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卉攥紧帆布包带,当下的情况只能容许他大脑空白地犹豫两秒,最终还是默默上了车。
和虞知羽隔着中央扶手,紧贴着车门坐下。
见青年低敛着眼眉,精巧挺翘的鼻子紧张得轻微翕动,像是生怕被什么怪物吃掉一般,虞知羽轻笑一声。
“别担心,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我们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聊,好吗?”
云卉将手放在双膝上,坐姿僵硬又端正,轻轻应道:“……好。”
说是要聊聊,结果车内一片寂静,虞知羽没再说话,云卉也不知所措,只能盯着窗外发呆,不知道这辆车要开到什么地方去。
“平时课程紧张吗?”
虞知羽忽然开口,语气随和平静。
云卉:“……还好,一周几节课,其他时间都在练琴和表演。”
“住在学校宿舍吗?”
“是的。”
和不熟悉的人处在密闭空间内交谈让云卉感到不适与紧张,回话时视线忍不住往外飘,发现车辆开进了一处别墅区。
京音大后方有个别墅群,有些户主会将空置的别墅放出来租给有钱学生居住或是当做团建轰趴场所,之前小组活动有人提议去别墅团建,但云卉没去。
云卉还在困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车辆已经缓缓停在了其中一栋修缮精美的别墅前。
“小卉,下来看看。”虞知羽拢拢自己的皮草外套下了车。
云卉只得乖乖下车,跟着走进别墅大门。
大门边站着的看似是私人管家样貌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走上前来。
“虞夫人,今天一早就叫了保洁队过来仔细打扫了一遍,平时每隔两天就会大清扫一次,随时都可以入住。”
“围墙四周还加装了几个监控器,任何可疑人员在附近徘徊都会被记录。”
说着还看向后边的云卉,神色略带谄媚地笑笑。
“好。”虞知羽语气淡淡扫过,回头弯眸示意云卉,“这里走去学校应该很近吧?”
云卉怔了片刻,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猜测。
私人管家也是个人精,立刻反应过来这套房是给谁准备的,于是靠近云卉开始介绍房型。
“这套有四百五十平,是我们小区品质最好的一套精装修别墅,总共有三层,后方还有一个小型游泳池……”
云卉感到有些茫然和晕眩,这是要将这套房送给自己?还是让他住进来……?
明明他和虞家人才见过一次面,这样是不是太着急了?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他很难不多想。
云卉脑子乱糟糟的,走到房门口时开口打断了私人管家的殷勤介绍。
“对不起……如果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暂时都不能接受……”
他看向已经走到客厅中央的虞知羽,蓦然发现她身前是一架通体漆黑的精美钢琴,云卉一眼认出是施坦威。
虞知羽随意将手搭在琴键,指尖按下,清澈圆润的音色蹦进云卉的后颈一路窜到尾椎,几乎让人打一激灵。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云卉看着钢琴的眼神都直了。
学校里只有两架施坦威,而且只有大型表演会时才能用到,平时练习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能拒绝施坦威。
更何况上面还镶着黑钻。
云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钢琴旁边,眼巴巴地盯着看,却不敢用手触摸。
云卉在七岁时开始学琴,云宏斐给他提供了品质不错大概十来万的钢琴,日常学习练习接触到的基本就是雅马哈、波士顿一类品牌钢琴,唯一一次接触到施坦威是在一次高级酒会上,云卉被邀请弹奏。
价格差距了几十倍,演奏时灵魂与琴键共震颤。
施坦威也分多种等级,虞知羽面前这架镶了黑钻的……
云卉不敢想象是有多么价格不菲。
云宏斐是挺有钱的,但也没有有钱到动辄给买上百万的钢琴,更何况自己对于他而言,只是个替代品,不值得投入这么多。
“确实是给你准备的,但我没买下,只是长租而已,本意是想给你提供一个安静练琴的地方,我不太懂钢琴,这个牌子应该还不错的吧?”虞知羽笑道。
“你愿意在这里住就更好了,离学校近,自己住着也舒服不是吗?别担心,斯寒一般都在公司旁边住,这里是独属于你的。”
云卉将目光从钢琴上扒开,重新落在虞知羽的脸上,神色显得犹豫不决。
干脆的拒绝现在对他而言有些艰难了。
虞知羽:“不用想太多,这单纯是我们两一个小小的交易,和你父亲他们没有关系,只是来征询你的意见。”
“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和斯寒培养起感情来,但不会勉强你,假设今后真的没能走在一块儿也无所谓,你无需顾虑。”
“今天就找你来是因为时间比较紧,我明天要飞巴厘岛,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何时了,你随时可以住进来,和私人管家联系就好。”
虞知羽的声音平稳柔和,云卉敛眸听着,心底的不安和迷茫被抚平不少。
