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洛延泫从没见过死人的模样,乍见有人朝她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更是害怕得挪动不了半步。

她不知道陶桓恩是什么时候挡在她前面的,只记得有人拉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穿过厮杀打斗。

洛延泫回过神,抬头看着陶桓恩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半点惊慌的神色,如若无人般走在前面。

莲枝吓得面无人色,紧紧跟着,扶着洛延泫踏上马车。

“去苍华园。”陶桓恩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对小路子说:“你去告诉泠姨,途中遇到官府封路,夜色太深,我和晏儿宿在行宫里,明日一早回去,请她放心。”

“是,”小路子将缰绳交给马夫,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往洛府去了。

那女子一死,季崇光就觉得蹊跷,这几日内廷腥风血雨,浮生营暗哨悉数被除,他已是怀疑底下有细作混进来。贵妃想要顺腾摸瓜,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可惜浮躁了些,也低估了浮生营的本事。

内廷好不容易递出来的消息,哪里能这么容易被他们拿到。

他们自然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不顾四周百姓的性命,连个小女娃都不放过。

莲枝心中害怕,也不知这些人是冲着洛延泫来的,见后面没有人跟上来,松了口气安慰她:“小姐别怕,想是官府已经抓了人。”

这一路忘记哭的小姑娘,忽而就哭了出来,眼泪簌簌,哽咽:“莲枝,我觉得她像是要跟我说什么,有人就杀出来了……可我不认得她……”

陶桓恩听见她说话,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晏儿不怕,此事不是因你而起。”

苍华园里,陶桓恩命人将自己的寝房收拾出来,留给洛延泫住。她受了惊吓,又哭了一路,躺进被子里很快就睡去了。

见她睡得深,陶桓恩便松开了他的手,让莲枝看着她。

小路子和季崇光是一块儿回来的,几人便往书房里去商量对策。小路子只说,那女子死前的确是看着洛小姐,还指着她手里的灯笼。

“奴婢心里也奇怪,怎么方内人就朝着洛小姐走过来了呢。”小路子说:“约定的时辰不到,她也不该出现。”

陶桓恩沉默了一会儿,蹙眉道:“许是她,无意间窥破了什么。”

第二日,洛延泫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她看着盖在身上的蚕丝锦被,忽然有些转不过脑子来,转头看去,入目尽是风雅别致的陈设,雕栏画栋,桂香盈人。

这不是她的屋子,难道是在梦里。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觉得吃痛,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只见陶桓恩带了医官进来,她便想起来昨日的事情来。不知因为什么,他们没有回家去,宿在了行宫里。

“如何?”他抬头问道:“昨日夜里,烧得厉害。”

“不碍事,”医官摸了摸胡子,笑着说:“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洛延泫回过神来,便扯着陶桓恩的袖子问:“陶哥哥,昨日夜里是不是死人了……”

“勿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他安慰道:“若是觉得累了,就再睡会儿。陶哥哥在这儿,没人能伤到你。”

“莲枝呢?”她没看到自己的女使,心中担忧问道。

“她去给你打水来擦脸。”陶桓恩耐心解释,道:“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告诉刘太医。”

洛延泫摇摇头,蹙眉说:“我想回家去。”

“好,我叫人准备马车,”陶桓恩知道她是害怕,只顺着她的心意,叫小路子去准备车架。

“晏儿,”陶桓恩看着她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说:“本想带你出来玩,谁知出了这些变故,陶哥哥改日亲自做个灯笼给你,可好?”

说起灯笼,洛延泫便想起那女子死前的模样,她瑟缩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龙灯,一时抱紧自己,摇摇头:“是我贪心,若不是想要那龙灯,也就不是现在的情景……”

陶桓恩看着那盏龙灯,的确精美不已,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他便问道:“还记得陶哥哥跟你说的话吗,我想要什么,多数是能办得到的。”

季崇光没耐心,只想冲进去问问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引得方内人不洗一身涉险,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这个小姑娘的无心之举,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他来回踱步,几度想要破门而入,硬生生被小路子按回了座位上。

莲枝端了水盆,侧目看了一眼门外这暴躁的武士,内心惶惶,忙推门而入。

“小姐,擦擦脸。”莲枝绞了一块帕子,说道:“想是这谜面不吉利,沾了晦气,幸好小姐福大,没出什么大事。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宽宽心,一会儿回去若是这般模样,岂不是叫夫人又担惊受怕了。”

洛延泫听了,忙擦了擦脸,邵氏是唯一疼爱的人,若不是这次任性非要出门,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平白无故让母亲担心,是万万不能的。她也对陶桓恩心怀愧疚,终究是他周全了自己。

“陶哥哥,你没告诉阿娘什么吧。”

陶桓恩有些意外,她对邵氏的感情竟会这么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温和道:“只说了官府封道,没说其他。你在我这里,泠姨不会多心。”

她忙点头,“这就好,否则母亲定要着急。”

“对了,是什么谜面,叫你觉得不吉利了?”他转头问莲枝。

莲枝才想起那张诗笺还在自己身上,便递给陶桓恩:“那灯贩子也是,不问清楚旁人的来历就替人办事,可见是不义之财。若是因此搭上性命,可不是人财两失。”

他扫了一眼谜面,看见洛延泫写下的那两个字,脸色一白,只问:“晏儿是怎么猜到的?”

