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产房离寝房不远,产房外的耳房里请了大夫坐诊开药,里头自有接生嬷嬷看顾。

锦瑟锦华指挥着小丫头端水端帕子,却也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邵氏生洛世儒的时候艰难,那时候二房郎君还未去汴京读书,娘子生产时也在茶厅里坐镇。如今这一胎,茶厅空落落的,邵家也没有派人来探望,一时众人心中惶惶更是不敢疏忽。

可偏生越是提心吊胆越是容易出岔子,进出的小丫鬟走得匆忙,脚下一滑,还没进门,这滚烫的开水浇到人身上。

待仔细一看,却是茱萸。

好在外面寒风阵阵,茱萸又穿得厚,这开水也即刻凉透了。即便如此,她吓得不轻,脸上都白了一片。

“作死呢,不长眼的东西!”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那女使脸上,那女使的脸当下就肿了一片。要知道,她能在在洛府里安身立命,全仗着一副好容貌,这滚烫的水浇下去,岂非毁容?女为悦己者容,没了这美貌,她怎么讨大房郎君的喜欢。

那女使本就没经历过今日的阵仗,此时出了错也是害怕,只肯抽泣不敢分辨。

茱萸见是个好揉捏不爱吱声的,也没了忌惮,大口就啐:“下贱胚子,想是我这些日子不搭理你们,越发不把我当个人了,我知道你们看我笑话,背后说什么我也不计较了,不成想今日竟敢当面作弄到我头上,打量着我平日里好说话……”

“嚷什么!”锦瑟没好气地甩了帘子出来,打断了茱萸的话。

她看了一眼那女使,见地上洒了了一地,当下分明,吩咐道:“嬷嬷问水呢,洒了就再去烧一锅子,杵在这儿哭什么,还不快去!”锦瑟甚至没多看茱萸一眼,急匆匆地就往回走,边走边说:“这屋子里人人忙的脚不沾地,偏生还有人妖精似的添乱,像是盼着谁不好自己就能出头了……”

茱萸敢怒不敢言,若是说别人多少对她客气些,可锦瑟从来都是不买她的帐。

前些日子她还自觉孤芳自赏,不免凄风苦雨,如今又因大房郎君眉目传情,她忽然又觉峰回路转,腊尽春回,暗自窃喜起来。

这才没得意两天,又被滚水泼了衣裳,当即脾气也大了起来。她早就心生怨恨,又觉出头之日不远,嘴上也没了忌讳,一边用绢帕擦着湿衣裳,一边诅咒:“生孩子罢了,乡野妇人没这些人伺候不也生了一个又一个,偏她金贵!还想再生儿子,多生几个女儿罢!”

她一路走着,迎面遇到了荣喜堂的沈嬷嬷带着人来。

她忙闭上嘴,退到一旁去。

沈氏自然听见了,一时就沉下脸转过身看着她。她心里明白,这个茱萸就是因在老夫人那儿的时候不安分,这才被打发出来的。

沈嬷嬷调教了这么些丫头,从没想过自己手里还能出这么一个人物,只恨自己当初看走眼。

“没良心的东西,你主母屋里头生孩子,你却在这儿满嘴胡噙,敢是主母平日宽厚惯了,你不感恩戴德忠心伺候,反倒与魑魅魍魉为伍,滚得远远的,别叫人看见生气。”沈氏平素并不轻易见喜怒,今日说话却是发了狠。

实则人见惯了火爆脾气的大约都不大畏惧,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要充脸面,可若平素并不轻易生气的若是动了真怒,恐怕不能善了。

这沈嬷嬷便是后者,她时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若是说上两句,老太太纵然想用她可也不是非她不可的。

自打她从荣喜堂出来,那向来最甜的小梅最得老夫人喜欢,哄得老夫人时常都记不起自己来。

“嬷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平白被人泼了水,这才生气说了几句违心话。求嬷嬷千万别往老夫人那儿告诉……”

“今日倒是教我开了眼了,”沈氏气笑了,“想是你金贵得打不得说不得了,合该府里其他人都看你脸色行事的?”

茱萸又忙磕了几个头,哭着求饶。

青竹见茱萸越发没了规矩体统,便劝着沈氏说:“嬷嬷,老夫人还等着回话呢,这会子和她纠缠些什么,误了正事,反倒连累我们。”

沈嬷嬷便也不愿意再和茱萸多说什么,冷冷道:“既然你帮不上忙,回自己屋子里待着,安分些也能少吃些苦头。”

说完,她便带着女使匆匆去了茶厅。

沉雪庐女使见老夫人屋子里来人,忙端了茶来让座。

沈嬷嬷是老夫人的亲信,那女使也是个知道规矩的,循例就去报给锦瑟锦华。

只是如今,她们两个都脱不开身,锦华便央了惠香去看一眼。

沈嬷嬷见惠香掀了帘子出来,听着里面的动静,蹙眉便问:“你家娘子如何了?”

