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利埃洛夫人一直独个住在自己房里,她每天要睡到将近中午才起来,单独用餐过后,花上不短的时间梳妆打扮,然后在女仆的陪同下坐上贡多拉去码头上闲逛,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家来。偶尔待在家里的时候,多半是因为预约了裁缝或者珠宝商。对于家中一切事务完全不过问,只在晚餐时才会和丈夫照个面。她的丈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妻子身上的变化。
“主人,夫人最近......”乔万娜把主人的墨水瓶填满,她很享受这个差事,总要亲自来做,并且把它视作自己的特权。她和往常一样,和主人汇报了家中琐事,话题不知不觉引到夫人身上。
“乔万娜,托马索这些天怎么样”她的主人转换了话题。
“哦,少爷一切都很好,奶妈喂完就自己安静地睡觉。不过,夫人她......”
“托马索好像和你很亲近。”
“是啊,少爷可乖了。”乔万娜一脸自豪地讲着,“见了我就咯咯咯地笑,只要我在,他谁都不要,只让我抱。”
“那么托马索就拜托了,好好照看他。过些日子我会和夫人一起去看他。”
“是,主人。”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乔万娜知趣地闭上了嘴。
“好了,你去吧。”
卢卡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这曾是家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可是如今倒像成了避难所。最近一段时间年轻的妻子刻意躲着他,可又仿佛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这让他很困惑。他有些后悔之前不该不顾妻子的反对坚持和她分开住,也许当时陪在她身边就不会让两人的关系疏离。可大家都是那样,为了让产妇能够好好静养,这也没什么不妥。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他羞于承认的原因:他厌恶地发现寡情淡漠的自己居然变得像只发情的猴子,守在诱人的妻子身边过禁欲的生活就像让贪嘴的猫守着美味的鲜鱼一样艰难。不过好在时间并不长,也不过几个月光景,之后很快会一切正常,至少卢卡是这样认为的。儿子的出生让他欣喜,可是想到和妻子因此而疏远又烦恼不已。为了能专心修复和妻子的关系,他把儿子托付给女管家照管。不过克洛蒂尔德并不领情,反而为了不能亲自照看孩子而和他重又大闹一场,从此和他形同陌路。如果只是夫妇间的吵吵闹闹他倒也能泰然处之,可妻子闹得实在是太出格了。卢卡的心被刺得隐隐作痛,又不好发作,只得躲进书房独自寻求安慰,以维持着那可怜的尊严。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海婚节【1】。因为克洛蒂尔德表示不想随他参加庆典,为了避免尴尬,他让人传话告知她可以随意活动。到了晚上有人来禀报夫人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被带了回来,在仆人们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大哭大闹。他才发现不能再听之任之。
克洛蒂尔德整夜都没有消停,她浑浑噩噩地做着古怪的梦,嘴里说着胡话。她的丈夫面色凝重地坐在躺椅里看着她。在前一天晚上,她公然在众人面前说他枯燥乏味,还吐了他一身。可此刻她像纯洁的婴孩一样毫无防备地蜷缩着的睡态竟然让他无论如何也厌恶不起来。如果就这样结束不和,受那样的屈辱倒也不算什么。他甚至幻想着妻子流着悔悟的眼泪请求他原谅的场景,他准备宽宏大量地和她和好。
“你在这儿干什么?”克洛蒂尔德睁开眼睛后的第一句话充满了戒备和敌意,她爬起来,揉着仍然昏沉沉的头,这和他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
“干什么您应该还记得您昨晚的荒唐举动吧。”
“我干什么了”克洛蒂尔德一脸无辜地反问着。
“关于那个,您最好亲自去问问下人们吧。”卢卡恨恨地说,“看来我对您太过纵容了。您自己可以不顾体面,可别忘了,毕竟您还冠着我的姓,我不会允许您继续胡闹下去了。”
他没有给妻子辩驳的机会,以命令的口吻说下去:“从今以后,我会重新搬进来睡。而您必须严格按照我说的做。”
“今天晚上家里有招待会,你要规规矩矩作为女主人出席。”他确认夫人听清楚之后,站起来走出去,在门口停下来,补上一句,“今天哪儿也不许去,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也不行。”
在黑暗中克洛蒂尔德睁着眼仰面躺着,她忐忑不安地偷瞄了身边背对着自己大概已经睡着的丈夫一眼,低声地啜泣着。曾经期望许久的幸福近在咫尺,现在却变了味。之前一直嫌弃温吞无聊的那个人每天板着脸对自己发号施令,晚上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和自己形同陌路,无论是暗送秋波还是直白示好都不为所动。如果不是那次骇人听闻的当众失态,或许现在自己不必活得如此卑躬屈膝。想起来她也着实委屈:之前种种只不过是想让丈夫尝尝被冷落的滋味,点燃他的妒火,引起他的关注。而实际上,她的确得到了关注,只不过并非基于她渴望的爱,而是基于被冒犯的愤怒。实在是搞砸了,她自怨自艾着。她用袖口擦着从眼角滚落的泪珠,直到哭到精疲力尽,她才恍恍惚惚地准备入睡。突然间,她感到身上覆上一个沉重的东西,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吸,睡裙被粗暴地撩起来......
卢卡端着一杯酒站在敞开的窗边,释放了积聚已久的**之后,恢复了惯常的样子,他冷静地审视着依然躺着床上的女人,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暴行。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克洛蒂尔德喘着气整理着凌乱的睡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肯示弱地不想闭嘴。
“你究竟想要什么?”卢卡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外面透进来的混着花香的空气,“或许我真的是乏味无趣。不过我想知道,你讨厌我吗?”
“说吧,不用害怕。”他倚在窗边,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妻子,“从结婚前你大概就讨厌我。在你那颗功利的脑袋里,同意结婚只是为了摆脱你的家族,因为你讨厌他们胜过讨厌我,是这样吧?”
“如果.....”克洛蒂尔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下去,“如果我说我爱你,你相信吗?”
“为什么?”他有些吃惊,“我记得你曾经不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我小时候曾经喂过一只瘦弱的小猫,只是施舍给它一点吃的,它就贴上来努力讨好我。其实,我并不比那只猫强到哪儿去。对我来说,谁给我一点温情,我就会傻乎乎地对他们死心塌地。从你把我从修道院里弄出来的时候开始,也许我就逐渐养成了对你的依恋。可那时候你把我当麻烦的小鬼头,总是一脸嫌弃。”她突然神色黯淡,“不过也是自然,那会儿我就是个烫手山芋,长得又难看,你当然都不会正眼看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我当然明白,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选择,可我正好相反。尽管如此,我厌烦那种自己永远是卑微被动地被别人挑剔的处境,所以结婚之前我要说些什么来找回面子。”
“原来是这样。”卢卡把酒杯放下,走过去俯视着妻子。
克洛蒂尔德没有起来,只是慵懒地抚弄着乱蓬蓬的头发:“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功利的人。我长大的环境想必你也知道,所以我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也是有情感的人。算了......多说也是无益。”
“我明白了。” 他在床边跪下,不无心痛地在那略微颤抖的樱唇上印上一吻。
【1】威尼斯在耶稣升天日那天庆祝海婚节。传统源于公元1000年,当时的威尼斯总督率领船队征服亚德里亚海,将戒指丢入海中,象征威尼斯与海神的联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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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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