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用过早膳,洛延泫往隔壁子归橱内练字。她尚且开蒙,听不懂四书五经,只能学一些简单的三字经千字文等打发时光。

子归橱不设门扉,只用一副六扇画屏遮挡,门外朗朗读书声清晰可闻。

洛延泫有时练得手酸,便会停下来听一听兄长和世子的诵读。初时她觉得吵闹,根本不能静心读书练字,可不过三五日,她便能屏声敛气专注己任。

“晏儿,”宋淮见她已有几分入门,便在外头唤道:“今晚汴河附近有烟火夜会,可要出门去逛逛?”

一听说能出门赏玩,她自是喜上眉梢,这汴京的夜市繁华如白昼,她早就想去逛一逛了。

“早想见识京师繁华,果然好极了。”洛延泫忙道,迫不及待往自己的寝室走去:“我这就去准备。”她忙不迭地绕过屏扇,自是欢喜不已,见洛世儒和陶桓恩一左一右正在做文章,她便止住脚步回头问道:“四哥和陶哥哥一块儿去吗?”

宋淮摸了摸胡子,道:“既是出门,自然是一块儿出去的。正好,让潮平做东,好好领略京中风光。”

陶桓恩含笑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洛延泫便好奇地坐到他身边,双手趴着矮几问道:“咱们去哪儿?”

“东风阁位于汴京城人潮汇聚处,在那儿登高望远,风景最佳,”他回想着京东的情景,说道:“想来你和洛衙内会喜欢。”

听见他亲和中带着些许客气疏离,不知怎么,小女孩心头闪过一丝失落,似乎没有像方才那样雀跃的心情了……

“若是不喜欢,换别处也可。”

“不必费这般心力,陶哥哥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她忙收起那不易察觉的心思道,生怕被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不喜欢这处地方。

陶桓恩微笑道:“那晚膳多吃些,夜会历来与民同乐,喧闹至深夜也是寻常事。”

盛夏夜市本就繁华,炎热使人难以早早入眠,因此三五成群结伴相聚纳凉的并不在少数。初时朝廷下令宵禁,百姓只能在家中活动。奈何长夜漫漫,上至官民下至百姓,都欲往汴河纳凉赏景,官家便特许炎夏时节暂停宵禁,通夜市。

酉时一过,天色还未全然暗下,一辆马车就候在了黛山草庐外。这马车上并未挂上礼国公府的昭示牌,但依然比旁的车架奢华一些。

洛延泫沐浴更衣,早早候在影壁前翘首相盼,流露出急切之色。

“怎的来得这样早,去车上等罢。”陶桓恩换了一袭棕黄书生道袍,徐徐夜风拂面而来,长袖飘飘,好似下一刻少年便能羽化登仙而去。

莲枝和海棠朝他欠了欠身,便跟着自家主子迎上去,却不见守继和洛世儒。

“哥哥不来吗?”她好奇道。

小路子便笑着解释道:“原也是打算一块儿出门的,可衙内更衣后有府上的使者来,说家中来客,请衙内去会客。”

洛延泫听了越发疑惑,什么客人,值得父亲巴巴地打发人来接兄长回去。

“听说,是洛夫人府上的旧人之子,叫什么鹿鸣……”

“鹿鸣哥到了?”洛延泫心中也是欢喜,并不留意身边少年眼中那渐渐隐去的光彩,好似有什么牵动着他的悲喜。

小路子看见主子的神色,才觉自己说得多了,以至于世子心生不喜,忙告罪道:“奴婢失言了。”

“小姐,快到时辰了,既然哥儿去会旧友,咱们自去寻开心就是。世子殿下站了好一会儿了……”海棠小声提醒道:“一会儿去得迟了,可看不成热闹的。”

她抬头见陶桓恩好脾气地等在原地,对于兄长临阵脱逃一事,倒也不甚在意了。况且兄长不喜欢陶桓恩是眼见的事实,与其三人尴尬出门,不妨两人结伴,至少大家尽兴。

小路子感激地看了一眼海棠,忙伺候着两位小主子上车。

马车慢悠悠往汴河而去,洛延泫开了窗格,听着外面人声鼎沸,不由感慨京都繁华。江南水乡胜在风景宜人,北方京师却是另外一处景象。

官道宽阔,两旁食肆酒肆鳞次栉比,街头更是商贩聚集,热闹喧嚣。明亮的灯笼悬在屋檐底下 ,好似两条长龙,一路延向皇城丹凤门。

行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一僻静处。

附近却也灯火通明,只是不如方才嘈杂,街巷还有厢军巡视,肃净不少。马车自有伙计牵着去后院安置,洛延泫便站在陶桓恩身侧,仰起头望着那几乎高耸如云的楼宇。

汴京酒楼四处林立,三教九流自是汇聚一堂,可偏偏这东风阁独树一帜。因他靠近皇城,寻常百姓自是难以企及,来往的多是文人贵胄,自然也颇受官眷的喜爱。

掌柜在东门外迎候了许久,一见陶桓恩就躬身作揖道:“见过世子。”

“今日有客,不必如此,”他平和说道:“雅室备好了吗?”