“才刚喝了参汤,精神也都好,请嬷嬷转告老夫人,放心就是了。”

她们虽没生养过,但邵娘子生儒哥儿的时候,也经历过这场面,所以比起外面那些一副大敌当头模样的女使们,看上去镇静许多。

沈氏听了便松口气,女子生产都要进鬼门关走一圈,顺遂的好些,那些个不顺遂的,生上两三天的也有,眼下情景未明,倒不好强拉着惠香说话,因说道:“难得你们几个都是懂事的,你去忙吧。我这里有青竹陪着,你们万事以邵娘子为先。”

惠香听了,心中自是感激,忙道:“嬷嬷体恤,惠香便少陪了。”

一天一夜过去,邵氏这一次却比生儒哥儿的时候还要磨人。外面女使小厮们有几个撑不住的,频频点着头打着瞌睡。

沈氏在茶厅里坐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连饭也不曾好好吃,硬撑着眼皮听着嬷嬷女使们来报。

这一日,大家都难熬。

好在这小主子似感知大人们的不易,终在火红夕阳露出来的那一瞬间,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这一哭,满院子的人都没了睡意,彼此脸上都挂上了笑,一时又纷纷猜测娘子这一回生的是男是女。

惠香是头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她赶到茶厅,一脸喜色,道:“嬷嬷等的辛苦,娘子生了,是七小姐。”

沈嬷嬷忙喜笑颜开,虽说没能再添个小郎君多少有些遗憾,但也无妨。前面有儒哥儿守着,后面先有个妹妹也是好事。

“给邵娘子道喜了,老夫人还等着口信,老奴这就去回话。”沈氏想起邵氏,又多问了一句:“邵娘子可好?”

惠香虽也疲惫,但也笑着说:“好,大夫说的,母女平安。”

沈氏听过,带着青竹,忙笑着赶去给老夫人报信。

不过半日,邵娘子添了千金的喜事阖府都传遍了。

大房郭氏早就从老夫人那儿回来了,也叫人盯着沉雪庐的动静。

晚饭后,她正哄着洛延佳睡觉,杨嬷嬷便进来回话了。

“生了?”郭氏抱着孩子,看着杨嬷嬷的脸色问道:“男孩女孩?”

杨氏笑得耐人寻味:“得了准信儿,说是个丫头。”

郭氏听了笑着挑眉,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儿,轻声说:“多好,咱们延佳有个妹妹了。”一个儒哥儿哄得老爷眼里全然没了其他孩子,若是再养个哥儿,可见大房的孩子在老爷子那儿再也得不到好处了。

好事,当然是大好事了。郭氏笑意更浓了,天无绝人之路不是,如今她也养了个姑娘。这两日,因她打点苏家姑娘来府上的事情,老夫人见她殷勤,自然更喜欢自己。她又没那世家女的命,行事也不必顾虑其他,只自己痛快便是。

“谁说不是呢,这也是天大的喜事。”杨氏听了,也连声附和着。

邵氏生这孩子也是累昏了过去,夜里醒来时屋子已经打扫干净,抬眼就见乳母殷氏正抱着孩子哄睡,轻轻柔柔,很是仔细。

她浮起笑意,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嗓子干燥难受,便咳了两声。

青苗原本缩在床榻下打瞌睡,听见动静,忙醒了过来,立刻爬起来道:“娘子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大夫。”

邵氏连忙拉住她,“不必了,没事。我就是觉得嘴巴里干,你去倒杯水来。”

殷氏见主母醒了,忙把小姑娘抱去给邵氏瞧。都是为人母的,她哪里会不知道主母的心。

“娘子看看,姐儿这模样着实俊俏,”她把孩子凑近邵氏,又说:“这孩子吃了就睡,也不吵闹,很是乖巧,将来定是个好孩子,娘子有福呢。”

邵氏听了,虽她眼下没什么力气,却也说到她心坎里。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儿,哪有不疼爱的理。

又看小努努转了转头,闭着眼睛似做着好梦,邵氏更觉可爱不已。

第二日晨起,乳母平氏带着儒哥儿来请安。

洛世儒年纪虽小,但日日都提小宝宝的事儿,昨日一天不见母亲,他就哭着闹着要来。

锦瑟锦华见是小郎君来了,便抢着上前逗他。

“儒哥儿,猜猜你母亲给你生的弟弟还是妹妹?”锦瑟笑嘻嘻问他。

洛世儒想了想,说道:“妹妹!”

