一袭白衣胜雪,却淋着漫天的雨缓走在无遮无盖的巷间,满面苍白,眼眸空洞无神。
这是怎了?
温忆兆挑起倚在墙边的伞,撑开就往阿稞那儿去。
林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混杂着的湿潮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怎么不打伞?”走近她面前,温忆兆赶忙将头顶的伞递了出去,为她遮盖细雨连绵。
林稞浑散的目光艰难地凝到她身上,下一瞬,眉间轻颤,眸光混动,泪水如泉涌般流下。
“兆兆……”
她的嗓音充满了悲恸,婉转又颤动。
温忆兆的心不免随之一紧,连声调也轻软了不少:“怎么了?”
“兆兆!”林稞叫了一声,猛地扑上前抱住她,手臂猛猛地收紧着。
温忆兆的手臂为之一抖,连带着伞柄也被她扑得一斜,连成串的雨水顺着伞尖滑下。
她僵着一只手抚向阿稞的后背,却怎么都安抚不住那狂颤的背脊。
“对不起……”阿稞埋脸在她的怀抱,发出的声音细细小小又闷闷的。
温忆兆安抚的手掌随之一滞,轻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说这话?”
阿稞嗓音还闷着,她都可以感受到阿稞说话时,胸腔处传来的震动。
“没有……只是想为以前的我给你道歉。”
温忆兆:“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向我道歉?”
林稞站好了身子,也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苍白脆弱,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鹿。
“小鹿”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沮丧无比。
“怪我太自负,太清高,从未认真认识你们,对待你们。”她言语糊涂,一股脑吐着心里话:“我好像总不去在意,你们是真实存在的人,你们都真实地活着。”
“这不是游戏,这不是虚拟幻境,我……我,我错了,我真错了……”
说着,她眼角的泪水如珍珠般滚落,止都止不住。
温忆兆为她擦泪:“你说什么呢?”
林稞咬着嘴唇,在咽下一声哽咽后,她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直愣愣吐出一句:“楚鸿云死了。”
“什……谁?”温忆兆脑子一白。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她细细思索着。
是……沈大公子的那个同僚?
想起来了!
是阿稞曾埋怨过的那个人。
“他不是去中州了,怎么会?”死了?
温忆兆没见过这位楚鸿云,听闻死讯却也难免惊讶。
林稞抽泣一声,哭道:“中州连日大雨,雨水冲毁堤坝,洪涝成灾,百姓流离失所。州府库银短缺,朝廷赈灾银又遭匪劫……钱粮少缺,灾民得不到妥善安置,死伤无数……”
“中州御史查办官员贪墨,却遭州府阻按。洪灾当前,偌大州府竟拿不出银子,几位御史欲联合上告,却被强留在中州。楚鸿飞与御史葛长留愤然投河,为民请命,御史谢同才得回京。”
此言犹如劈天惊雷在温忆兆耳旁炸响。
她偏伞看天,满是乌云遮掩,哪能见日?
阿稞握拳愤然在前,泪如雨下:“此道岂是我曾以为的安然盛世?朝廷上下,贪官污吏横行,沆瀣一气,只手便能遮一方天地,民声不进圣耳,怎堪……”
“阿稞!”温忆兆制止了她的续言。
她转而看向隐在烟雨中的巍峨高墙,又对向阿稞:
“巍巍高楼,睥睨天下。身在高垒,再难听得虫蚁弥弥。何时皆如此。”
林稞怔愣着看她,口唇轻咬。
忽而,她又笑出声来。
“我真是太错了!此间之人与我何异?你是,楚鸿云亦是。我凭何坐高睥睨众生?哈哈!太自以为是!”
“我知晓你们斥我狂妄傲世,游戏心态,却懂得太晚。”
“我还埋怨楚鸿云嘲笑轻视于我,也怪你与我有了嫌隙,在此时幡然醒悟又有何用?”
“便是我想跪在他面前道歉,也再无机会了。”
温忆兆心痛酸麻,言语也染上了哽咽:“阿稞……”
面前的阿稞眸光闪亮,笑得伤痛万分。
她好似眼前恍惚一瞬,看阿稞的身影模糊晃动,又更清明。
“阿稞,尽管你从前凡事不入心,我却不会真心怪你。你我身处异乡都不能事事挂心,怎能盼你一位‘异世人’真心归属?”
“异世人……”阿稞喃喃自语。
她的眸光灿亮起来,抬手一下抹去了满面的泪液。
又用手一把握住了温忆兆持伞的手上。
她的手心愈渐滚烫。
温忆兆收紧手掌,定定盯着阿稞那张逐渐变得明朗的面庞。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阿稞突然灿烂一笑,明艳的容貌震得她心跳漏下一拍。
言语间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结巴:“什……什么?”
“你们身在此世,受之束缚,我不是,我要为你们争上一争!”
阿稞的眸光之恳切,言语之坚定,全然不是从前的模样。
温忆兆扯开嘴角,深受感染一笑。
“原来,你是这样的阿稞。”
阿稞一愣:“啊?”
还想再问,她却不想再说这样一句,只笑着带着人转身往铺子里走。
“再待一会,便是盛夏也要伤寒了!”
啊?男主是阴暗偏执人格吗?我不道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四十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