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止眼中闪过几分异色,情绪不明。
下午去教室的路上,班主任刘慧喊住季行止:“正好你把这摞东西搬去教室,上面的奖状小心点别压到。”
上面是全班的数学作业本和各科考试试卷,外加一叠奖状,放在地上都得大腿这么高。
季行止伸手接过,无奈道:“老师,我只是长得高一些,但我真没多少力气,这种重活可以不用只喊我一个人。”
刘慧推了推眼镜,瞅瞅他:“我看你力气不小,都用在打架上面了。”
季行止无声叹气:“我走了。”
“等下,”刘慧喊住他,递过来一个绿皮本,“这是省内的一些专科学校介绍,你心智比较成熟,家里也没人替你操办,提前想想高中毕业后去学点什么,老师建议你还是继续读书,高中学历以后完全不够用,还是要有一技之长。”
看见这个绿皮书,季行止脑海里闪过“糟糕,不会是学校劝退通知书吧”和“老师终于发现我是个好学生要给我私货吗”两个念头,幸好不是前者,后者的几率也确实不高。
“开小灶啊,”季行止搬着这摞东西腾不出手,“那就放在奖状上吧。”
“你先看吧,现在时间还早,”刘慧把绿皮书放在上面,严肃道,“老师希望你端正态度,别干什么都懒懒散散的,你的排名一直在年级中流,努力一把没准可以上个免学费的专科。”
季行止连声“哎”“嗯”,快速溜出门去。
绕过老师们办公的平房区,再拐过一片荒地,就到了一排挨着的小平房,一班到六班都在这里。
年久失修,冬天还要生炉子,风大一些窗户玻璃都会噗通响。
每个教室前门台阶下都有一棵树,树旁边是大块的空地,季行止一路走过来,有爬树比高的,有在空地上扔沙包的,有踹树比谁落叶多的,还有在教室后门抽烟的,都灰头土脸差不多的模样。
学生们的家庭条件都挺差,稍微有点钱有点关系的,都会努力调到更好的高中。
一派热闹喧嚣,教室里喜欢学习的都坐在前三排,一眼望过去含量极低。
而那些非常混的,会将战场转移到废弃的器材室、偏僻的小巷、荒厕和洗澡间,等高中毕业后,失去学校的遮盖,他们会走向街头巷尾,成为社会底层潜在的危险因素。
这就是零几年落后小镇的垃圾高中,充斥着混乱无序,和少得可怜的希望。
季行止波澜不惊地路过这些人,视线一刻不停地寻找白岁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白岁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季行止走进教室,先往自己的座位看了一眼。
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把一摞东西放在讲台上:“班长,老班让发。”
班长是个挺文静的女生,坐在第一排,听见季行止的声音,她从题海里抬起头,过度用脑神经犯抽,竟然顺嘴道:“哦,你发了吧。”
后排的人瞬间抬头,惊恐地盯着班长。
敢命令季行止,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班长这是要挑衅还是要挑衅还是挑衅……
季行止本来就因为找不到白岁而担忧,压根没关注这些目光,烦躁道:“我认不全人脸,你爱发不发。”
说完他就皱着眉下了讲台,一脸不耐坐回座位上。
班长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发白,后知后觉刚才说了什么,但看季行止的样子,他似乎…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找自己的麻烦。
扎堆在后门的男生们没听清季行止说了什么,见他坐下都凑了过去。
张吉和季行止最熟,直接坐在他前面:“季哥,一班那孙子今天把篮球场还给我们了,孙淼损他们,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知道了,”季行止掏出下节课本,发现是数学,又把课本扔回去,拿出几张算草纸,“你们没事少和他们对上,高三了,都稳当点拿个毕业证。”
“听见没,季哥让你们稳当点。”张吉大声嘲笑,“就你们这些孙子还混毕业证哈哈哈哈哈。”
孙淼翻了个白眼:“就特么你最不稳当,出了事还得季哥出面解决。”
张吉笑声一停,挠挠头,看向季行止:“对哦,季哥你什么时候收拾的他们,咱们怎么不知道。”
一班认怂,必定被收拾过。
看怂的程度,这顿收拾还不轻。
没有人知道一班的班霸在自己宿舍的床上睡得正熟时,会忽然被人拖起来锁喉关进厕所,那种黑暗中猛然袭来的无法反抗的暴力,能在他心里留下巨大的恐惧阴影。
不过季行止现在可没心思去想别人的心理阴影,他怀疑白岁的异样和昨晚的事有关。
有点烦躁,都是这堆麻烦事,操蛋人操蛋事操蛋事。
“滚蛋。”季行止言简意赅。
张吉咂咂嘴,行吧,季哥真是越来越神秘越来越低调了。
上课铃响,他们拖着脚步吊儿郎当把屁股放回凳子上。
刘慧夹着教案走进教室,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就见教室的某处传来低吼和尖叫。
是的,先是压抑愤怒的低吼,然后声调拔高成尖叫。
刘然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双臂剧烈颤抖。
“刘然,你怎么了?”刘慧皱着眉走过去。
刘然的同桌讪讪举起两半奖状:“老师。”
刘慧接过奖状,视线掠过上面的字迹,面色瞬间变得严肃。
“这是谁干的?”
