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苍华园寝房内,医官正替陶桓恩重新包扎伤口,屋子里一时死气沉沉。礼国公世子南下养病,却被人一路追杀。敢刺杀勋贵,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陶桓恩心中有数。

那日他们沿途北上,被埋伏在四处的刺客追杀。崇光带人拼命抵挡,还是没能抵挡接连出没的刺客,情急之下,他只得把世子藏进了一座大宅子。

“日后,不要惊扰了旁人。”陶桓恩点了洛延泫的睡穴,帮她放下帐子,转身离去。

这一夜惊心动魄,他命人将闺阁收拾干净,临走时将贴身之物留在了药箱里。既是有缘,总希望有再见之日。

季崇光心有愧疚,点头应下。

陶桓恩手上还有些刺痛,蹙眉吩咐道:“找个人留下,看紧这丫头。日后,事无巨细一律报来。”

夜色深重,季崇光是夜行高手,一路顺利躲过官府盘查,在苍华园落了脚。

“世子,”照顾陶桓恩起居的内使小路子,眼尖地发现他身上少了一样东西,问:“玉佩怎么没了,该不会是落在洛府了?”

“许是落在别处了,”他淡淡道:“一块玉佩罢了,多少好东西没有,值得你这样。”

小路子心口疼,忙说:“这可是郡主唯一留下的东西,世子好歹用心,多少也是个念想。”

“好了,路内官,”季崇光知道世子的心思,又怕内使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就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世子定是交到值得托付之人的手里,莫要忧虑。”他连推带搡,将他送出了门外,说:“一会儿家里有客来,内官还是去看看茶点是否备好。”

陶桓恩是贞定郡主唯一的孩子,也是礼国公长子,自出生之日起就受封世子之位。可自贞定郡主去世,他这世子之位便是岌岌可危,日日如履薄冰。

谋逆是大罪,祸及九族,礼国公府怎会容罪臣的外孙继承爵位。从此,他这尊贵之躯便一落千丈,只待废位。

陶桓恩不过**岁,本该追风驰骋的年纪,反倒在权谋算计中养出了隐忍的秉性。他外祖父蠢蠢欲动,母亲求死保他,自然他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听说,金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二公子进宫了,”季崇光说道:“世子要早做准备。”

陶桓恩垂眸,道:“太后娘娘近来如何?”

“对外都说好,实则……已是久病无良药了,余太医如今摸不到脉案也是无计可施,太医院把持在贵妃手中,太后娘娘也是凶多吉少。”

“该来的,终究会来……”他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为以后考虑,如今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早已病痛缠身,即便太医百般医治,也绝计拖不到他长大成人。

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因他谨慎惯了,平日又从未行差踏错,便是旁人有心要废他,也找不到理由。如此,暴毙、横死,便是唯一正当的借口。陶桓恩之前也想过,如果当真请辞世子之位,自己还能好好活下吗,只怕也难。

先帝苛政,晋王也有心争夺储位,慎太子虽仁爱可惜体弱多病,当今这陛下的皇位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为过。他从前不懂这些,因常听太后数落陛下,他才多多少少知道些许。晋王一脉早已一网打尽,偏偏他这条漏网之鱼,皇帝动不得。

只要他活着,便是天子龙椅上的一根刺。

“这一趟出来,的确凶险,”陶桓恩皱着眉头,要是只身回京,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引来多少祸患。他思索着,东躲西藏尚且刺客不断,不如就寻个庇护。

“我记得洛大人曾想接妻儿进京,”季崇光建议到:“世子不如与他们同行,路上也有个照拂。洛大人正妻出自邵家,邵家又与陇西折氏有亲,贵妃便是想下手,还得仔细斟酌。”

陶桓恩想了想,点头道:“你去打点一下,过几日便去拜会老大人。”

元月初十,家里来了贵客。

洛家正门大开,礼迎礼国公世子。

洛延泫自打和洛延佳吵过架,也不爱往她那里去,平日就和阿笺追逐嬉闹。自打那日后巷出了事,邵氏就叫人早早把殷嬷嬷一家接过来住。

锦华拿了钥匙开箱子取了银子和对牌,只吩咐人将西面十几间厢房整理出来。家里并没有旁人来,洛延泫便上前问道:“锦华姐姐,家里有客人来吗,做什么要打扫屋子?”

锦华只笑着说:“有京中的贵客,暂且寄住在咱们家里,说要和我们一块儿进京的。咱们沉雪庐多少年没人来走动了,这一来,居然来了个贵人。”

女使嬷嬷们进进出出,小厮们则帮忙搬着家具重物,显见邵氏极为重视这位客人。

洛延泫只觉得稀奇,她们都要走了,这节骨眼上还有人搬来借住,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阿笺挠了挠脑袋,说:“不然咱们去看看?”

洛延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托腮看着来来去去忙碌的女使嬷嬷,甚觉无趣。玩了一会子她又觉得饿,便想起前几日平氏给她坐的炸年糕,打算往四哥哥那儿去蹭口吃的。

洛世儒正在整理书籍,见妹妹进来,生怕她捣乱,直把她往外赶。

“我这儿正乱着,你去别处玩。”他因家里出事,便央鹿鸣替他告几天假,这几日见家里没什么事,他便要收拾东西往书院去住了。

她见妹妹伸着脖子看案上的吃食,笑着说:“今日平妈妈做的糕点,没有炸年糕吃,桂花糖糕想吃吗?”

