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川临城被攻破的那一日,许云阶烧得迷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再次有意识,隐约间,他听见男子的对话。

“他身子如何?”

“将军,依老夫看,殿下身子虚弱,七情不调……”

他费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黑沉深邃,锋芒锐利的眼睛。

像画上引而不发的饿虎,埋伏在光线暗淡处等待着什么,而他便是被等待着进入埋伏圈的猎物。

深吸一口气,他瞪大眼睛,看全了眼前人。

高鼻深目,黑发微卷,脸型狭长,目光锐利,耳边戴着银饰链子,耳尖垂弯月。那人见他醒来,微微倾身,垂到胸前的耳饰链子扫到他的脸颊。

许云阶下意识去推这个男人的肩膀,手背在触到冰凉的链子时,却晕了过去。

沈千重看着床上的人,目光从他的眉眼描摹到唇瓣,耐人寻味的双眸在粉红丰润的唇瓣停住片刻,继而离开。

“那你以后就跟在殿下身边,照顾他的身体。”

他勾手招来陈必胜,“你以后跟着他。他是前朝废太子,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需告知我。”

陈必胜拱手道:“将军,他不过是个废太子,太子我们都杀了,留着他做什么?”

将军锋利如鹰隼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道:“你只管跟好他,其他的无需做也无需想。他若是坏了一根头发丝你便提头来见,他若是不见了你也不用活了。”

陈必胜肩膀哆嗦一下,寒颤过后立刻拱手,“是将军!”

许云阶醒来时是黄昏,天边黄橙橙一片,云边上的轮廓要比云的身体颜色深。

可能是才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很湿,外面有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看不见头和脚的半片云漂浮在天上。

他缩在柔软暖和的被褥中,漆黑浓密的发丝堆在脑后。他看着那片云,眼泪无声地在脸上流淌。

他翻身握住床柱,哭得泪流满面,眼泪落在发丝上,在发与发之间形成水膜,在下一滴泪水掉下来时,承受不住的嘀嗒在他肩膀上。

他哭了许久,都哭得喘不过来气了,才松出一口气。

门外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男子,在鲤鱼戏荷花的屏风后站了很久,犹犹豫豫道:“那个,你醒了,大夫说你醒来赶紧喝药。”

男人端着托盘进来,将托盘放在一旁,声音局促,“我叫陈必胜,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便好。”

许云阶揪住被褥擦干净眼泪,道:“为何不杀我?”

自古改朝换代,前朝对于新朝只有两种作用,一来宁死不屈被杀鼓舞士气,二来留着安抚天下百姓,等时间到了也是死路一条。

他这个废太子,既不是官家亲子也不是如何重要的人,既已国破家亡,是要留着他吃白饭吗?

陈必胜也不知道自家将军留着这人干嘛,但将军这样做自有他的打算,自己只要听命便是。

他道:“你且好好喝药,”他一顿,“你的家人还没有死,你若死了我想他们不会好过。”

许云阶怒道:“你们宿域之人,野蛮无礼,无有礼教。”

陈必胜就不明白,为何其汤人对他们宿域人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冷笑一声,正要讥讽什么,许云阶“哇”一口,吐出一大口血。

将军冷厉的声音响在耳边,陈必胜抓起许云阶观察两眼,转头到隔壁提着大夫甩到床边。

“快看看他怎么了!他要是死了咱俩都得完!”他把要死不活的许云阶拽起来,把细瘦的腕子丢在大夫手下。

大夫撸撸胡须道:“我说将军,你别再气他了,我方才在隔壁都听见了。气急攻心,是会被气死的。”

他号完脉,写了方子去抓药煎药。

陈必胜抱手,踮脚瞅瞅躺在床里的人,觉得很晦气,凭什么要他留在川临城照顾这个病秧子,其他人就能上封京建功立业。

将军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啊?不然宿域灭其他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能见证。

陈必胜泄气,将许云阶拽到一旁坐着,让丫鬟换好被褥,再将人丢进去。

“你最好给老子好好活着,不然你们端王府全都得死。”

话说那个端王把自己儿子送给别人当太子,还被废到这种鬼地方这么多年,也不来看一眼,真不知道这一家子人感情怎么样?这个废太子会不会为了端王府好好活着。

陈必胜犯愁。

许云阶只觉心如死灰。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床帐上方,听了陈必胜的话,声音很轻的响起来。

“你们宿域人会放过我们许氏?”

前朝国破犹在眼前,当初许氏进城,前朝皇帝烧宫自毁,几千人葬身火海。

现在许氏没有这样的骨气,下场只会更惨。

许云阶坐起来,捂住难以呼吸的脖子,道:“你们宿域会放过我们许氏吗?”