难怪虞家的企业能蓬勃发展,这位谈判家太懂得怎么快速抓住对方的需求点和顾虑。
“至于其他的,就让斯寒和你沟通了,该给你们年轻人一些空间。”
虞知羽最后说道。
云卉没有继续犹豫很久。
钢琴的诱惑占据了大部分的理智,其他方面想想自己也不吃亏,即便以后婚事没有谈成,不过就搬走而已,似乎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虞知羽还问若是不放心,可以签订一个免费租住的合同,清澈且毫无社会经验的研究生云卉摇摇头,觉得没有必要。
要是签了,像是很不信任虞女士一样,云卉直觉觉得对方是个讲信用的好人。
后来也的确印证了云卉的第六感。
私人管家带两人转了一圈别墅,虞知羽又拉着云卉聊了会儿,才将人送回学校。
“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打给我,我都在。”
虞知羽撩着头发朝云卉说完,车子便扬长而去。
望着迈巴赫的车尾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云卉还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明白这是虞女士在表示他们的诚意,至少通过目前的几次沟通,能感觉到双方需求和频道都是比较匹配统一的,云卉没有觉得反感或是被冒犯。
老实说,他现在真挺想马上搬过去,和施坦威好好“亲密”接触一番。
午餐照例在学校食堂解决。
云卉盯着盘里的老熟人照烧鸡腿看了几秒,没什么胃口地夹起来放进口中缓慢咀嚼。
“云卉!”
陈雨琳的声音忽然从对面冒出来,云卉抬头看见这位活泼热心的同门女生在对面坐下,饭盘里盛着丰盛的饭菜。
陈雨琳语气活跃:“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饭堂,我记得你平时都得练到十二点多。”
云卉一般不太愿意搭理人,但陈雨琳是联弹搭档,是同门,还很关心自己,时间长了也渐渐被软化。
就像一只习惯性缩在角落的刺猬球,旁人对着露出缝隙的一点软肉挠了很长时间,看似依然紧紧团着,实际四肢都已经软软瘫着马上就能敞开身子。
“上午办了点事,就没有练琴。”
云卉嘴里还嚼着,回话有些模糊,眨着淡琥珀色的眼眸认真注视着对方。
“难怪呢!对了,你看群了吗?这周末钢琴组说一起去浔枫山登山,第一峰这周六开放,据说日出风景特别好。”
陈雨琳兴致勃勃,在云卉的注视下仿佛被鼓励了一般,“要不要一起去?”
尽管之前向云卉发出的邀约都被拒绝,她依旧没有被打趴下。
总觉得今天的云卉不太一样,像是可以被成功邀请。
她有些兴奋,像是习惯性地想去触碰交谈对象的手,自然落了空,不过自己并未注意。
云卉的确没有同之前那样快速拒绝,他默默将手曲起靠近自己胸口,而后细眉短暂地皱起一秒,漂亮的脸上的茫然和犹豫转瞬即逝。
“好,我也去。”他轻声道。
这两天他想了许多,联姻意味着自己即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会与他人产生联系,一味地只知道逃避只能让他永远固步不前。
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病,但终归要学会怎么和别人相处。
不能让云宏斐的阴影永远笼罩在头顶。
*
今天云卉没有练太久琴,晚上八点多就开始往宿舍走。
手机里新组建的登山小群里十来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云卉默默窥屏。群里大部分人他都有印象,不过自己几乎没和他们说过话,心里有些社交前的紧张与忐忑。
但这个忧虑没能压过他小小的期待与跃跃欲试。
跟小孩春游前激动得睡不着觉的感觉有些类似。
所以云卉早早就准备回宿舍,查一查登山前需要准备些什么衣服用品。
头顶的路灯倏地闪烁一下,云卉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前方灯光不够明亮而显得晦暗的道路。
前方有一家咖啡店,今天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冷冷清清地散着一点暖光。
云卉越来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有东西从黑暗中舔舐过来,不禁加快了脚步。
手臂被忽地紧紧抓住。
感觉体内细胞都被惊吓到横冲直撞,无声的惊叫压抑在胸腔,云卉紧抿着苍白的唇,条件反射往身旁看去,瞪大的双眼泛着红圈。
“谁……”
“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怎么发信息都不回。”
云亭阑披着一件灰色毛呢大衣,紧皱的眉毛上结着细不可见的冰晶,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抓着云卉手臂的力度大到让他感到生疼。
惊惧感如被戳爆的气球咻咻地溜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和气愤。
“你是不是有病?”云卉被气到扔掉素质,“你来我学校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跟你感情这么好了?为什么要回复你?”
