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与京都其他高门大院相比，人口要简单得多。

除了叶大人这个当家主人外，并无其它叔伯兄弟。

长者也仅有寡居多年，含辛茹苦，独自将叶大人拉拔长大的叶老夫人。

然后便是掌家多年的叶冯氏以及一位存在感几近于无的姨娘叶尹氏。

小一辈中，叶婉灵出自叶大人已故发妻白芳菲。

其二妹叶巧灵、三弟叶靖文则全是叶冯氏亲子。

总共也不过七口人。

也正因为人口少的关系，叶府不像其它府邸那样，有内、外院多个管家。

整个叶府仅有一位大管家，姓冯，乃当家主母叶冯氏心腹。

这么多年没少帮着叶冯氏磋磨叶婉灵。

然而，一向跋扈威风的冯管家此刻守在叶府大门口，却有些神思不属。

凭他多年大管家的直觉，总觉得今日有点不太对的样子。

先是夫人一反常态，不带二小姐，偏偏带大小姐入宫参加中秋大宴。

然后，天将将黑，大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春桃，居然一身血的被宫里扔了回来。

真扔那种。

他不过一尚书府管家，也不敢问，只能诚惶诚恐地将人接下来。

春桃早晕过去了，也没法问。

他那时候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地，涉及宫里，事情怕是小不了啊。

接着，便是夫人……

他现在也忘不了，当夫人被赵嬷嬷搀扶下马车时，那卡白卡白的脸色。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的害怕夫人出事。

要知道，他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可全靠夫人。

然而，还不待他问什么，夫人便声色内荏地要他仔细大小姐叶婉灵。

随即他手上就被赵嬷嬷偷偷塞了一包药粉和一句低低地嘱咐。

要、要毒杀大小姐！

冯管家捏捏袖袋中的药包，眼神游移不定。

这可不比年前让他去毒尹姨娘那一回。

尹姨娘只要孩子没生下来，就算不得主人。

况且那药也仅仅是让其滑胎，并不会要人命，他做那事的时候连手都没抖一下的。

可大小姐毕竟是叶府嫡长女，平时借着仆人、丫头的手欺负欺负还行，这……毒杀？

老爷可是断案如神的刑部尚书，再不管家里的事情，亲生女儿被害也绝不可能还不闻不问。

冯管家只要想到这一茬，心就跳得咚咚的。

正心神不宁，挂着叶府标识的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老爷回来了！

冯管家赶紧擦了两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率先迎了出去。

因为怕被老爷看出什么端倪来，冯管家接引叶大人回府的时候全程低着脑袋。

也就没有注意到，大小姐此时，身边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直到……叶大人突然问道：

“怎么不见柳院的人？”

叶大人这一问，不仅是冯管家，包括在场的一溜下人都愣住了。

柳院是大小姐叶婉灵居住的院子，里面伺候的人因大小姐不怎么管束，懒散惯了，怎么会守在门口迎人？

况且多少年了，一向如此，

老爷今夜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来？

叶大人一看众人的神情，心里大致就有了数，不禁眉头紧皱。

府里这些污糟事他是真不想搭理。

不过想到刚刚在宫里时，皇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暗示，他不得不给冯氏提个醒儿。

婉灵既然被皇后娘娘看上了，在府里可就不能被随意对待。

想到这里，他不耐烦地发话，让一起过去柳院。

然而，让叶大人没有想到的是，饶是他已经预想到了一些状况，眼前的情况仍然让他火气直冒。

叶大人脸色一沉，除了默默跟在边上的叶婉灵，其他人，冯管家以及跟着来的下人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敢动弹。

都知道柳院的人懒散，却也没见过这么懒散的。

主人归府，不去门口迎候也就算了，居然熄灯自个儿睡下了。

然而，其他人可以在这儿偷偷地幸灾乐祸，唯独冯管家不行。

抿抿唇，冯管家急中生智，主动上前一步，喊道：

“大小姐回府了。”

