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延泫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靠在殷氏怀里说胡话。
邵氏守在她的床边,时不时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至于洛延泫说的什么,她也没在意。左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想着许是那日跟着洛延玉出门,受了惊吓,所以做了噩梦。
家中连夜请了大夫来,洛延泫吃了药不多时就发了汗退了烧。邵氏见她脑袋上凉凉的,人也睡的平稳,也不胡言乱语了,她便也放心交给嬷嬷和女使们照顾。
殷氏又叫女使们取了米袋,给她身上按压了一回,口中念念有词。洛延泫转了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邵氏清早起来就往寺庙里去进香还愿。因她起得格外早,洛延泫没能赶上一块儿去,睁开眼睛就见洛世儒正替她掖被子。
“四哥哥。”她嗫嚅唤道。
洛世儒听见声音,见妹妹清醒过来,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松了口气,笑着说:“想是好全了,你可把阿娘和殷嬷嬷急坏了。”
她坐起身来,一瞬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若不是洛世儒捞了一把,这就要掉下床榻去。待她坐定,洛延泫四处张望了一会子,问他:“哥,阿娘呢?”
“阿娘去进香了,”洛世儒叫人搬了椅子来给他坐,又说:“大姐姐知道你病了,早起也来看过你,只是你这小懒猪还睡着。大姐姐就说晚点再来看你。”
“噢,”洛延泫病了几天,身上发虚汗,也没什么力气,就没想着要起来走动,又说:“哥,我饿了。”
“小东西,知道使唤你哥哥了,”洛世儒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转身吩咐女使,让人热了粥羹过来。
吃了一会儿,洛延泫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哥,你今日不去书院读书吗,祖父知道了要生气的。”
洛世儒微笑着说:“明儿就是除夕,山长放了假,等到初五再回书院去。这几日我正好就能在家里陪你和阿娘了。等开春过了清明,咱们一家就要迁往汴京,回汴京和爹爹团聚。”
他对父亲的印象其实也已经模糊了,可相较于妹妹他还是幸运的,至少父亲曾抱着他高高举过头顶,带着他出门逛过庙会。他能想起来的不多,但情景都温馨。虽有母亲在身边,但男孩大多会渴望父亲关注。
兄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就有管事来请他,说是老爷请儒哥儿过去说话。
洛延泫觉得无聊,就叫海棠和莲枝给她穿衣梳洗。海棠和莲枝打小就陪着她,年纪要比她大一些,顾嬷嬷仔细调教过,忠心得很。今日母亲进香去,顾嬷嬷又回家去了,哥哥也去祖父那里说话,她只觉得空落落的,也不知做什么去才好。
用过了点心,她又往大伯母屋子里去请安,想找洛世杰和洛延佳说说话。郭氏正和洛延玉说话,见她进来,便笑着说:“你好些了?”
“我已经好了,”她笑着上前,说:“叫大伯母和姐姐担心了。”
郭氏看她脸色还不错,虽不见平日里淘气,肯出来走动想来也不打紧,又说:“你是来找世杰和延佳的是不是,来的不巧了,他们今日跟着你大伯父出门闲逛去了,这会子还在外面没回来呢。”
洛延玉看了母亲一眼,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想是祖母和岑岑也快回来了,也不知今日怎么样。”
“哎,等等,我问你,老夫人给苏岑岑挑了个什么样的?”郭氏心里好奇,苏岑岑才貌人品皆是上流,虽说门第差了些,可一想到她要配给那些财主富户,又觉得可惜。
“祖母说是崇安李县承的独子,”洛延玉拉着小姑娘的手,左右来回晃着玩,又说:“咱们去等苏姐姐回来好不好?”
说完,洛延玉便带着妹妹一块儿回了荣喜堂。
原是这一日,是出门的黄道吉日。老夫人如今有了体面,也爱往外面走动了。又兼苏岑岑出落得越发动人,带出去谁都爱夸一嘴,老夫人更是觉得得脸,日日也离不开她。
老夫人便她再爱她,可也不能耽误了苏岑岑的亲事,她横看竖看,看中了县承李家的公子,李县承嫡妻难产过世,留下的嫡子养到两岁就夭折了,后娶的继室也并无所出,家中唯有一个庶子长成。
他虽是庶子,可胜在是李大人唯一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家业。这庶子品性端正,样貌也不错,只是科举不顺,接连考了几次都没能中举。而今到了年纪,家人也不敢耽误。
李县承是绝不愿意聘个世家庶女来家里做儿媳妇的,可有嫡女的人家瞧不上这庶子的身份,多番辗转,媒人就荐了洛家。
媒人依稀记得洛家老夫人身边有个女孩,商户女,听说容貌才情都是不俗。她便登门问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欣然同意,便有意带她出去相看。
老夫人这两年是越发忙碌了,当初柳家郎君没的时候,她夸下海口说要张罗几个孩子的婚事。柳筠三年守孝毕,已经十七岁了,这般年纪不嫁人便已经是老姑娘。好人家聘儿媳,同等条件下,自然更喜欢十五六岁大的姑娘家。
可柳筠既想做正房娘子,又不愿意嫁到商户富农,想要高就,只能是是做继室填房,男女双方年龄也差的多。
老夫人劳心劳力,可她左右不中意,便也不愿管她了,如今只把心思放在苏岑岑身上。
点翠拿了个布老虎给洛延泫玩儿,点墨则坐在一旁给她剥栗子吃。她又抓了一把瓜子杏仁给海棠和莲枝,叫她们也一块儿吃。洛延玉则坐到书案前,含笑看着手里的信。
“这个栗子可真甜,顾嬷嬷给我买的栗子也好吃,只是却没有个甜。”洛延泫小手拿起一颗糖炒栗子,笑着说:“点墨姐姐,这是哪里买的?”