童年时期云宏斐掩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暴怒与神经质总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导致云卉一直对外界状况更加敏锐,也更容易受惊。
雪白的耳根因为恼火而染上淡红,云卉硬生生忍住没给对方欠揍的脸一巴掌,谁知云亭阑还笑了出来。
“好狠心啊哥哥,我可是在这吹了一小时冷风。”
云卉不想看他:“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你真没看我发的消息吗?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云亭阑拽着云卉力气大得离谱,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外面冷,进店里喝杯热的呗。”
“……”
云卉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云亭阑拿着两杯热饮走过来,不清楚他想干嘛。
趁着空隙时间他刚刚翻看了云亭阑发来的消息,大概意思是他收集到一些关于虞斯寒的信息,想跟自己见个面讲讲这件事。
搞不懂他对这件事产生这么大的兴趣是想做什么,之前一时兴起又反悔,而云卉会被叫去联姻全是云亭阑引的火。
“有话就说,别浪费时间。”
云卉双手插在衣兜里靠着椅背,弧度恰好的下巴被高领毛衣遮挡,以至脸庞上占据了大半位置的眼眸存在感变得更强,笔直的长睫在光线下落下阴影。
蒙着一层雾气的双眸披着淡漠的外衣,底下似藏着只林中迷茫的麋鹿。
云亭阑就爱看他哥这幅强装冷淡的样。
“其实我也纠结了好久,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今早才拿到这个信息的,但又担心,哥哥还没跟那虞斯寒联系上,就伤害你们的感情……”
云亭阑动作悠闲地将热饮推到云卉面前,剩下的话被对方不悦的一瞪给瞪了回去。
“好吧好吧不说了,你直接看吧。”
云亭阑将手机打开递给云卉,画面上显示的是一个视频。
视频里光线很暗以至于整个画面都比较模糊,开头是一阵粗重的鼻息声,伴随着仓促晃动的画面。
很快画面基本固定了视角,是从下往上拍摄的角度,看起来像是在偷拍。
粗糙的水泥地上跪趴着一个壮实男人,仔细看那人身上大片深色的痕迹都是血迹,两条腿被掰折成了令人心惊的角度。
四周站着不少人,穿着黑色衣服看不清面容,松松散散地将那人围在中间,却犹如铜墙铁壁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人抖得筛糠般,疼痛与恐惧让他不断扭曲呻.吟。
几米处的老旧沙发上坐着个人,姿态随意,指尖掐着烟火明灭。
云卉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尽管画面光线模糊,脸庞阴影的轮廓和身形都非常像……虞斯寒。
男人将烟递进唇边深深吸了一口,一点光亮映出那双眸色极深的双眼。随后剩的大半烟头扔在地上,再被皮鞋轻描淡写地来回碾灭。
他起身走到浑身是血那人面前,手刚抬起,旁边站着的黑衣服立刻给他递了个东西。
一把左轮手.枪。
开膛的清脆响动很细微,但足够让那人死鱼打挺忽地痛哭求饶,污浊的哭声在空旷的寂静中飘飘荡荡,云卉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颤。
虞斯寒说了几句话,大概说的英语,但音色低沉模糊听不太清。
也许是嫌那人哭得吵闹,他抬脚踩上那人还健全的手腕,爆发出的凄惨叫声轻而易举压过骨头碎裂的动静。
虞斯寒举起枪指向地上那人的脑袋,空气静止了两秒。
下一刻,黑黢黢的枪.口转而指向镜头。
他发现了。
“砰!”
视频在开枪前戛然而止,“砰砰”响的是云卉剧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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