指望着那群蠢蛋能快点出来伺候大小姐。

然而，好几息过去，柳院不见有灯亮起，还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回复：

“大小姐回来了啊，大小姐辛苦了，您早些歇息吧。”

冯管家眼睛瞪得溜圆，一帮没眼力劲儿的懒蛋，老子的话都听不出来么！

他不用回头看，都感觉到老爷那遮掩不住的怒气了。

正要再喊一遍，柳院的灯亮了，也有了起身的声响。

冯管家见状，赶紧堆满笑脸转身，准备解释几句，好找补回来。

结果，柳院中接下来传出的两句话，让他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直挺挺就跪下了。

柳院的人确实如冯管家所愿，真听出了他的声音，也很给他面子，不仅即刻起身点灯，还说了下面两句话。

“诶？刚刚是不是冯管家的声音？冯管家来了？”

“就是冯管家，咱快出去瞧瞧……”

听说大小姐回府无动于衷，却在听出他的声音后反应迅速。

这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老爷，他这个管家，谱比大小姐还大么！

叶大人也是真的被气笑了，怒斥道：“冯管家这家管得可真好！”

居然敢以仆越主！

这若是被传扬出去，他还不得落得个管束不当之罪。

冯氏管得个好家！

再扫向那帮，见他在此变得慌里慌张，跪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脸黑得不行。

也没那个心情去细究，直接发卖了事。

任凭那些人哀嚎求饶，叶大人是充耳不闻，还嫌他们呱噪，让人直接堵了嘴。

冯管家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也是被发卖的一员。

老爷甚至没有给他申辩的机会。

在被拖走的那一刻，冯管家满眼的绝望，只能期盼着夫人事后能救他一救。

在场之人全被叶大人这难得一见的雷霆手段给惊到了，哪里还有之前的幸灾乐祸，纷纷低垂着脑袋，生怕引火烧身。

叶婉灵全程看似只是柔顺地站在一旁，其实心里早嘀咕上了。

渣爹这行为有古怪。

她之前在大殿上特意露伤口给渣爹看，便是为了回府后再演一场，好顺理成章地清掉原主身边的那些下人。

结果她还没开始演，渣爹就一步到位直接清空了柳院。

渣爹忽然慈父心肠发作，主动为她撑腰？

她还没那么天真。

因为她今夜给叶府长脸？或许有那么一点，但是手段不会这么激烈。

尤其是，完全不顾继母脸面，问都不问一句，将冯管家也处置了。

这让她不禁怀疑起，最后渣爹被帝后单独拦下时，是不是被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虽然她暂时还想不明白，但是无疑，当前的情况于她有利。

原主的死，很明显与继母脱不了干系。

而那位冯管家既然是继母心腹，想来应该知道不少事情，或许他就是一个突破口。

就在叶婉灵还在沉思时，叶大人已经重新任命了管家，并开始重新调拨柳院的下人。

她回过神来，当即上前两步，低声请求，希望柳院里的人能由祖母做主。

整个叶府唯一对原主有善意的，便只有祖母，且祖母不喜叶冯氏。

有祖母掌眼，才能确保换进来的下人大半能用。

叶大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第一次主动提要求的长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允。

渣爹离去后，因为叶婉灵坚持不用其他下人，整个柳院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也正好可以一个人静静的整理一下纷杂的思绪。

要查继母，她一得有人可用，二得拉到祖母的支持才行。

按原主记忆，多年前，在她被人欺辱时，祖母是出过手的。

只是原主那时候已经被继母PUA得怯弱不堪，自己立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用同样的法子相欺，祖母便渐渐地不再管了，也许是对原主失望了吧。

再之后，祖母精神日渐不好，对叶府诸事也渐渐管得少了。

想到祖母精神不好的缘由，叶婉灵自信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柳院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被传到了槐院与紫竹院。

前者乃是叶冯氏所居之所，后者则是叶老夫人之所在。

先说槐院这边，叶冯氏自打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宁，心悸难安，甚至不惜挺而走险要冯管家干脆毒死叶婉灵。