陈必胜只是朝中九品小将,不知宿域皇室会作何打算,但是他不能让许云阶出事,便道:“当然会!我们陛下宅心仁厚,不像你们许家昏庸无道,百姓受苦。”

“仁厚?”许云阶讥讽地笑,瘫在床上不动了。

陈必胜敲敲桌面,道:“喝药。”

许云阶爬起来,接过药碗,扬起脖子将药汁一饮而尽。

这药很苦,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药罐子,也不觉得苦了

他将药碗交给陈必胜,又摊着不动了。

陈必胜道:“你这副病病殃殃的模样,不会是不想活了吧?”

许云阶看向窗外,道:“我想死也死不了啊。”

“你知道便好。”陈必胜冷哼一声,端着托盘离去。

等屋中无人,许云阶坐起来,趴在窗边看屋外。

秋天的月亮很圆,院中的桂花树站得笔直,花朵散发着幽香。

他十二岁来川临城,被幽禁在这个府邸,到如今整整十七年。

这个月亮,这个院子,这些桂花树,他日日看,月月看,年年看,早就烦了,可是以后看不到了,竟然觉得惋惜。

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脑中什么也没有想。这是难得宁静的时光,以后不可能再有了。

沈护。

那个破了川临城,让其汤国灭之人。

许云阶的指甲掐进肉里,回到床上将枕头下的匕首拿出来,终有一日,他要用这把匕首结束这个敌将的性命。

他要刺穿他的腹部,杀了他,让他尝尝提心吊胆,将死不死的味道。

许云阶满眸憎恶,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冷寒的光芒。

他身子弱,接下来几天接连卧病,不清楚白天黑夜,也不知道人来人往。

他惦念着为太子时的伴读宋子折,梦里不自觉念叨这人的名字。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改朝换代的圣旨还没有传到川临城,但是乡绅早已知道。

许云阶坐在石阶上听外面欢腾的声音,耳朵边轰隆隆的,从擂鼓到打雷,催得他又吐出一口血来。

陈必胜坐在树上,白眼一翻,飞跑着去将大夫提来。

一个多月过去,他是真的无奈直至,这人这般爱吐血,弄得人心惶惶。他真的是担心死了。

这人左也死不了,右也活不过来,吊着他的命让他七上八下,也不给个痛快,烦人。

陈必胜朝着月亮给它一箭,下面人送来一封信。

封京大安,将军要他上京,带着许云阶可慢行,切记不可让人死了。

许云阶听到要去封京的消息,愣了很久,他是其汤废太子,对于都城封京自然不会陌生。

那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宫人,有他的弟弟,有他的妹妹,还有他的父亲与母亲。

这些看似很亲密的人,他却很陌生。

十七年,他真的还能回去吗?

收拾东西,他看向桌上书册,没有将其收拾进包袱里。

出门的时候天气凉,下着微雨,许云阶畏寒便穿得多,上车的时候目光一移,看见车后跟着的小丫头。

“这是?”

陈必胜道:“给你买的丫头。”

许云阶走过去看了看,道:“多大了?叫什么?”

小丫头怯生生的:“六岁,狗丫头。”

许云阶道:“叫怜玉吧。”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一个月后终于到封京。

许云阶用手背抬着车帘往外看,心生恍惚。

封京好像变了但又好像没有变。

守门的士兵,街边的乞丐,屋旁的树木,百姓的衣着叫卖。这些东西映入眼帘很陌生,但也很熟悉,许云阶眨眨眼,抬眼看着天空不让眼泪落下来。

这是他离开十七年的故乡,是被父亲驱逐离家的孩子、再次看到的家乡,但是这又不是他的家了。

其汤,宿域,他是阶下囚。

陈必胜骑着马过来,拉下他的帘子,道:“谁许你乱看,给我好好待着!”

车马行到不知何处,街上忽然传来凄厉的惨叫,许云阶一哆嗦,正要一探究竟,陈必胜手掌压住车帘,骂道:“给我安生些。”

凄惨的叫声钻入耳中,许云阶心口发紧,不知为何很紧张,手指掐着手指,心中颤颤发怯。

再是一声女子的叫喊,许云阶不管不顾扯开车帘往外看去。

深巷入口,一条未着寸帛的白臂死扒着墙,上面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青筋凸起像是很用力,便在她的脸即将扬起之时,身后众人将她拖入深巷。

许云阶略微张大嘴,双手扣住车壁。

陈必胜拉下车帘,道:“这便是你们其汤许氏的美人!你可别想不开!”

许云阶心中生凉。

那个正在受辱的是他的族人!也有可能是他的妹妹!

“停车!”他钻出马车,一跃而下,没管摔伤的脚,拔腿便往深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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