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锦瑟正服侍邵夫人穿戴,顾嬷嬷就打了帘子进来,含笑道:“夫人交代的事,都细细查探过,有些眉目了。”
“说说吧。”
顾嬷嬷便笑着说:“后厨张婆子原是荣喜堂旧厨房里的,早年不过是烧火女使,因原来的厨娘染了恶疾,她便递补上去,手艺不错,也得老夫人喜欢。这杏儿便是他的外甥女,因她是女孩,家中姊妹又多,从小就跟着舅母过活。原是打算配给张家做儿媳的,不成想她出落得有几分动人,张婆子便想借机叫她到前面去露露脸。厨房里那些人什么做派,老奴不说,夫人也知道,这杏儿便是打这儿养出这些不好来。”
“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邵夫人接了锦瑟递过来的帕子,对着铜镜轻轻擦拭了一下,问道。
“其他的倒也不值得说,不过这杏儿爹娘虽养了许多,但活下来成年的儿子就只一个,杏儿爹娘满心眼里只爱他一个,哪怕有些不好的秉性,也十年如一日地依他。”
邵氏嗤笑,说道:“左不过好色好赌,还能离谱到哪儿。”
“夫人说的是,”顾嬷嬷笑着说:“他可是长盛赌坊的熟客了,一月里要去好几次。”
“长盛赌坊,那可是消金窟啊,沾上一点,这一辈子便也搭进去了。”邵氏在修川也有些时日,外面的事情多少也清楚一些。这长盛赌坊在修川长盛不衰,背后自然有动不得的护身符,旁人是探不到蛛丝马迹的。
“正是如此,”顾嬷嬷蹙眉思索着:“可也不知怎么,他出手阔得很,从来不见他为银子犯过愁,输便输了,赢了就散些给狐朋狗友。也不见他置些田产生意,就这么一个混子,竟混出些江湖义气来。”
“那这杏儿跟他可有来往?”邵氏自然怀疑,问道。
“听那家人邻居说,往年也就偶然间来几回。今年却不知怎么,来了许多回了,显见是得了体面,旁人都道她衣锦还乡呢。”
正说着,顾嬷嬷就见洛延泫进来请安,他也不便往下说,只笑着问:“姐儿起身了?”
“顾妈妈也在,”洛延泫朝邵氏请了安,穿戴整齐,说:“今儿天气好,我想去放风筝。”
邵氏招手让她过来,含笑看了看女儿挂着的长命锁,说:“多叫几个人跟着,仔细磕着碰着。天儿也暖和起来,挂着这个,脖子沉不沉?”
洛延泫依旧穿着立领夹袄,隔着袄儿倒也不觉得疼,可到了夏日里却不一样,这金属的东西容易磨到脖子,左右不好受就是了。以往到了夏日,殷氏就会把长命锁取下来,挂在襟扣上,既好看,又不容易掉。
“如今倒也不觉得什么,天还不热。”
邵氏微微一笑,看了锦瑟一眼,吩咐道:“去把旧年我父亲送来的那块长命锁取来,给晏儿带上”。
锦瑟从库房里取来一个精致红木盒,将镶着金边的嵌白玉长命锁取出来,替洛延泫戴上。洛延泫出生后,邵家派人送了不少金银饰物,其中就数这块长命锁最精致。
邵氏只叫人仔细收着,而平日里女儿随身戴着的,还是洛老爷派人送来的那块。她笑着对女儿说:“那一个要精致些,这一个戴得久,叫人洗了先收起来吧。”
洛延泫半大点孩子,并不在意什么金银饰物,因说:“那祖父送的那块,母亲替我收起来了吧。”
“不妨的,你自己收好就是。”她看了一眼海棠,吩咐道:“姐儿的东西都要记好,往后要一并带着去汴京的。”
海棠会意,道:“记住了。”
这一日回去,杏儿见洛延玉新戴了一个长命锁,新奇之余更是不乏艳羡,只满口念着邵氏的好,道:“夫人也忒疼姐儿了,可见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姐儿把旧的那个收起来罢。”
洛延泫着实好笑地看着她,这满目惊喜之色,好似是她得了东西,便说:“旧的海棠替我收着呢,不会丢的。”
“海棠年纪小,倘若一时出了差错随处放去,叫别人捡着了可不便宜了外人,”杏儿笑着看了海棠一眼:“依我说,只交给我管着便是,横竖都放在一块儿,不会弄乱的。”
海棠自然不服气,冷笑着说:“不懂事的自然都是年纪小的,咱们屋子里大约只你一个懂事。交给你也成,今日当着小姐的面,我便直说了,若是小姐的体己少了一个子儿,也要你拿命来偿。”
杏儿却不把她当回事,只当她是耍性子说狠话,笑着从她手里拿过那金锁,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进了贼来偷走了,也是我的不是?我倒白给他们填了性命去。”
