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把我画得还真不错。”克洛蒂尔德夫人端详着新完成的画像出神,“万一我死掉……”

“又在胡思乱想了。”

“难道不是吗?卢卡。这个时候画这样的像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不过是惯例。”

“我母亲就是因为那个送了命……哦,我是说那个把我生出来的人。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又何必回避呢?这幅画还不错,万一那样的话,也许直到你娶下一个女人之前,你还会偶尔看看我的样子。”

“你的小脑袋里怎么净是奇怪的念头。”

“如果我死掉,你会难过多久呢?”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好了,天不早了,你该去睡了。”

“你还是回自己房里睡吗?”明知故问之后,克洛蒂尔德的目光黯淡下去,她没趣地自问自答,“当然了……不过卢卡,或许养成习惯之后,我会不再需要你的……算了,你去吧,我要再坐一会儿。”

……

“嗯?”克洛夫人半闭着眼睛问,“怎么停下来了?”

“您的头发真是漂亮,软的像丝缎一样,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原来是这个。”这样的恭维让夫人很受用,她颇为得意地回忆着,“确实有人夸奖过我的头发。”她本来想要说被女人赞美还是头一次。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很聪明地把话咽了回去,她转变了个话题,“去把窗子打开。”

“夫人,外面很冷……”

“不碍事,很久以前我就喜欢这样。”

“是,夫人。”狄安娜照做了,拿来一条轻软的羊绒披巾小心地给女主人盖上。

“你真是体贴。”克洛蒂尔德脸上浮现一丝浅笑,仿佛是压抑了很久,她贪婪地呼吸着屋外飘来的混着腥咸海水味的清冷空气,停了一会儿,她不耐烦地低头看着自己宽大的裙摆下略显笨拙的腰身抱怨起来,“这样的日子真是煎熬!”

“夫人,想开点,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狄安娜把手搭在女主人双肩上,俯下身附在对方耳边低声提议,“我知道一个有趣的地方,过些时候可以陪您去散散心。”

“听起来不错,如果能得到许可的话。”

“您就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来办。” 狄安娜动作轻柔地整理着女主人鬓角的几丝略显散乱的头发,自信满满地回答着。

克洛蒂尔德暗自一惊,为了掩饰,她皱起眉头佯装不舒服,掏出手绢掩面咳嗽了好一阵,末了无精打采地表示还是算了吧。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总算熬到了一个人躺进幔帐,她竖起耳朵听着房间的门关上才松了一口气。确认自己是一个人之后,她坐起来深呼了一口气,把鹅绒枕头垫在身后靠在床头,努力整理着混乱的思路。

几个月前,她还一度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幸福之中,平生头一次活得堂堂正正,不必卑微地看别人脸色。对于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她受宠若惊,也投入了全身心的热情回报对方。可是自从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丈夫就搬到另外的房间睡,并且依照医生的建议对她严格地保护起来,无论她怎么样软硬兼施的请求都毫不通融。丈夫过度的小心翼翼让她变得敏感和沮丧,她失望地认定自己不过是一只孕育珍珠的贝壳,在吐出光鲜的宝贝之后就会被无足轻重地抛在一边。此外,身体上的种种不适以及对生产的恐惧都在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对于从未蒙面的生母,她很久以前就丢弃了眷恋,可是母亲的死法却让她想起来就倒吸一口冷气。就算一直命运不济,克洛蒂尔德也总还没有厌世,她满脑子盘算着先把包袱卸下来再做打算,对于肚子里那个让她身心都饱受痛苦的孩子,并没有多少牵挂。她希望是个儿子,那就足够了……

转过年的二月末,法利埃洛家添了个健康的男孩子,取名叫托马索。四月里,为孩子的母亲举行了安产感谢礼。在漫长的深居简出之后,克洛蒂尔德夫人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覆着金纱的枣红色丝绸长裙把她曼妙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完全看不出刚刚生产过。光亮的头发服服帖帖地从中间分成两半,在脑后梳成发髻,戴着点缀了珍珠和宝石的发套,两鬓垂下的波浪形发卷让她显得妩媚而俏皮。脖子上只是简单地挂了串红珊瑚珠子,却把那鲜嫩的红唇和玫瑰色的双颊映衬得分外引人注目。虽然结婚已经一年多,但卢卡·法利埃洛却像是有意地把夫人隐藏起来,除了那场参加之人甚少的婚礼之外,夫人从没有在正式场合露过面。因此,克洛蒂尔德夫人一亮相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男人们----年轻的和上了些年纪的----用倾慕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她,全然罔顾丈夫那含着妒嫉的隐忍目光。而女人们则以她们特有的天赋飞快地从女管家那里打探清楚了她的底细:只有1000个杜卡特的嫁妆。这个结果让她们感到颇为平衡,心满意足地暗自鄙夷着年轻的美人。不过那位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夫人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礼貌而淡漠的微笑迎接着所有的人。

卸去了一切装饰之后,克洛蒂尔德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打量着自己的面容。尽管在人前谨言慎行,但她对自己的魅力心知肚明。轻浮也好,虚荣也罢,出尽风头的一天像是甘霖一般滋润着她那因为落寂而趋于干涸的心田。几个月来她用尽种种伎俩而一直未曾得到的丈夫的关注,此刻头一次显得无足轻重。男人们眼馋的目光和丈夫强压住的咬牙切齿的怒火让她扬眉吐气。她无意做个名声狼藉的浪□□人,却乐于享受报复的快感。特别是自从她亲自照看小托马索的请求被“依照惯例”拒绝之后,对于丈夫就又多了一重怨恨。似乎是为了庆祝,她让狄安娜取来很久没碰过的鲁特琴,在房间里自弹自唱。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示意狄安娜去开门,卢卡站在门口。

“看来您的心情不错。”他紧绷着脸,挤出一句话。

“您说的对。”克洛蒂尔德停下来,对着女仆吩咐,“你先出去,过会儿我会叫你。”

“我真该感谢您拨冗在您的房间里接待您的丈夫。”卢卡冷笑着,用着恭敬的称呼。

“哦,不,我才应当受宠若惊,在7个月还是8个月之后,您终于有闲暇来探望您的妻子。”克洛蒂尔德放下鲁特琴,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她坐直了一本正经地询问,“那么有何见教?”

“关于您今天的某些……不大恰当的举止……”卢卡本来打算就着今天的感谢礼,和妻子结束分房而睡的日子,但妻子的冷淡让早先的妒火重新燃起,“想必您自己也知道吧。”

“比如?”克洛蒂尔德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用了很多年的乌木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头发。

这个问题让卢卡无言以对,毕竟今天夫人的表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那把梳子却不幸成了替罪羊:“看来您还真是怀旧的人。”

克洛蒂尔德一惊,她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涕泣。卢卡不仅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言语。

“我来是告诉您,我希望搬回来睡,和从前一样……如果您同意的话。”

“不。”克洛蒂尔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很快又委婉地补上一句,“我想清静一段时间,毕竟已经习惯了。”

“那么我恭候您的吩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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