她没有把奖状举起来,但好事的人已经偷偷瞥见上面的内容。
只见奖状上署名的“刘然”被人涂抹,改成了“刘几把”,还附赠了一个简笔画。
低俗恶心,下流卑鄙,没把同学当人,还没把老师放在眼里。
“我艹,这人谁啊,牛逼。”
“四眼仔好不容易拿个奖状,啧啧。”
“我感觉老班要怒了。”
刘慧的神色冰冷严肃,她扬声道:“敢做不敢认?不管是谁干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到底!”
这个时候,巡逻的年级主任刚好走到二班,看见奖状后立刻表示事件性质恶劣,要高度重视。
主任沉声道:“刘老师,这个奖状写完后都经过了谁的手?”
刘慧说:“上午写完后我拿去盖章,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教务处的老师拿了回来,我略略翻看了一下,但看的是右下角的公章,没有注意名字。然后下午一上班我就让人把奖状带去教室了。”
主任严肃道:“教导处盖章会注意名字,应该是后面发生的事。”
“会不会有人撬锁进了办公室?”刘慧思索道。
毕竟中午的时候办公室里面没有老师,有很长的作案时间。
主任沉思两秒:“有可能,但不一定。对了,你说让人把奖状带去教室,谁?”
办公室的安全性很重要,如果有人能撬锁进办公室,那考试的试题不就很有可能会泄露,主任还是倾向于别的可能性。
刘慧愣了一下,看向季行止。
主任顺着刘慧的目光看去,眉心一皱:“季行止?你…”
“没动过,别找我。”季行止淡淡皱眉,这是他最烦的桥段。
主任明显不信,而且对于这种冷硬的解释只会让人更加怀疑,他再次开口:“你再回忆一下,目前只有你经手过这些奖状。”
“我没碰过。”季行止冷声道。
主任说:“那你怎么证明?”
刘慧犹豫道:“主任,其实也不一定……”
“就是他!”
刘然突然蹿起来,他起身动作太猛,凳子直接撞到后桌,他一张脸因为愤怒而爆红,眼镜也歪斜着,嘶声道:“只有他碰过我的奖状,只有他!他就是个不要脸的混子,打架斗殴,无所事事,只有他能干出这种事!!”
季行止手里捏的笔发出裂声,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刘然,眼中没有半点温度。
“刘然,你冷静一点,”刘慧眉头皱得更紧了,“算了,你先跟我出来吧。”
刘然情绪激动,呼吸都快喘不过,刘慧拽着他的衣服,半哄半拉把人带出教室。
主任也跟着他们出去,临走前瞪了季行止一眼。
教室里陷入死寂。
半晌,张吉忽然一拍桌子:“他是个傻逼吗!”
孙淼也跟着摔了书,起身就往刘然的桌子走,眼看就要砸,季行止猛地把笔摔在地上,一字一顿道:“谁特么干的?”
教室里没人说话。
季行止再次重复:“我最后一次询问,谁、干、的。”
依旧一片安静。
“好,”季行止点点头,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拿出一根新笔,沉声道,“你完了。”
季行止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做完一道数学大题,然后,他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书包,拉上拉链,没有理会张吉和孙淼,径直出了校门。
学校外面是一条土路,走上十分钟有一个公交站,坐公交去城里,在某个大排档附近下车。
大排档还没开门,季行止从旁边的小巷进去,撩开塑料门帘。
“海哥。”
里面正在一盆肉面前串羊肉串的男人扭过头,惊喜道:“小止?!”
与此同时,正在躺椅上补觉的一只黑猫,震惊地抬起眼。
季行止与白岁的视线撞在一起,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惊讶。
一个小时后,身材魁梧的男人端着一杯酒,和季行止干杯,爽快道:“说说吧,学校又生了什么事?”
季行止在白岁的瞪视下,把啤酒换成可乐,抿了一口,边串羊肉边说:“没什么,就是烦。”
“哥懂你,”海哥拍拍季行止的肩,后脑勺靠在墙上,叹道,“当年我也经常想不管这群傻逼,但你不也是我罩的么,但凡学校好点,我都不会管他们。”
季行止沉默地串着肉,半晌才憋出一句:“现在好多了。”
海哥笑呵呵道:“是么,我当年还经常有人砸宿舍玻璃,砸食堂,砸教室,砸老师哈哈哈哈哈哈。”
季行止叹气,没说话。
“主要还是生源,”海哥安静下来,轻声道,“新一届高一据说有几个刺头,几个学校不要的筛下来,都跟社会人员有联系,你注意点,能避就避。”
季行止“嗯”了一声。
海哥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不管也行,别人找你麻烦你就报我名字。”
季行止摇头:“当年刚上学不懂事,揍了惹不起的人,树敌太多,要不是你罩着我,这学估计都念不下去。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我一示弱,那群孙子得死命扑上来。”
海哥也跟着叹气,没再劝。
忽然,季行止想起什么,看向白岁:“海哥,这猫?”
海哥拍腿大笑:“你也觉得这猫很丑对不对,哪有猫黑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脸竟然是圆的,猫不都是尖脸么,他好圆啊,又胖又丑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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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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