洛延泫便说:“我只是瞎猜的,这是黄巢的诗,谜面给了前两句,又说不是菊花。那我便想着定是后两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尸横遍野,不正是大丧吗?”她心里觉得不妥,因而没有写出来,可她又实在好奇,便问了等灯笼贩子,没想到,瞎猫撞到了死耗子,她竟是猜对了。

“那龙灯里还有一颗夜明珠,”莲枝说道:“这简直是胡闹呢,他也不怕被人哄抢了去。”

陶桓恩脸色大变,忙往扯破了龙灯,在龙灯嘴里摸出一颗珠子,这珠子的确是夜明珠不假。他忙起身往外走去,忽而回头,似想起了什么,见洛延泫那懵懂的模样,竟是上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洛延泫只觉得额头上一阵温热,抬手擦了擦额头,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匆匆而去。她只好看着莲枝,迟疑问道:“他,何意呀?”

莲枝咬了咬唇,脸上一红,只想当做没看见,就说:“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说出去。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洛延泫看着莲枝的表情,恍然大悟,便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莲枝不敢出去乱说,可心里对陶桓恩诸多戒备,心想这小小少年,竟学那登徒子轻薄良家女子,实在可恶。

小路子得了自家主子吩咐,又去端了些吃食来,笑着说:“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再家去,世子去办事,一会儿就回来。”

因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洛延泫回家后对灯会上的事情,一字未提。莲枝因怕不利小姐的名声,就把那件事烂在了心里。

总之自打那日回了洛府后,陶桓恩便消失了一阵子。

转眼到了春上,邵氏正预备着进京诸事,日日也不得闲。洛延泫依旧去陈夫子那儿习学,诗词和人伦纲常每日不曾懈怠,偶尔也学着礼仪规矩。

三月初六这日,张通判家送聘书来,欲聘洛延玉。洛泽谦自是对张起沉满意至极,觉得女儿能嫁到张家是无上荣光。即便知道张家有个不省心的小姑子,他也不甚在意。名利二字面前,女儿幸福不幸福,他全然顾不上。

可洛延玉并不愿意,张起沉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苏岑岑见她日日对着院子发呆,也是无可奈何,再喜欢有什么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不能多嘴,更不能怂恿她私奔。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她不能毁了洛延玉的前程,再说张家二郎,人品贵重,也堪比良人。

“你就当黄粱一梦,去了张家,未必过得不好。”苏岑岑陪她从日出坐到日落,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动了凡心,哪里听得进旁人的话。

“可他跟我说了,会来我家提亲的。”洛延玉怔怔道,哪怕她如今已是许了别人,心里还不肯放下。

苏岑岑沉默了,莫家便是来提亲,她父亲和夏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其一莫家虽也是世代书香,可毕竟远在他乡,郭氏舍不得女儿远嫁,其二,南山莫老夫人和夏老夫人交恶,哪里会替洛延玉在娘家那儿说好话。即便莫老夫人深明大义,可老夫人这般固执,定然不会同意。

这其中重重难关,洛延玉比她还清楚,世俗之所以无法冲破,是因为它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同理,洛延玉嫁去张家,对张家和洛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苏岑岑又劝了她几句,便起身回去了。

点墨和点翠看着洛延玉日日沉默,也焦虑不已。因她许了张家,老夫人便不许她出门,也不许莫家公子再登门。如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传出了什么,坏的是洛延玉的名声,老夫人自然是要防着。

兴许,莫家来提过亲,只不过被老夫人拒了。点翠曾安慰过洛延玉,大局已定,若是能叫她心里好受些,她们也算做回好事。

洛延玉是高嫁,郭氏欢天喜地忙得不可开交,什么都是比着最好的来置办,花钱如流水,看得人目瞪口呆。回回家中来客,她都要说一嘴,只觉得女儿替她争光。

吴兴张家,一向颇有声望,自是人人艳羡。

胡夫人很看重洛延玉,时常叫人送东西来,郭氏见未来亲家这般亲厚,哪里还能说出什么不好来,只恨不得明日就把女儿嫁过去。

洛延泫这一日往大姐姐这儿来,见她正在院子里绣荷包,笑着上前问道:“大姐姐绣的并蒂莲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洛延玉朝她淡然一笑,见她喜欢,笑着说:“好看吗,绣完送你。”

“姐姐绣得这般好,随手就送人,不可惜吗?”洛延泫问道:“我不能收。”

“不过是一两件死物,你看我日日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可做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苦笑,看着洛延泫,语重心长道:“你将来,可别像我这样。”

“……”小姑娘心里不忍,姐姐一向待她和洛延佳并无两样,她见不得洛延玉这般消沉。

过了几日,洛延泫在家里吃饭,席间忽然间顾嬷嬷匆匆赶来,似有什么急事。

邵氏正替女儿盛汤,见她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出事了,”顾嬷嬷蹙眉道:“玉姐儿这亲事怕是不成了。张通判忽染重病,胡夫人怕时日无多,平白耽误玉姐儿,打算退亲。”

邵氏心里也疼爱洛延玉,可也觉得不对劲,又问:“是不是还有旁的传闻?”

顾嬷嬷点头道:“外头传,其实张家二郎一直心仪沈家小姐,是胡夫人棒打鸳鸯非要拆散他们。又有人说是咱们家大郎想要攀高枝,卖女求荣……玉姐儿这回可真是栽了大跟头。”

“岂有此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家敢这样作践洛家的长女,日后几个女孩子还有好前程吗,邵氏沉声:“也欺人太甚!”

“老夫人昨日就开始骂人,骂了整整一日,”顾嬷嬷说:“郭娘子也委屈地直哭。”

“延玉呢,她还好么?”

说起洛延玉,顾嬷嬷就更觉得奇怪:“玉姐儿倒是不哭不闹,也不见哪里难过。”

“罢了,等明日闲了,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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