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荣钰铭双手插兜，单肩背着书包，慢吞吞走着，时不时看一眼身边刚到他肩膀的小姑娘。

其实他更想问问她关于幼时走失的事，却始终无法开口。县城不大，每次发生冲突时，家长们都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事。

直到兴亦之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才斟酌着转移话题：“不继续暗恋他了？”

兴亦之点点头。

“这么决绝？”

兴亦之又点点头。

荣钰铭沉默了一会儿，才看似漫不经心问道：“兴亦之，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这个问题相比她的幼年经历来说，没那么僭越。回想起最开始两人刚接触，兴亦之时常苦恼于怎么称呼他，也叫过他几声哥哥。

兴亦之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回答。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思索一下才挠挠头道：“因为我长大了。”

荣钰铭没想到她这么说，听到她带着点认真的答案居然大笑出声：“你还挺幽默。”

荣钰铭的笑声跟他本人略带清冷的气质相比略显反差，他外表帅得锋利，笑声却是憨憨的。

哪怕他只笑了三声，兴亦之也清晰地听到他的笑声是非常爽朗的那一类。

兴亦之起初愣住了，然后偏头偷笑，转过头就对上了荣钰铭的眼睛。

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带着点温润的笑意：“笑我？”

“没有，我哪敢…”

“您有什么不敢的。”荣钰铭说完这句，便正经起来，“还难过吗？”

“…有点儿。”

不管是亲情，还是跟褚时这么多年的友情，都让她有些难过。她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妈妈，也从未了解过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那个让自己放弃舞蹈、对她任何方面都严苛要求的强势妈妈，竟然会为了她私下找人吵架。

而她被迫放弃舞蹈受尽委屈时，为了护送她回外婆家而甘愿陪她徒步走几公里路的褚时，却拿她最忌讳的东西伤害她。

那年的褚时活泼开朗，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

当褚时知道她遭遇来自家庭的一些挫折，想去外婆家里寻求安慰时，除了一直陪在她身边以外，当时还在她的包里偷偷塞了200块钱。

那是当时的褚时一周的零用钱，他一分都没留给自己。

即便后来她把200元钱还给他，褚时转头就给她买了一个包。

送包是因为初中同班一个女同学，几人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嘲笑兴亦之的包是10块钱买的。

但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二人就分道扬镳。

从恍惚的回忆里抽离，缓过神来，兴亦之只感到一阵茫然。

“我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了。”兴亦之慢吞吞说着，声音几乎开口就被风轻飘飘地吹走。

荣钰铭眼睛看着她，小姑娘的声音很小，他侧耳靠近一些才听清，思索一下开口道：“慢慢来。”

当兴亦之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他闭嘴了。

兴亦之以为他没说完，疑惑道：“嗯？没啦？”

“怎么了？”

“没有…我以为你还会说一些安慰我、或者教我怎样面对的话。”

“我也没比你强哪儿去，哪有资格教你啊？你做的比我好多了。”荣钰铭还是痞痞的语气，表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却又带着点别扭，“反正，如果你伤心的话，就告诉我呗。”

似乎大家都喜欢对旁人说教，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些道理却又如同烟消云散般毫无作用。

对大多数人来说，别人的事都无关紧要，不痛不痒。

荣钰铭始终觉得道理这种东西，永远是只适用于别人而不适于自己的漂亮话而已。

他不需要讲道理，也不想改变她，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可以了，她伤心的时候他自然会陪在她身边一起度过。

兴亦之听得出，他是在拐弯抹角地安慰自己，她笑着开口道：“那你忙怎么办？”

荣钰铭嗤笑一声，像在嘲笑她问出这么傻的问题，脱口而出道：“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忙就推了呗。”

兴亦之愣了一瞬，微妙的气氛迅速在两人之间流转开来。

所以他所说的“伤心就告诉他”，只是男生放不下自尊心的说辞罢了，“伤心我会陪你”这种话他根本说不出口，他想说的是——

如果你伤心的话，我会一直在的，就算很忙，也会陪着你。

兴亦之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下一秒笑道：“那倒不用，不要放弃自己的事情。”

不然一旦他后悔了，又把为她所牺牲的一切用另一种道德绑架的方式讨要回去。她很怕这种情况会发生，即便荣钰铭看起来很拽，根本不屑道德绑架的样子，但她还是很怕。

毕竟褚时不久之前那么好，后来却还是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她不希望接下来的人生里出现的第二个褚时，也不想欠任何人。

荣钰铭默了几秒，若有所思：“知道了。”

终于进到图书馆，里边的人不算多，有很多空座。

荣钰铭一进门，就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兴亦之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生怕打扰到别人。

荣钰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光线稍好一点。

他站在桌旁，等兴亦之团子一般钻进里边的位置坐下，他才若无其事、理所当然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兴亦之偏头看了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在自己的身边落座，他的耳朵甚至有点红。