“世子同小娘子一道,随小人来。”

洛延泫一路走着,四处庭院森森,几处松柏都修剪得十分精致,奇花异草自是大开眼界。若说前面的楼宇还稍显的喧闹,后面便又是另外一番氛围。

幽静、恍如隔世。

雅室在东风阁最高处,洛延泫进了内室后几乎要瘫倒在地,动也不想动。躺了好一会儿,她便转过头,双眼正巧对上一扇窗户,只觉凉风习习,似散去了夏日的燥热。

门外礼花爆炸声震耳欲聋,小姑娘便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看着那五光十色的斑斓火焰,洛延泫迎着冷风,忽然觉得不虚此行。

陶桓恩靠在窗厩旁,仰头望着夜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陶哥哥,往年你也曾来这儿看烟火吗?”才问出口,洛延泫就觉失言,心里那一点不易觉察的在意此时被生生放大,她好像说了不该说的……

陶桓恩闻言转过头,看着小姑娘一连几遍的脸色,忽而觉得洛世儒不来倒也是件好事,如此,她心里想的就只剩自己了。

“以往,会来这里小坐,但无心赏景,”他淡淡道,转头看向那墙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孤身独处哪里来的惬意,不过是清冷自省罢了。”

洛延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卷轴上的佳人,一颦一笑栩栩如生,画卷上落款处为无名氏,但即便外行如她,也能看出作画之人的良苦用心。

小路子推开纸们,端了抹茶和点心进来,笑着说:“主子和洛姑娘用些吃食,方才奴婢去打听了,才开了头,后头还有好些热闹的。”

洛延泫闻言便趴到窗口看风景,四处有山川,远处花火连绵,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人人都争相望向夜空,面含笑意,好似苦夏也变得有趣。

莲枝和海棠也觉得有趣,不住地望向窗外。修川虽也有世家燃放烟火,到底不比汴京盛景。一朵朵的,那样色彩斑斓,又是那样精彩绝伦。

“但凡太平盛世,这样的场景便是旧例,明年,咱们也在一处赏景可好?”陶桓恩见几个女孩子看得这般入神,便让出位置来,问道:“你看可好?”

“好,这样好的景致,独自一人也太清冷了。”她笑弯了眼,满口应道:“我每年都和陶哥哥一块度苦夏……”

陶桓恩只觉得烟火戏忽而点燃了整片漆黑夜空,洛延泫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一声响亮的炸裂声直冲云霄,绽放出一朵明艳动人的凤尾花。

有那么一瞬,让他心里生出了点点暖意,他垂眸笑了笑,只当她童言无忌。

两人正看得出身,陶桓恩的眼睛无意间瞥到了两个身影。少年蹙了蹙眉头,并不乐见这两个不速之客。

那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女孩,皆是华贵之态,衣裙鲜丽,手持纨扇,似偷跑出来的一般,往楼阁走来。

“我也算是这里的常客,竟不知后院一带这般静谧幽美,”那身着水红色襦裙的少女不免感叹道,虽有畏惧,但依旧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慕心,听说你大哥住在宫中,这些日子让你父亲母亲轻松不少吧。”

那紫衣少女听了,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事。我这位大哥哥一向孤僻,自视清高惯了,仗着吉安殿太后娘娘喜欢,从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他不在正好,也省得惹父亲生气。”

“你这话不对,你大哥也是你父亲的嫡长子,总归父子之情是断不得的。”女孩劝道:“他自幼丧母,也是可怜。”

“你怎么张口闭口我大哥,你该不是动了春心,想做我嫂子吧,”紫衣少女调笑道:“听我母亲说,我父亲那原配嫡妻留了一大笔产业给他,将来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红衣少女忙嗔怪道:“作什么说这些没首尾的话,京城中多少王子王孙,怎么也轮不到他呀。”

“你既如此想,那便好,”紫衣少女又说:“我二哥不错,你不妨考虑他,左右都是做我嫂子,大嫂二嫂的,又有何不同……”

红衣少女笑骂道:“你个小蹄子,莫不是没旁的话来说,偏就拣这些没羞没臊的来编排,看我不打你。”

两个少女在园互相追逐,好不欢快。

洛延泫听她们说什么大哥二哥的,并不往陶桓恩身上想去。后宅之间你争我斗,她也是见过的,方才两人之间的神态,像极了修川家中的六姐。

陶桓恩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窗子。

她不解回头,听着外头轰鸣声,问道:“烟火戏还未完呢,咱们不看了吗?”