洛延泫不喜他们吵闹,便拉住海棠道:“你和她置什么气,她时常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又哪里会听你说话。她这脸皮子,哪里是你我能比得上的。别和她吵,没了扫兴。”
“小姐这话说的,奴婢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忘了尊卑。”杏儿笑得尴尬,只觉得洛延玉这般不给她脸面,眼里根本没她,想起之前干的那些事,她顿时不觉得有愧。
还是她舅母说的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管得了好处,若是当真有事,她只管推倒旁人头上,但凡抓不住证据,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邵氏那般富贵,想来也不会为了一两件小东西责难她的。杏儿这般想着,便也觉得无所畏惧。
“姑娘,小路子来问,世子说今日天好,可要去园子里散散心。”莲枝打了帘子进来,一见杏儿在,笑意便敛了敛。
洛延泫听了,惊讶地问:“陶哥哥回来了?”她好一阵子没看见陶桓恩了,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杏儿听了信儿,等她们出去了,就匆匆往郭氏那儿赶去。
守株待兔,可不就是等着这个空子么。
刚巧这日,洛世泰和洛世润几个被郭氏拘在书房里读书,乍一听能出去,忙就丢了书籍往外跑去。
郭氏叫人把他们叫回来,叮嘱道:“只许你们在园子里玩闹,不许出门。还有,若是遇见了世子,必须恭敬!”
洛世泰和洛世润对视一眼,便也应下,花园总比书房里要自在。他们自是懂得许多花样玩,陪同作伴,也不是难事。
洛世杰也想出去,可郭氏不许他去添乱,非得等到他写完功课才能出去玩。他心里委屈,可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哪里配到嫡母跟前撒泼,便只能坐在书案前写字读书。
朱氏平日里见不到儿子,只有去主母跟前请安时才能看一眼。她远远见大公子和二公子追逐嬉闹,却不见洛世杰出来,忙叫人去打听。
服侍洛世杰的女使平日得了朱氏的好处,便时常肯递个消息。朱氏听女使说了缘故,一时红了眼眶,咬唇不语,只恨自己如今失宠,连累儿子受苦。
郭氏这几日心头正伤心烦躁,为着长女退婚一事,没少往老夫人那儿诉苦。她自然也没工夫去搭理洛世杰,任凭他哭闹也无用。郭氏正在气头上,教训了他几句,只把他赶回了书房。
她满心眼都为女儿抱屈,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就能被沈家那丫头横插一脚,她女儿那里比沈雨眠差了。
如今洛延玉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谁家看了不夸一句好,郭氏心中不忿,连带着胡夫人也被她恨上了。
杨嬷嬷也觉得可惜,玉姐儿的好处说一日也是说不完的,可叹与那张家二郎没缘分,便劝慰着:“这事儿说到底是沈家小姐不地道,奴婢往张家去打听了,张通判也不知怎么,病得下不来床,听说是沈姑娘在病床前侍奉汤药。这沈小姐和张小姐素来交好,偏胡夫人不喜欢她。如今外头传得真真假假,都说她和张家二郎是郎才女貌,这不娶也不成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敢去仔细分辨。只是可怜我们玉姐儿,分明没做错,还没落个好。”
郭氏听了,一时也冷静了些许,火气也降了大半,只剩下担忧。沈家和张家做亲家也好做仇家也罢,都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左右和洛家无关。
沈雨眠有沈知州这个靠山,又有母亲和祖母家族的庇护,身份的确比洛延玉高出许多,真要和他们对上,无疑是以卵击石。
郭氏如今只担心女儿,决不能叫她们传出不好来。她一阵叹息,道:“我这玉儿,没能投到好人家啊。都是一样的世家小姐,偏生处处都要看人眼色。”
杨嬷嬷笑道:“娘子莫要心急,就凭咱们玉姐儿的品性,自然有那慧眼识珠的人来。”
