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折默不作声。

“切，姑奶奶还不稀罕呢。”林音扭头跑了进去，扫兴似的挥挥手臂打发他：“那我就不当你师父啦，你有什么问题就自己琢磨去吧。”

“林音！”

伏折的膝盖竟不自觉弯了下，不过自然没有任何人看见。

灰蓝色陶瓷壶中，碗莲的花苞在这沉默之中绽放了，越开越旺盛，如同刹那间汲取了天地灵气，欢快摇曳着清透的花瓣，摇动着壶中长满浮萍的绿水。

“你倒有福，逢开便是七月半，还有她在。”伏折瞧着那朵莲花，无奈地摇头，自言自语中有着浓重的纵容宠溺，“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性子。”

通往二楼的是一排奢侈、华贵的天然白色大理石楼梯，有五米宽，宽敞明亮，气派十足，林音登上台阶，听到楼上翟大虎和一个女人在交谈，猜出就是刘月花刘会计。

“林经理！你俩咋丢了！”翟大虎大咧咧地冲下边喊。

“来啦！”林音摸上冰凉的扶手，想了想，还是等伏折一起。

钟馗事务所在外还是要面子的，汤问的规矩多，最不喜欢员工不团结、没礼貌的一面，在外应酬或聚餐，汤问从来不吃火锅，就怕西装沾上味道洗不掉。

伏折进来了，加快步伐到林音身边，高喊了声师父。

林音才不搭理，徐徐上楼，伏折长腿一跨与她并排，低声说：“磕头并不适合，手机我可以送给你，不过我用的这一部不行，等等，下个月15号我买给你，至于拜师礼的仪式——”他顿了顿，“的确不该缺，奉茶也是。”

能承他一跪的人世上还真没有几个。

不过只要林音开心，他勉强走个过场倒也不是不可以。

“好啦，逗你玩的。”林音被他一本正经检讨的样子搞得有点不好意思，“手机也不用，你怎么一根筋。”

15号，难道15号有新手机上市？

伏折展眉笑了，和煦如春风拂面，林音也开心起来。

跟前有个帅哥肯听她的差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趁还在新手期得好好调教……但也不能太狠，省得他跑了。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冰释前嫌，一起愉快地爬楼，忽然听到一声划破云霄的尖叫，刺得林音捂住了耳朵，伏折则飞速旋上了二楼。

随后，一股烧焦的糊味儿窜了出来。

“我的妈妈呀，火呀！”刘月花独具特色的带着花腔的尖叫再次袭来，扯着破锣嗓子抓住翟大虎往前一扔。

“救火啊！！！”

哔！滋！咚！

林音绝望了。

她听到了电脑爆炸的声音。

**

杂乱的财务办公室兼储藏间里，站着四个人，满满当当的，挡住了窗户外头泛着花红柳绿的阳光，暗如地窖。

气氛安静又诡异。

电脑机箱已经烧得认不出形状，唯一庆幸的是凭证和资料框放在离两米远外的墙角，一半如纸钱般化为灰烬，另一半落满了灰屑，尚有一线抢救的生机。

一名道姑手持拂尘，握着半截香烛，与被烟熏得脸颊漆黑的伏折沉默对视。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黄色袍子，两片下摆印着太极八卦图纹，头顶梳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鱼尾木簪。

林音的嘴角不住抽动。

“林会计，哎哟，你们来的真是不巧。”道姑愁眉苦脸，“我本来想按你的要求导账套的，然后一阵风过来，哗地把发票给吹走了。”她绘声绘色地表演给众人看，走到另一角，“这阵风可邪门！发票直接就飘到了蜡烛上边，把供品给烧着了！”

她翘着兰花指从地上拾起一片碳化的、散发着焦臭的物体。

“你说怎么能在祖师爷面前把供品给烧了？多冒犯？还烧了张纸？我就赶紧抢救，结果黏住了佛龛，怎么扒都扒不下来，我就拔呀，拔呀，拔萝卜——”

翟大虎用力咳嗽，两只食指堵住鼻孔，闷声闷气地跟林音说：“供品就是堆塑料苹果香蕉梨，你知道，咱公司效益不行，新鲜水果可贵呢，合六块钱一斤！不如供塑料的。”

“……用力一拔，结果佛龛往这边一倒，蜡烛唰地一下就把主机给点了！唉！你说这事闹的！”

拂尘往伏折身上一扫，他躲开了，直接扫到桌面。

烟灰立刻漫天飞散，伏折转头看林音：“师父，捂住口鼻，这东西吸入过多有毒。”

