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世泰和洛世润并不将郭氏的话放在心上,原也在园子里等了会儿,但并不见什么人来,便带着人去攀假山玩儿。
远远见天上飞来一只风筝,洛世润便停了下来,指着天上的风筝道:“看,有人放风筝呢。”
洛世泰瞥了一眼,觉得甚是无趣,因说:“那都是小女子的玩意儿,人站在一处,两眼只看着天上,有什么趣儿。我可不想玩那个。”
“可我想玩,”洛世润玩心大起,道:“大哥,今年我还没放过风筝,咱们去玩那个吧,我记得六妹妹那儿有一个。”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洛延佳那小丫头能借给你玩,那才奇了。”他手脚一块儿用力,站在了假山最高处,低头俯视洛世润,心情不错。
可洛世润依旧仰头看着天上,视线相随,并不注意脚下,手上一松,一时没攀稳当。众人只听得他惊呼一声,见三公子一脚踩空,侧身掉了下来。
长鸣待想去接,已是来不及了。女使小厮们听得洛世润放声哭闹,纷纷挤上前来,均是惊慌不已。
这边洛延泫和陶桓恩也听到了动静,只好奇往假山那儿看去。她抬眼就见洛世泰正从假山上下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便对莲枝说:“听着像是三哥哥的哭声,你去看看,那儿出什么事了。”
莲枝回来,便说润哥儿从假山上跌下来,疼得直在地上打滚。
既是知道了缘故,洛延泫也不能不闻不问,得去看一眼才好。她收了线,将风筝硬生生扯了回来,交给莲枝管着。
洛世泰见弟弟脸色惨白,额上还汗水涔涔,心中便焦急起来,冲着自己的书童唐信喊道:“你还站在这儿作甚,去喊阿娘来!”
唐信不敢耽误,忙撒腿往碧落汀跑去。
他跑得急,拐角处差点撞上洛延泫,好在陶桓恩拉了一把,将她护到一侧。只是唐信收不住脚,还是撞到了陶桓恩的右背上。
洛延泫听得他闷哼一声,忙抬起头,见他眉头微皱,只当是被撞痛了,忙问:“你怎么样,撞到哪儿了?”
“不长眼的,你往谁身上撞呢,”莲枝瞪了唐信一眼,怒道:“不好好侍奉你家哥儿,瞎跑什么。”
“三三三哥儿,摔伤了,”唐信不认得陶桓恩,便也不敢随便称呼,想着哥儿交代的事情,便乘机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七小姐赎罪,容小的往郭娘子那儿跑一趟,改日再来领罪。”
莲枝见他溜了去,她话还没说完,只能干瞪眼。
“看看去。”陶桓恩见洛延泫没什么事,眼睑微沉,看了小路子一眼。小路子初时变了脸色,见世子不许他多事,就只好低下头,依旧跟着走。
洛世润初时还能大喊大哭,可哭得久了,嗓子便也嘶哑,只顾喊娘。洛延泫蹙着眉头走上前去,见洛世泰守在一旁,担忧道:“二哥哥,不如先挪他去屋子躺着,等大夫来瞧才好。”
洛世泰听得是二房七妹妹的声音,一时心里烦躁,也没好气:“他这鬼哭狼嚎的,谁能碰他?倒是你,不好好回闺房里待着去,来凑什么热闹,又添什么乱!”
洛延泫虽然和两位堂兄不怎么亲近,可还是第一回听洛世泰说重话。他声音大,教训起人来又有些面目狰狞。
七妹妹出自二房,往日里祖母对二房不冷不热,更别提二房的孩子了。洛世泰是见惯了祖母数落二房的日子,也从不把四弟和七妹妹放在眼里。他因仗着长房长子这身份,又有老夫人和母亲撑腰,平日里肆无忌惮惯了,对洛延泫自然没好脸色。
陶桓恩见洛延泫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蹙起眉头,只揽着她往回走,道:“郭娘子想必在来的路上,这般境况,也不是你我能料理的。横竖与我们无关,咱们别理会了。”
洛世泰冒出火来,这叫什么话,他弟弟都快疼得昏死过去,竟还有人在这儿说风凉话。他猛地抬头,见是个陌生的少年,也不问人,劈头盖脸道:“有你什么事儿,我教训她轮得到你来插嘴!”