“我能不着急么,”郭氏听了,又勾起许多心事来:“你不知道,礼聘东宫一事从去年传到了今年,大郎听他的同道提起,说掖庭局早几年就在准备,只是因中间出了许多事,这才耽搁下来。原本诏书快要下达各处了,偏太后病重,这病来势汹汹,贵妃连棺椁丧仪都备好了,太后又好了,你说奇不奇。”
“想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杨嬷嬷说道。
“你是不懂我的心,若真遇上国丧,太子选妃少说也要停一年,咱们再细细打听了去,也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可现如今,我这心,却是日日都要悬着了。”郭氏蹙眉道。
她不愿意女儿进宫去,更不想女儿落到和柳筠一样的境地,十七八岁了,还无人问津。
“前儿吴娘子来过,想请娘子安,我推说娘子这几日病着,打发了她。恐怕是为了柳家大姑娘来的。”
郭氏不待见柳筠,自然也不想见吴氏,如今她哪里有心思给柳家操心,她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不见。”她没好气道:“她女儿自己有本事,来求我们做什么。”
杨嬷嬷听了,心里便有数了,自此柳家再来人,也是见不到郭氏了。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回事的管事媳妇也聚齐了,杨嬷嬷看着时辰便陪着郭氏去了主事厅料理庶务。
洛延泫往南雁馆一路跑去,推门而入,见陶桓恩正嘱咐小路子什么事,见她进来,朝她笑道:“来了。”
陶桓恩离开这阵子,人好似抽条了,长高了些。
洛延泫颇有些探究地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凝神看信,又提笔回了信,一气呵成,俨如内阁大员一般,便乖乖坐在椅子上不打扰他。
和苍华园比,南雁馆朴素了许多。那日她醒来,床幔重叠,锦绣缂丝被暗香缭绕,入目尽是不称她身份的富贵。洛延泫当初害怕不曾多想,现在想来,这陶哥哥还真是深不可测呀。
那行宫,旁人哪里是想去就能去的。
她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顺着气味猛嗅两下,见小路子端了一碗苦涩的药汁过去。
洛延泫坐不住了,走上前看着那汤药,一半担心,一半疑惑,仰头看着他,皱眉道:“陶哥哥,你病了吗?”
陶桓恩瞥了一眼小路子,取过药碗一饮而尽,“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小路子内心惶惶,半天没反应过来,忙告罪求饶。
“我没事,”他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被,温和道:“外头风光也好,今日是有什么想玩的吗?”
“方才和莲枝说,想去放风筝玩,”洛延泫笑着问:“陶哥哥一起可好?”
他看了一眼洛延泫身边的女使,果然见她手里拿着一只菱角风筝,尾稍处带着两条红条子,简单干净得不染纤尘。
小路子和莲枝奔跑在园子里,洛延泫也在桃林间一蹦一跳,追逐嬉闹间看着他们在暖风中将风筝放起来。
陶桓恩看着天空中起起伏伏的风筝,似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眼中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他不经意间握住洛延泫的手,眼睛看着天空,认真道:“放线,你看它打转呢。”
洛延泫比他矮,陶桓恩从后面握着她的手,便是将她护在了怀里。
一时间,她只觉得口鼻中盈满了甘松香,只要稍稍回头,就会触到他的脖子。这样的亲昵,是和洛世儒都没有过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陶哥哥怎么就对她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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