洛延泫摇摇头,可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脸上一红,开口道:“想。”

洛世儒笑着把糕点端给她,说:“你这会子别去添乱,好生在自己屋子待着,家里有客人,你又这样毛毛躁躁,可不让人笑话你么。”

“我不添乱,”洛延泫朝他仰起头,不服气道:“家里哪里是我去不得的?”

洛世儒见两个孩子你一块我一块,立马就吃完了,只把碟子取回来顺手放在案上,嘱咐道:“别乱跑,一会儿找不到你人,阿娘又要担心。”

自打那日家中闹贼,邵氏就日日将洛延泫放在眼皮子底下,唯恐又有人翻墙而入,掳走家中的孩子。今日若不是有客来,这会子洛延泫应该会在邵氏屋子里。

除了海棠和莲枝,这几日她屋子里又多了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使,叫杏儿,今年十五岁,原是后厨婆子的外甥女,因常往洛延玉屋子里送吃食,叫老太太看中,吩咐她来服侍七小姐。

杏儿行事总要亲力亲为,仗着年纪大些,时常使唤海棠和莲枝,平日里也爱挑剔她们,总觉得哪里都没有她做得好。

来了第一日,就管海棠要屋子里的钥匙,将一些金银细软等物都挪了地方,要取什么用什么,都得求她,旁人一概不知道。

洛延泫便是想吃点什么,杏儿也总有些托辞。不是厨子病了,就是东西没了,送来的又都是她不爱吃的,但凡吃食,最后都进了杏儿的肚子。

她在洛世儒那儿吃得满足,一回屋子,又见杏儿坐在椅子上吃南瓜羹,洛延泫最不爱吃南瓜羹,这几日偏又只送这些东西来。她便皱眉道:“我不是说了不要送南瓜羹来。”

杏儿吃得正高兴,忽而听见洛延泫的声音,吓得一阵猛咳。她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平复一会儿,笑着说:“小姐,你走路怎么没声?”

洛延泫自然也是有脾气的,问道:“我走路有没有声,和你什么相干,我只问你怎么这几日尽给我端南瓜羹来?”

“小姐赎罪,”她陪着笑脸,道:“南瓜是滋补的好东西,小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不可挑食。”

洛延泫不是不吃南瓜,而是不爱吃南瓜羹,杏儿这话,说的好似她任性妄为,不体察民间疾苦一般。她只挑眉,道:“这么说,是为着我了?”

“小姐,”杏儿自以为年纪大,不怕年纪小的主子。她又听说七小姐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对下人无有不依的,便起了私心,想要沾着主子的光过几天小姐日子。

洛延泫自然是锦衣玉食的主子身份,杏儿初来时几乎被富贵迷了眼,这般秀丽雅致的闺阁,她自是想都不敢想。她舅母原想着叫她去服侍大小姐,可点翠点墨那两个小人偏就不帮她说话,好不容易托了郭氏,能到七小姐这边服侍。

这么点大的小人儿,她怎么会对付不来。杏儿自是有了靠山,不怕洛延泫去老夫人跟前告状的。

“不就一碗南瓜羹,既然姐姐来这边服侍,我怎么好让姐姐吃我的剩菜残羹,”洛延泫挑眉看向阿笺:“刚巧大黄也喜欢吃南瓜羹,日后你叫厨房多做一碗来,饿坏了我的阿黄,我可不依的。”

杏儿蹙眉问道:“谁是阿黄?”

“阿黄,是我养的狗,”阿笺咧着嘴,笑着说:“平日里凶得很,转咬身上有南瓜味的人,上回有个不知好歹的来逗它,生生被咬掉两个手指头。”

杏儿听了脸色一白,咬牙道:“还有这种事?”

“现在它长得有半人高了,看家护院半点不必人差。刚巧,家里缺个养狗的人,姐姐这么爱吃南瓜羹,定是和阿黄有缘,日后你们一人一碗,如何?”

杏儿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不,不必了,我也没那么喜欢吃南瓜羹。”

“这就好,”洛延泫笑着指了指外面:“你也吃干净了,这会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去外头看看海棠和莲枝两个回来了不曾?”

阿笺朝洛延泫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赶走了。”

晚膳时,洛延泫往邵氏这边来,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心里奇怪,只问道:“阿娘呢?”

青苗替她擦了擦手,说:“夫人和小世子在里头说话。”

“小世子?”洛延泫往珠帘那儿看过去,果然见邵氏正拉着一个和哥哥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说话,她脚下略迟疑,慢慢走过去,竟然觉得这位世子怎么背影这么眼熟。

陶桓恩似是感知一般,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是你?”洛延泫吃惊不小,拨开帘子,快步走到他跟前,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他就是锦华姐姐今日口中的贵客,这,也太巧了吧。

“晏儿,不得无礼。”邵氏对女儿这般举止有些责怪,道:“这是礼国公世子,娘平日怎么教你的,这么没规矩。”

洛延泫忙回过神,福了福身:“见过世子。”

陶桓恩只看着她微笑道:“我们自然是见过的,不用这么见外。”

“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邵氏看着陶桓恩便想起贞定郡主,一见如故,分外亲近,因说:“世子莫怪。”

“泠姨也太过客气了,”陶桓恩从未想过会在这儿遇见母亲的故交,毕竟这些年连至亲就急于和他撇亲关系,他也不寄希望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可邵氏看他,分明带着感触:“这段时间,还要多叨扰了。”

“你只管把这儿当成家里,不必拘束。”她起身,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去用膳:“世儒那孩子要去书院,沉雪庐平日里也冷清,闲时可以过来一起说说话。”

至于洛延泫,则一直盯着他看,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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