林音掏出口罩，闭气张嘴吸了一大口氧：“你，你就是刘会计？”她艰难指着道姑的头顶。

你为什么会是个道姑？？！

退一万步，道姑就道姑吧，可是你为什么要供奉一尊青面獠牙的阎王啊？！

刘月花刚烧了电脑，财务数据和电子资料灰飞烟灭，此时头顶有一圈吾命休矣的光环令她面如菜色，哭丧着脸给林音鞠了个躬。

“是啊，我就是。林会计，我平常还兼职给公司超度……啊不，祈福，花名册上都列着呢！”

伏折连忙拉着林音躲开了，不悦道：“刘会计，你穿着道袍，还是别随便给活人鞠躬。”

花名册等资料已经发在群里了，林音想着来回就这几个人，也没有点开看，如今打开手机压缩包，明晃晃的刘月花三个大字，后头跟着职位：主办会计兼首席念经师傅。

林音：……

“嘿嘿，是庙里有名的大和尚给支的招。”翟大虎挠挠头，抱起那一半幸存文件，“他说案子事故一个接一个，都是因为触了龙脉，要每天给底下说好话，承认是咱不对，人家才会放咱们一马。

林音：……

伏折接过文件：“我来吧，翟经理，我们在哪里办公？”

“这边，来，你们的屋子我也打扫好了，可干净了。”翟大虎跑出去，殷勤地带路，“快出来，这财务室真臭！刘会计，你去弄点水来冲一冲。”

鸡飞狗跳地折腾到三点半，林音坐下，打开电脑，托腮望着伏折发呆。

他的脸已洗净，发梢湿漉漉，有一种夏日特有的清凉。

文件非常多，摊开把十二人坐的会议桌都铺满了，伏折细致地把烧毁的部分掸去，能隐约看清内容的就记录下来，留着让林音与电子档相互对应。

“真的是太奇怪了。”林音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情况……”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起火。”伏折拿起一本凭证，“账套看不了了，这些凭证就让我来看吧，我的记忆力还不错，速度很快。”

林音撇嘴：“那你总不能凭记忆把记账凭证一张张录入到电脑里吧？”

虽然破产清算的底稿要求较低，除了重点科目，其他的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但截止测算、检查表都需要通过审计软件刷凭证，要是手动登，那动辄几百条的检查表还不得登到猴年马月去。

“您这是皇帝当久了，没体验过底层金融民工的艰辛。”

打印机能用，林音打了几张调查问卷，半是埋怨半是泄气地站起来拿。

“我可不想刷底稿，快刷吐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文件框总算见底。

伏折拿起最后一本快劳夹。

高温融化后，许多塑料盒都粘到了一起，封面卡片即使写了文件名，被这么一粘一撕，也看不清本来面目。

“师父，看下这本。”伏折递给林音，“看时间，应该是最久的一本，里面却是空的，只有一张警方的受理回执。”

林音道：“我找一下扫描件。”

公司之前来过好几拨审计，电子资料整理得还算齐全，都用卷宗名称命名，林音跟伏折对着那几个模糊发黄的数字研究，试了几个时间，终于找到了。

她随手双击点开PDF，合起快劳夹还给伏折，不经意地抬头，登时被吓得头皮发麻。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眼眶被挖空的男童照片！

眨眨眼，照片仍在，林音吞了口口水，胡乱瞄了眼伏折。

他站在桌边按顺序调整资料位置，离林音不过一个胳膊的距离，真要余光扫过来的话，那一整片血腥恐怖的画面一定会被他看到。

林音一时没法分辨这照片是真的，还只是灵能在吓唬她，于是命令道：“你过来，帮我看看电脑，好像有屏闪，你会修吗？”

“是不是电池松了。”伏折探过来握住鼠标，左手搭上林音的椅背，面色如常。

他的呼吸就在耳畔，说话轻却有力，不管说什么都让人忍不住想要信服。

男童空洞洞的眼眶像两口猩红发黑的井，盯久了，几乎要把人给吸进去，伏折就这么平静地跟随鼠标滑动转移视线，最后重新插了下插座。

“还有屏闪吗？”他拿着林音的笔记本电脑插头问道。

“没有了，好了，谢谢。“林音假装松了口气，把乐扣杯推到他手边，“你去帮我倒杯水，要冰水，如果没有，就去楼下冰箱拆瓶矿泉水倒进去。”

伏折说：“哦，好。”

他走出门去，林音正要找那灵能出气，却见他又回来了。

林音：！

“要不要兑一点热水？”他问，“你……脸色一直不太好，喝热水能缓解疲劳，肠胃也舒服。”

“随便随便。”

伏折关门，咔哒一声落上了锁。

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整间屋子就陷入一种与世隔绝的沉寂。

林音把手放在键盘上，虚虚地点了几下空格键，忽然开口问道：“今天这把火——是你放的吧？”

伏折：论心机，我已在大气层。

林音：总有一种以后就要跟冰可乐永别的直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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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首席念经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