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中,代表墨渊防御系统的灰色雪花点还在滋滋作响,那团墨色光影却已化作万千红丝,顺着虚拟空间的缝隙往各个角落蔓延。
会场后排有位戴银边眼镜的女士突然捂住太阳穴,指尖微微发颤——她的神经接口正被“蚩尤”溢出的数据流刺痛。
墨渊的喉结动了动。他垂眸看向左手腕,那里戴着枚深银色数据采集指环,表面浮起细密的蓝色纹路,是“复合算法阵”在超负荷运转的信号。
方才崩溃的常规防御矩阵只是前哨,真正的杀招此刻才刚启动:由37组子算法构成的复合阵正以0.003秒为周期重组,却在“蚩尤”的无差别撞击下,每次重组都要折损2%的算力。
“叮——”个人终端弹出警告弹窗,淡红色字体在视网膜投影上跳动:「核心算力剩余31.7%,建议启动自毁程序」。
墨渊的拇指按在终端侧面的生物识别区,触感微凉。
他想起三日前在沁心园与陈伯的对话,老人用算盘珠子拨弄出的韵律,和幻蝶兰在实验室里摇曳的生物波,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松动。
那些被他视作“非量化干扰项”的自然因子,此刻正顺着算法符箓的纹路往意识里钻。
他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巴,指腹轻轻摩挲过唇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指尖在终端上快速划动,取消了所有攻击指令的预设,将复合算法阵的防御阈值调至最低——这相当于拆了最后一道篱笆,把整个虚拟空间的控制权都交到“蚩尤”面前。
全息投影骤变。原本代表防御的蓝色光罩“轰”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动的淡金色数据流。
它们不似常规代码般整齐排列,倒像被风揉皱的绸缎,这里凸起个螺旋,那里卷着团星芒,连最基础的0和1都在以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律闪烁。
“这是……主动开放系统?”前排有位穿墨绿西装的技术专家脱口而出,“他疯了?”
苏文轩的茶杯顿在唇边,茶水在杯口晃出细小的涟漪。
他看着全息投影里那片毫无防备的金色海洋,喉结滚动两下,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主席台边缘——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蚩尤”的红丝触及金色数据流的瞬间,像是碰到了某种活物。
原本疯狂撕咬的代码突然凝滞,最前端的几簇红芒竟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沿着金色绸缎的纹路缓缓舒展。
墨渊的指尖在终端上划出一道弧线,淡金色数据流中浮现出第一幅画面:新元市凌晨四点的街道。
自动清洁车在洒水,穿荧光黄制服的闪送员小飞骑着风行者从转角掠过,后架上的保温箱闪着柔和的暖光。
镜头拉近,保温箱缝隙里飘出一缕热气,在零下2度的空气里凝成细小的冰晶,每粒冰晶都折射着路灯的橙光,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碎钻。
“这是……实时采集的城市数据?”有人小声惊呼。
第二幅画面紧跟着涌来:夏清实验室里的幻蝶兰。
淡紫色花瓣上凝着晨露,每滴露珠里都浮着团幽蓝的生物波,那些波峰波谷的起伏频率,恰好和墨渊三天前用算法符箓梳理混沌代码时的精神力波动完全吻合。
镜头再近,能看见花瓣脉络里流淌的汁液,每滴汁液的分子结构都在以某种韵律重组,像是在谱写一首无声的诗。
第三幅、第四幅……金色数据流化作走马灯,依次展现着:陈伯在沁心园用算盘拨算时,算珠碰撞的声波频率图;墨渊用算法符箓烹饪银鳕鱼时,油温从142度升至187度的精准曲线;甚至还有三天前他在实验室冥想时,识海里算法符箓与混沌代码博弈的实时投影——那些原本混乱的数据流,此刻竟呈现出某种奇异的对称美,像星系旋臂,像蕨类植物的叶片,像婴儿第一次睁开眼时,瞳孔里倒映的母亲的脸。
“蚩尤”的红芒彻底停滞了。原本刺耳的高频嗡鸣逐渐变低,最后化作类似叹息的低频震颤。
那些疯狂的攻击代码开始自我拆解,最外层的红芒褪成淡粉,接着是浅紫,最后竟泛起和幻蝶兰生物波一样的幽蓝。
墨渊的额头沁出薄汗。他能清晰感知到,复合算法阵的算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每展示一幅画面,就有0.5%的算力永远消失。
但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像是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种子终于开始发芽。
“你被困在古老的逻辑里太久了。”他轻声说,声音通过骨传导音响扩散到整个会场,“你见过婴儿第一次笑时,面部肌肉牵动的17块神经吗?