陶桓恩已是背过身去,闻言停将下来。他面上不显,脸色却不好,眼神突兀冰冷了下来,微微侧头,连正眼也不给他,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小路子觑着世子的脸色,背上冒出一层汗来。
“润儿!”郭氏远远就朝假山奔来,她心里着急,哭了一路。若非杨嬷嬷搀着她,她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郭氏哭哭啼啼,远远见几个孩子围在一块儿,忙就上前查看。
洛世润哭得没了力气,乍见母亲来了,又是泪如泉涌,委屈极了。
“你们这群没心肝的,怎么不好生看着,我嘱咐多少回要你们处处留意,你们这群下贱东西,一个个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郭氏怒道,她又瞪了洛世泰一眼:“你就是这么照看你弟弟的,叫他摔成这个样子。”
杨嬷嬷见女使小厮们一个个都干站着,怒道:“都愣着看什么,还不把哥儿抬去屋子里!”
一行人七手八脚,将洛世润抬走。
洛世泰挨了训,沉默着不说话,堆积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原也是要走的,见莲枝手上的风筝,立刻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抓起莲枝的胳膊:“原来是你!”
莲枝莫名其妙,只觉得手腕几乎要被捏断。她看着洛世泰那愤恨的模样,有些害怕:“二公子这是做什么!”
“我说呢,你们怎么来得这样快。原来是你们勾引着三弟,叫他分了心神摔下假山来。”
洛延泫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说:“二哥哥这话怎么说的,我和莲枝在园子放风筝并不见你们,三哥哥怎么能红口白牙冤枉人。”
洛世泰对着郭氏说:“娘,就是七妹妹起的头,我和三弟初时好好的,三弟就是看见了七妹妹放风筝,这才分了神!”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不能叫三弟平白受了这苦,于是甩开莲枝,一把抓住洛延泫,道:“既是自己认了,咱们就去祖母那儿分说分说,看看究竟是谁惹出来的祸。”
洛世泰长了洛延泫七八岁,自是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不费吹灰之力。他也不懂怜香惜玉,只拽着她的胳膊往荣喜堂那儿拖。
郭氏已是顾及不了有外人在,且自己儿子什么秉性她自然是清楚的,钻了牛角尖是怎么都劝不动。一面是摔得不省人事的小儿子,一面凶恶难缠的大儿子,她心急道:“唐信,快去拦着他!”
可唐信分明是拦不住洛世泰的,郭氏看着乱哄哄的情景,一甩帕子忙往洛世润那儿赶去。事儿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如今自然是洛世润那儿要紧,她气得指了指那冲动的大儿子,道:“罢了,我也管不了他了。”
洛延泫被带走时,陶桓恩没能拉住她。待他想上前,却被小路子挡了去路。
小路子知道主子心急,可也不能错了分寸,因而劝道:“世子,这是洛家家务事,咱们还是别管了。”
陶桓恩看着被洛世泰拖去的洛延泫,只能蹙眉。他到底不是洛家人,不宜插手他们家的琐事。
他思忖了一会儿,便说:“先回了泠姨再说。”
小路子忙应下,主仆二人便匆匆往沉雪庐走去。
洛延玉和苏岑岑正习学古琴,忽而听见外面吵吵嚷嚷,都觉得不对劲,两人便走出屋子去。
只见洛世泰竟拉着洛延泫往老夫人屋子里闯,洛延玉顿时沉下脸来,拦在二弟跟前,掰开他的手骂道:“你昏了头了,她才多大你这么生拉硬拽的。一家子兄弟姐妹,她便是有了不是,自有二婶婶管教他,轮得到你动起手来!”