“已看了好一会儿了,”他说道:“眼睛不涩么,晏儿不妨吃些果子茶点,休整一会儿再看。”他复看向小路子,点头道:“去把那道桂花糖糕拿来。”

小路子会意,便匆匆推门下楼去。

他打开暗格的门,拉了拉绳索。那绳索另一头连着一只铜铃,铜铃一响,便是信号。掌柜耳力极佳,听见动静忽的变了脸色。他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带了几个人,匆匆往后院走去。

这时,两个女孩也见到了阁楼上灯火,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皆好奇那屋子里是何方人物。按说官眷相会,都该聚到前头去。怎么有人,偏爱躲起来自娱自乐的。

“不然,咱们上去瞧瞧。”紫衣姑娘大约有些出身,颇有些自信道:“谁会和我们这样的孩子计较,别怕。”

红衣姑娘还是拉住了她,悄声道:“万一,上面是……”

陶慕心听了,自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天底下并非人人都会买他们礼国公府的面子,那些阿谀奉承她的贵眷,不过是忌讳这宫里的宸妃,哪里是因为她礼国公府。

她家族中的一位姑母自小进宫,因是庶出并不起眼,可饶是如此依旧叫她蒙了盛宠,生了一位口碑极佳人人称颂的四皇子。

太子虽立,陛下健在。三皇子和沈贵妃蠢蠢欲动,那宸妃与其所出的四皇子便也有机会。眼下沈贵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东宫,并不将宸妃母子放在眼里,但她那般精于谋划,免不了将来对付她姑母。

陶家人又一向刻薄寡恩拜高踩低,上至族长,下至儿孙,皆与利益相维系。她曾听母亲提起过,父亲因晋王一事,费了不少工夫才摘干净,家中已累世基业,自然要牢牢抱紧宸妃这一线希望。

“哼,有甚可怕,今早我才进宫请安,姑母说近来官家正与朝臣商议边关战事,太子又整日困在太庙习学,但凡不是这两人,以咱们的身份汴京城里便没有什么可怕的。”皇子公主可不会随便出宫,尤其是在东宫采选时期,更不能随意走动。

想来想去,紫衣少女越发胆大起来,拉着红衣少女便推开了楼门。

一道黑影突兀站在她们跟前,两个少女惊吓尖叫着退了几步。

“女公子勿要惊慌,”掌柜开了暗门,先一步挡在她们跟前,笑着道:“黑灯瞎火,二位女公子怎么绕道后头来了?”

两人冷静了下来,心有余悸。紫衣少女深觉丢脸,提高声音训斥道:“你走路怎么没声!若是将我们二位吓出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赔?”

“女公子赎罪,老小儿也被吓得不轻,”掌柜因笑着解释道:“这楼宇在修缮,所以小老儿不敢大力踩踏,恐一时坏了。女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不知这工匠艰辛,小老儿向二位赔罪了。”

“你可知他是谁,她可是礼国公府的大小姐,官家宸妃娘娘亲侄女,容不得你这般轻怠。”红衣少女色厉胆博,非得借着话头把闺蜜出身威慑一番,好叫旁人不敢寻她的错处,又说道:“你若是有眼无珠,可别怪我们明日就拆了你这东风阁。”

掌柜见惯了这样娇惯闺秀,一抬头也不知怎么称呼,忙到:“原来是陶府的女公子,小人失了礼数,若女公子不嫌弃,今日小人做东,二位的帐记在我头上,就当是小人赔礼道歉了。”

这般低声下气,两位少女也终于是顺了气。

楼阁上走了几位粗壮的嬷嬷下来,低头道:“楼上几处地板腐朽,工人说还得更换几块板材,方才差点掉下去。”

掌柜听了,蹙眉道:“既然是人命关天的事,叫他们仔细着,我这东风阁还是要做生意的。”

嬷嬷瞄了一眼两位少女,眼中故作意外,却也不敢多问,忙又低下头去。

“哦,二位女公子迷了路,巧在遇上了我,嬷嬷替我送他们去前面,别叫她们家人着急了。”

红衣少女拉了拉陶慕心的袖子,担忧道:“回去吧,我娘该寻我了。”

“小人眼拙,不知这位女公子如何称呼?”

紫衣少女抿嘴一笑,自视甚高,道:“她父亲是兵部侍郎崔盛。”

“原来是崔大人家的千金,小人冒昧了。”

崔盈华自然不愿意和一个商户攀谈,也着急回去,便也不理会他,只拉着陶慕心离开了。

看着那走远的两人,黑暗中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有劳了,”小路子从暗门中走出来,含笑看向远处,道:“事出突然,曹大哥果然急中生智,今日之事,曹大哥该记一功。”

“路内使廖赞,为主上分忧,是某分内事。”曹掌柜一双眼睛迎着月色,露出坚毅果敢,又说:“请内使和主上放心。”

“好,”小路子看着他,含笑道:“曹大哥自去忙吧,想来也不会有人再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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