兴亦之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原本在她心里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荣钰铭可能有一点喜欢她？

意识到这一点，兴亦之开始紧张。

“发什么呆，给你。”荣钰铭把包里属于兴亦之的东西递给她，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她没听过的热血漫画，自顾自看了起来。

兴亦之回过神，把脑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那么帅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么普通又没个性的女生？荣钰铭耳朵肯定是冻红的，不是害羞。

想着她便问：“你还冷不冷，这么冷的天怎么连外套都没穿？”

“没事儿，现在已经不冷了。”荣钰铭低声回应，指指窗外，“你看，太阳出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兴亦之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好在他们的位置较好，不会被太阳晒到。

兴亦之收回目光，看向荣钰铭手中那本热血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伸手夺过，之后反扣在桌面上，低声道：“不许看这个，跟我一起学习。”

荣钰铭反应了两秒，看着手心里空空，歪着头对她笑：“干嘛，我又没带书本。”

“那你过来，跟我一起。”兴亦之轻轻挪着一下椅子，又靠近了一点荣钰铭，“我们还要一起考东大呢。”

独属于少女的淡淡香气在他的鼻尖弥漫，荣钰铭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喉咙上下滚动，却还是认命地靠近她：“东大？真有志向。那可是国内top3，我可考不上。”

兴亦之眼神却十分坚定，似乎很相信他：“谁说你考不上的？你一定能考上的，是不是？”

平常的荣钰铭，面对这种哄孩子般的语气肯定不屑一顾，此时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个“是”。

“行，那说好了。”兴亦之看起来很高兴，伸出小指勾勾他的，只一瞬便撒手，“拉过勾了，食言是小狗。”

兴亦之学得很认真，荣钰铭却控制不了自己在这么近距离的状况下对她心猿意马。

他开始努力地思考，从宇宙的起源到人类的诞生。

但最终也没能转移注意力。

一转头，他看到兴亦之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巴的位置看。

“……你在看什么？”荣钰铭往后缩了一点，拉开距离。

她再盯下去，他就要忍不住亲过去了喂！

兴亦之的眼睛亮晶晶的，指指嘴唇下面的位置：“我才发现你这里有一颗痣诶！哇，这里长不好的话很容易被看成媒婆痣的，你这颗还蛮好看的诶，好特别。”

突然得到夸奖，荣钰铭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指戳戳她的头发：“快点学习，我在监督你。”

荣钰铭在心中暗骂自己，狂傲拽酷的自己在她面前，早已变得不见踪影。

兴亦之却很配合他，立刻坐得端端正正，然后对他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荣钰铭没忍住，严肃的脸破功变成了笑脸：“兴亦之，你是真不怕我了？”

“因为你是只纸老虎，虽然外表看起来凶，实际上都没我凶。”

“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啊？”他语气有些无奈，明白自己无论是装凶还是耍流氓都会被她识破，此刻他的眼睛盯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荣钰铭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瞳仁又黑又亮，这样盯着人，隐约有一种魅惑感。

兴亦之低头捂住双颊：“好好好知道了。”

荣钰铭心中暗爽，舌尖不受控制地掠过后槽牙：很好，美男计有效。

几个小时后，俩人离开图书馆。

却在图书馆的门口，遇到一位熟悉的人。

3班的英语老师，向芸，就是那位对女同学要求极其严格的老师。

当她看到兴亦之和荣钰铭走在一起的时候，看到两人都没有拉开距离，便走过去。

兴亦之看了一眼身边的荣钰铭，跟老师打着招呼：“老师好。”

“停课了？”向芸老师一脸严肃。

兴亦之紧张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仿佛已经做好了被批评的心理准备。

知道自己平常太过严肃，向芸老师并没有对她过于苛责：“你年纪太小，不能走错路。我批评你、盯着你是不理解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去冲刺班，反而待在鱼龙混杂的班级，还搞出这么多事。”

“老师，我是觉得那边位置不方便，而且冲刺班老师的讲课风格我都知道，我觉得咱班老师的讲课方式更适合我。”兴亦之认真解释着，荣钰铭在她身边安静听着，“而且那边的高压环境不是很适合我，竞争太激烈了……”

荣钰铭站在一边盯着她可爱的侧脸，只觉得她好乖，温温柔柔的，想抱起来转圈圈。

向芸老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如果你觉得这边更适合你，那我无话可说。”她向来严肃，此刻也是不怒自威，“老师希望你对自己严格要求，这个社会对女孩子很苛刻，我希望你们少走弯路。”

兴亦之几乎立刻就理解了她，郑重地点头。

老师说得没错，她对学生们严格要求，好过被社会鞭笞。

以后哪怕向芸老师对她再凶，她也不会在心里偷偷骂了……

兴亦之：我今天懂了！有时候敌意是善意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荣钰铭：点了，就像我一开始…

褚时（异口同声）：对，就像我上次…

兴亦之：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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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纸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