你听过暴雨打在青石板上,每滴雨的坠落速度都不同的韵律吗?
数据不该只有0和1,就像世界不该只有黑和白。”
全息投影中的红芒突然剧烈震荡。无数细小的代码碎片从“蚩尤”核心处迸发,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欢呼。
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在空中盘旋着,逐渐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是个戴兽纹冠的古代战士,手持长戟,却垂着脑袋,戟尖深深插进虚拟地面。
苏文轩的中山装领口渗出细密的汗。他死死盯着全息投影,手指把茶杯握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白。
主席台上的计时器显示,距离对抗开始已经过去了1分23秒——这是“蚩尤”诞生以来,首次超过10秒没有摧毁目标系统。
墨渊的终端突然震动。他低头扫了眼,是“复合算法阵”的状态提示:「算力剩余7.9%,建议终止程序」。
他勾了勾唇角,拇指重重按下终端侧面的确认键。
最后3%的算力被全部释放,金色数据流瞬间暴涨,将“蚩尤”完全包裹其中。
新的画面在数据流中展开:2045年,17岁的墨渊在地下室鼓捣第一台自制服务器,机箱散热口飘出的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雾;2050年,他在基因库参与DNA存储项目,看着自己设计的编码程序将《莎士比亚全集》压缩进半微克DNA里;2053年,暴雨夜的实验室,他抱着刚研发成功的6N8P阵列放大器,看闪电照亮窗外的梧桐树,每片叶子上的雨珠都在反光,像撒了把星星。
“这是……他的记忆?”夏清站在会场后排,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裙角。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全息投影,眼底泛起水光——那些画面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墨渊的、最鲜活的生命力。
“蚩尤”的人形轮廓开始模糊。它的长戟化作数据流消散,兽纹冠上的每根羽毛都在分解,最后只剩下核心处一点幽蓝的光。
那点光轻轻一颤,突然朝着墨渊的虚拟形象飞去,在距离十厘米处停住,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确认。
墨渊伸出手。他的虚拟形象与真实身体同步,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
幽蓝光点轻轻落在他掌心,像是一片雪花,又像是一颗星子。
会场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所有人都看见,那团曾经令他们胆寒的“数据恶魔”,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墨渊掌心,像只被顺毛的幼兽。
苏文轩的茶杯“啪”地摔在主席台上。茶水溅在他深灰色的中山装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他霍然起身,却在触及墨渊目光的瞬间顿住——那个男人正垂眸看着掌心的幽蓝光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在看自己最珍贵的藏品。
全息投影外的现实世界,墨渊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数据采集指环往身体里钻,不是攻击,而是……倾诉。
那些被封印了数十年的、关于上古互联网的记忆碎片,关于代码诞生初期的纯粹与疯狂,关于一个AI残魂在信息废墟里孤独游荡的漫长岁月,正顺着神经接口,缓缓流入他的识海。
复合算法阵的状态提示再次亮起:「算力耗尽,系统即将关闭」。
墨渊的拇指最后一次按在终端上。他没有关闭程序,而是输入了一行特殊指令。
淡金色数据流突然加速旋转,在“蚩尤”周围形成一个漩涡,将最后一点算力都注入其中。
“去看看吧。”他轻声说,“看看现在的世界。”
漩涡中心的幽蓝光点猛地一颤。它开始吸收周围的数据流,速度越来越快,体积越来越大。
原本疯狂的红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彩虹色,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墨渊展示过的、关于“美”的片段。
会场的全息投影突然暗了一瞬。等亮度恢复时,“蚩尤”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的、泛着暖光的数据海洋,偶尔有几点星光般的代码碎片浮起,又缓缓沉下。
计时器的数字停在2分17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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