点翠点墨相视一笑,点墨便塞了一个到她嘴巴里,道:“七小姐,这个呀咱们修川可买不到,只有咱们荣喜堂才有。”
“这是为什么?”洛延泫天真,问道:“难道祖母还种了栗子树?”
点翠点墨忽而笑了起来,也不接着说,都转头看着洛延玉暧昧一笑。洛延泫不明所以,只看着她们挤眉弄眼。
这一日洛延泫这儿玩到正午,又在长姐这儿一起用了午饭。还没吃几口,外面就有人来传信,说老夫人带着苏姑娘回来了。
洛延玉想着要去看看他们,不巧苏岑岑却自己进来了。两人皆是一愣,洛延玉觑着她的神色,只觉得她笑得有些勉强,忙拉着她问:“吃过了吗,怎么看你不大高兴。”
苏岑岑叹了口气,说:“你给我添一副碗筷,我在你这儿吃吧。老夫人这会儿还在生气呢,你别去了。”
“怎么了这是?”洛延玉更加不解了,不过是去相看,若是没中意,各自回来就好,怎会不欢而散呢。
苏岑岑无奈,她心里也不好受,洛延玉和她已经是交心的姐妹,倾诉几句想来也无甚要紧,她便苦笑着说:“是我给老夫人寻烦恼了。媒人来说李家大郎谦和有礼,孝顺懂事,是有大好前程的人。因他是家里的独子,记在嫡母名下,可她只认自己的亲生母亲孙氏,如今他们家姨娘得势,正妻有名无势,家风很是不正。孙姨娘仗着得宠,非要老爷娶个世家嫡女来,瞧不上我这商户女的出身……”
“你哪里不好了,他一个姨娘养的,眼睛要长天上去吗?”洛延玉听了只觉得李家欺人太甚,家风不正,显见不是良人,又安慰道:“别放心上,这样的人家,谁敢放心把女孩嫁过去……赶明儿,让老夫人给你好好挑挑。”
其实苏岑岑并没有全部说出来,她怕说出来,洛延玉也要跟着动气。今日她才是见识到了官宦人家里的母凭子贵。那孙姨娘虽未妾室,却摆正室夫人的款,老夫人最恨宠妾灭妻,自然见了心里不喜。
孙姨娘初时见苏岑岑出落得这般,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还叫大郎出来相见。那李公子唇红齿白,细眉大眼,像极了孙氏,见着苏岑岑也是心里一动。
老夫人还当这亲事成了,想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不想媒人开口介绍苏岑岑,那母子两双双变了脸色。
原是那母子俩初时没听媒人细说,只道是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姑娘,心里以为是洛家大小姐,可谁知并不是。他们再一打听,这是老夫人那儿打了弯的亲戚家的女儿,还是商户出身,一时间就换了一副嘴脸。
孙姨娘自然是嫌弃苏岑岑,只冷笑说:“门不当户不对,还当是大小姐,原来是个表姑娘。”
这话把老夫人气得不轻,当时就拉着苏岑岑回来了。
苏岑岑其实也不在意,左右她也没看上那个什么李家公子,一路上还少不得要安慰老夫人。
两人亲事不顺,如此这般,更是心心相惜。
洛延泫见两位姐姐有许多话说,就说自己想午睡,便带着海棠莲枝回自己的院子去。
这时候,邵氏也早已回来了。洛延玉看着母亲的落寞的背影挨了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邵氏竟自己偷偷垂泪。
洛延泫心里着急,忙问:“阿娘怎么哭了?”
邵氏抱起她,摇摇头,说:“没什么,阿娘在想一个人。”
“是爹爹吗?”
这回她猜错了,邵氏只摇头道:“不是,是阿娘的一位故人,她不在了。阿娘想她实在可怜,忍不住替她委屈。”
小姑娘只抬手替母亲擦去脸上的泪痕,道:“阿娘莫哭,嬷嬷常跟我说,有的人这辈子苦了,到了下世就能享福,这辈子作孽,到了下世就要当牛做马。阿娘说她可怜,想是能投个好人家。”
邵氏勉强一笑,她今日就是去庙里,就是去替她诵经超度的。如今听女儿说这些,心里也觉得舒服些,便也收了眼泪,笑着说:“我们晏儿最懂阿娘的心了。”
洛延泫抬头朝她笑笑,说:“阿娘,今日祖母回来生了好大的气,咱们今天就躲在院子里哪儿都别去。”
邵氏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们没有人撑腰,所以女儿小小年纪就要看人脸色,便说:“好,暂且忍几日,到了汴京,晏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姑娘点头应下了,又说:“阿娘,苏姐姐会不会像柳家表姐一样,十七岁了也嫁不出去。”
“苏姐姐这会儿正难受呢,你也别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叫你大姐姐听到了,她也不会高兴的。”邵氏领着女儿走到茶厅里,也不想去打听什么,她一向谨言慎行。李家那点子事,她也听别的官眷提起过,这是个小妾当家的人家,主母就如摆设,嫁过去有的是麻烦。
老夫人若是个有远见的,就不会带着苏岑岑去相看。那孙氏眼高手低,是个痴心妄想的主,说不准人家看上的就是洛延玉。
她想着又叹了口气,好在人家也没看上苏岑岑,家风如此,难保这李公子将来也上行下效,专宠小妾,冷落正房。
“娘,你教我写字可好?”洛延泫又拉着邵氏往书案那边去,她还记得那个放风筝的少年。
邵氏铺了纸,笑着问她:“你想写什么字?”
“娘,什么叫郁郁桓桓,上承天恩。”她仰着头,好奇问她。
邵氏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落下一滴墨,宣纸上浸染出一个墨点子,她震惊地转头问她:“这话,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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