洛延泫已是被生生吓哭,手腕红了一遍,她只觉得突突地疼。她抱着洛延玉,哭得撕心裂肺,眼睛鼻子透着红。
“晏儿不哭,”洛延玉蹲下身,忙用手帕替她拭去眼泪,心疼地抱了抱她,好生安慰着:“大姐姐在这儿,没人能欺负你。”
“你究竟是谁的姐姐,怎么总向着旁人?难怪张家不要你,若是知道你是这样胳膊肘往外的,谁家能要你做媳妇,”洛世泰冷笑道:“你要偏帮她,可别后悔!别看这贱丫头年纪小,勾人的本事可多着呢,若不是她,三弟怎么会摔断了腿!”
“我没有……”洛延泫有气又委屈,哽咽道:“那园子又不在碧落汀里,难道只许你们去玩,我就不能进去的。几时这不是我家了,我是半步都不会踏进来的。我自放我的风筝,哪里知道三哥哥会摔了。大姐姐,真不是我……”
“你二哥哥是个糊涂人,咱们不理他,不哭了……”洛延玉初时还气恼二弟口无遮拦,一听三弟摔伤了便也担心起来,忙问:“三弟摔哪儿了?”
“你问这贱丫头,都是她勾出来的故事。”
“二公子便是有气,也不能红口白牙诬赖到我们姐儿身上来。”莲枝跪下哭诉:“姐儿今日只在园子里玩,连假山那儿都不曾去。三公子摔伤了,二公子怎么能说是我们姐儿的不是。”
一时众人七嘴八舌,各为其主,苏岑岑怕惊动老夫人,忙也上前劝着。众人围成一团吵吵嚷嚷,惊得树枝上的鸟儿纷纷逃走,又引出不少人来看热闹。
半晌过后,老夫人便被扰得无法休息,她皱眉道:“怎么回事?”
沈嬷嬷刚要出去,杨嬷嬷抢先一步进来报,说洛世润摔断了腿,正哭闹不休,郭娘子也心疼得哭了几回,只恨不能替他受苦。
老夫人才转醒,方才还有些迷糊,这会儿却被杨嬷嬷一席话惊得清醒不已,她只拍了一下床榻,喝到:“跟着三哥儿的人都是死的,由着他摔得这么厉害!?打二十棍子撵了出去!”
杨嬷嬷和沈嬷嬷自是知道老夫人震怒,忙跪下求情。
“阿溪,你去带了他们进来,”老夫人看着沈嬷嬷,说:“今日我却要来审一审这桩公案了。”
沈嬷嬷看了一眼杨氏,应了一句,便叫人开了正门,引着一众小主子往老夫人跟前去。
洛延玉见沈嬷嬷面色凝重,偷偷凑到点翠耳边嘱咐了什么,点翠转头就跑,并不惹人起疑,只当她是去办什么差事。
“祖母,祖母替三弟做主!”洛世泰到底也还是不大,沉不住气,也哭了出来。他自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顿骂的,可他也不叫洛延泫置身事外,都是她那风筝起的因。
“你起来,”夏氏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亏得你祖父不在这儿,否则定要叫管事的狠狠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苏岑岑看了洛延玉一眼,按住她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自己则端了茶盏来,递给夏老夫人,上前劝慰道:“老夫人消消气,小儿家打打闹闹,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底下人没用,自己不安生,非挑唆小主子栽到旁人头上,好撇清自己来,老夫人若是为着这个生气,岂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夏老夫人听了,便也顺了口气,又见孩子们哭的哭,气的气,也有些乏力心累。她到底不是年轻媳妇,也禁不住时常动怒,便想着要打发他们走。
“你去告诉你家娘子,晚些时候,我去三哥儿那儿瞧瞧。”她看着杨嬷嬷,问道:“大夫请来了吗?”
杨嬷嬷听了,忙说:“早去请了,奴婢出来时,孙大夫正瞧着。”
“嗯,”夏老夫人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就叫三哥儿好生养着,长鸣护主不利,断然不能留了。你去问你家娘子的主意,若是有好的,她自行递补上去就是,我不过问。”
杨氏磕了头,也只得回去复命。临走前,杨嬷嬷瞥了苏岑岑一眼,显出些不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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