她连后面的说辞都想好了，反正这死丫头今日落过水，又在大殿上受过惊，回来大病一场多正常？

之后她只要买通一个郎中，就能让其“病故”。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传来叶大人在柳院大发雷霆的消息。

这消息于叶冯氏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炸得她身子都晃了晃。

不禁恨恨地道：

“那个老东西，平时对府里不闻不问，今日又是突然发的哪门子疯！”

“还有冯管家，这人知道我们不少事，留不得了。”

类似的事情，这些年来赵嬷嬷做过不少，都习惯了，点头应下后便焦急地道：

“夫人呐，老爷眼瞅着就要到柳院了，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叶冯氏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夫妻多年，她最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对仕途对名声看得有多重。

对方今日在宫里时对她怒目而视也好，还是回来在柳院发飙也罢，绝不会是突然心疼起自己的发妻之女来了。

只可能是因为他担心这些事情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若她不能给个交代，那个没良心的说不准会怎么发落她。

可相应的，若是她能想法子先让其情绪缓和下来，再服个软、认个错，最后再保证事不出门，这事情就能过去。

想到这里，叶冯氏反而镇定了下来。

“赵嬷嬷，老爷发落那群不长眼的东西，定是口渴了，你去准备点‘茶’水来。”

赵嬷嬷一听这特意加重的“茶”字，便明白了夫人的打算，当即笑了起来。

有了夫人特制的“茶”，任凭老爷来之前有多愤怒，要不了多久也会成那绕指柔。

槐院这边在做着迎接叶大人的准备，另一边的紫竹院也不平静。

叶老夫人多年前大病一场后便搬到紫竹院静养。

多年下来，身体明明早已康复，可偏偏精神越来越不济。

再加上年纪上来，睡觉又成问题，每每都被头疼折磨得不行。

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此时，叶老夫人本就因为久久无法入睡心浮气躁，听说叶冯氏在宫里晕厥，丫头春桃在宫里被打后，心情更差了。

忍不住喝骂起来。

“冯氏这个眼皮子浅的，在府里苛待婉灵那丫头就算了，居然还跑去宫里作妖！”

“要不是看在巧灵和靖文的面上，这无知蠢妇，就该休了！”

“当年要不是她设计了鸿卓，我怎么可能答应让她进门！”

张嬷嬷见老夫人居然气成这样，都后悔死自己多嘴那么一说了。

连忙上前一边给叶老夫人顺气，一边劝慰道：

“老夫人您消消气，都怪老奴多嘴，本是想当做趣事说与您听，让您能乐呵乐呵，没想到反而让您如此生气。”

哪知，叶老夫人越听越气，抬手垂了张嬷嬷一下，怒道：

“你个死老婆子！我是不喜冯氏，但她在宫里作妖，败的是我叶府脸面，怎可做笑谈！”

“老奴错了！老奴错了！”

张嬷嬷连连自打嘴巴，老夫人本就很难入睡，这如今反倒被她引得情绪激动，这还怎么睡哟。

啊！

对了！

张嬷嬷一拍脑门，她怎么就忘记大小姐给府里长脸的事情了?

说这个，老夫人准高兴。

张嬷嬷也不再迟疑，便将刚刚听来的大小姐如何一曲惊四座，又如何巧解虞国使臣刁难的事情，以及叶大人一回府就给大小姐撑腰等等，全都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一遍。

果然，叶老夫人听得开心，注意力也已经完全转到了叶婉灵这边，怒气消退不少，还好奇地问道：

“你说的这是大丫头？曲惊四座我信。可解虞国使臣难题，还知道主动让我给她院子掌眼……不太像啊。”

“老奴听着也不大信，但是据说大小姐差点在湖里淹死，想是死过一遭，想开了？”

“倒有可能。”叶老夫人又叹息了一声，“总算有点幼时的影子了。”

听老夫人提到大小姐幼时，张嬷嬷不免就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祸事，也跟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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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叶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