“你怎么那样肯定是妹妹,弟弟不好吗?”锦瑟拿了碟果子来,平氏笑着拦下了,说他才吃过早饭缓缓再吃。

“我就是知道,定是妹妹。”洛世儒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屋子女使嬷嬷便笑了起来,却也奇怪怎么这么个小人儿料得这么神,还真是妹妹。

锦华忙带着平氏和儒哥儿进屋去,正巧这会儿邵氏正抱着孩子逗弄,一见洛世儒心里更高兴了,忙朝他招手:“儒哥儿来娘这里坐。”

洛世儒小短腿迈得快,爬上床榻去看那小婴孩。只见妹妹脸蛋红扑扑的,粉粉嫩嫩的,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朝他发呆,时不时还扭一扭身子,乖巧之余似是撒娇。

“阿娘,妹妹怎么不哭呢。”洛世儒看着婴孩,两人大眼瞪小眼,问道。

“小郎君说笑了,这小婴孩吃饱了自然不会哭的,”殷氏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邵氏问:“妹妹有正经名字了吗,大伯母那儿六妹妹叫延佳,咱们七妹妹一定也要选个好字。”

“正经大名等你祖父来定,咱们先定个乳名可好,”邵氏笑着问:“阿娘考考你,听先生说如今你会背好些诗经,你来给妹妹选个好听的乳名可好?”

洛世儒很愿意接这个差事,小手托着脑袋想了想,开心道:“儿昨日刚学了一首卫风,其中有一句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七妹妹就叫晏晏吧。”

邵氏听了,忽而觉得与孩子竟心意相通一般,方才她也想到了这句诗,含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应下了。

“好,儒哥儿取的极好。”

洛世儒忙爬下床笑着拍手,朝那小婴孩说:“妹妹有乳名了,是晏晏。哥哥给你取的,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呀。”

一屋子人都被这小娃娃逗得哄堂而笑,连邵氏也难得开怀,欢声笑语飘出窗外。

茱萸才从老夫人那儿领了手板来,听见动静心里只觉得的怨恨。

生了个女儿,她倒高兴上了。一时又觉得痛快,茱萸觉得生个女儿她定是失望的,总归郭氏不如意,茱萸心里就高兴。

孩子落地三天后,洛家老爷子给七小姐亲自定了名字,女孩延字辈是祖宗定下的,取了泫字。

虽说老爷子也想用其他字更显娴静,但如汐、清、淑字都已有族中子女占了,这小七来的晚,实属无奈了。

洛平初循例,让家下仆从开了府内宗祠,摆了香案烧纸。家中长辈,依次朝祖宗敬香磕头,为新生的子孙祈福告祖。

外头早早备好了鞭炮和炮仗,那守门的管事按时辰点上,不多时,就传来一阵轰鸣响动。

阖府众人都听得真切,好不热闹,半点也不比大房六小姐时差。

夏氏虽想省了这些排场,可她只提一下就引来洛老爷子的皱眉。她到底还是害怕这个一家之主,老爷子眉头一皱,底下人谁都不敢说话。

放过炮仗,祷祝就结束了,人各自散去。

存理斋是洛家老爷子的书房,如今他闲赋在家,可旧时的同僚学生时长来访,倒也不孤寂。

这一日洛延玉报了夏氏要去看七妹妹,夏氏便说让她去老爷子那儿请个安再去。她多少也是害怕老爷子还生气,就叫孙女去看一眼。

“祖父,这个字其实也好,玉儿和姐妹们是延字辈,有福寿延绵之意,却也有向后之意,古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长辈都期盼儿孙一生顺遂,可世上有谁真正一生顺遂的呢。”

洛延玉替祖父磨了会儿墨,笑着说:“露泫低珠佩,云移荐锦衣。正应了江南的景致,意境也甚是婉约。”

她是洛家的长孙女,洛平初女孩子里最疼的也是她,便笑着说:“言之有理,延玉一席话,祖父深觉宽慰。你今日,是要去瞧你婶婶和小妹妹罢?”

洛延玉点头道:“是啊,家中又有了小妹妹,玉儿心里高兴。婶婶那儿藏书颇多,近来练字,多是从婶婶那儿借的字帖。”

“怪道你近来写字这般长进,原是搬了救兵。”

洛延玉轻声笑道:“出奇制胜嘛,孙女总不能坐以待毙的。”

洛平初又问了她几句家里的事,洛延玉便请安告退往沉雪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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