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领空上，一架飞机正在向西逃往公海。
飞机的应急舱门半开着，急速的风拍打在机身上。降谷零的半截身体飘在飞机外，一双手正紧紧抓住舱门。他半眯着眼睛，求生意识让他的大脑现在无比清醒。
“我们是国际执法合作关系，不是对手。你的行动方案太激进了。”
这是赤井在联合行动会议上最后反驳他的话。
当然，降谷零最后把一叠文件摔在了桌子上，一如既往的没有采纳。
——激进？这里是日本本土，任何威胁日本国家安全的事件自然是由公安部门主持，包括此次围捕琴酒的行动细节。
既然如此，公安的行事标准就是联合行动的标准。
降谷零紧紧拉住把手，降落伞包此时就在门框旁，是机舱里赤井踢过来的。急速带来的风攀扯着降谷零的身体，死神的手，伸出藤萝的形状，把冷风注射进他的血液。他的脖子以上早已冻到麻木 ，只剩下本能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将自己拉回飞机里。
琴酒躲在机舱内一排排的座位后，疯狂扫射着降谷零伸回的手，以及机舱里的另一个身影——掩护降谷零的赤井。白色的头发向上攀出触手，琴酒的笑声已近乎临死时的尖叫，比舱外的风还要刺耳。
“该死。”
降谷零嘟囔了一声。
如果只有自己死在了围捕琴酒的任务里，也不知道那双绿色的眼睛，会如何在葬礼上悼念自己。
大概会抽一根烟，按灭在自己的墓碑上吧。
当然，比这更令人讨厌的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死在围捕琴酒的行动里，然后被警察厅与FBI联合悼念。
好疼！
出神的一瞬间，他的手腕被琴酒扫射来的子弹烧焦皮肉，他再也抓不住，只剩一只手在那挣扎。舱门开始不耐烦，巨风猛烈拍打，抖落地毯一样甩起零的身体，似乎比琴酒还着急着让他死去。
机舱里的另一个身影明显看到了这一幕，降谷零听到舱内枪声突然密集了起来，甚至能听出些许焦虑。
赤井的情绪此刻全在子弹节奏中——琴酒采用如此同归于尽的方式并不令赤井惊讶，但同小组的降谷如今整个身子飘在飞机外，这显然远远超出了狙击手的预期。
他扔出一个烟雾弹，乘着琴酒分神几秒，干脆一脚踢断座椅作为掩体，向舱门移动。
琴酒猛烈咳嗽起来，在浓烟中四处扫射。赤井低哼了一声。下一秒，接踵而至的火力终于使得飞机剧烈震动起来，他刚赶到舱门旁，就看到那只手滑了出去。
——结束了吗？
风将降谷零金色的头发刺碎。
以前在警校练习跳伞时，怎么从不觉得自由落体这么寒冷。
他回头看向飞机。舱门口的灰烟里被人向后踢出一个金属梯子，准确无误的击毁了飞机的一个引擎。
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你疯了吗？”
降谷零急忙大喊，下意识挥舞了一下胳膊，身体却因此在空中上下旋转起来。
也许是风模糊了他的双眼，也许是真的离得太过遥远，赤井的眼神不再凌厉，那顶针织帽也不知被吹到了哪里。高速坠落中，绿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他，这让降谷零恢复不少知觉。
他定了定神，张开身体，增加阻力，减缓自己降落的速度。追逐自己的黑色身影，也努力的调整自己的身形成流线状。
所幸二人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急速坠落的时候，阻力对下降的速度总是会起很大的作用。
几秒后，一个有力的怀抱紧紧追到了他。那里是烟草的苦涩与沉重的喘息声。赤井一秒钟也没有浪费，一只手搂在他前胸，一手熟练的打开挂扣，将降谷零绑在自己身上，扣好背部安全绳。
降谷弓下身，动作同样熟练地快速将腰部锁扣完成。抬起头时，他看到赤井向后梳着的头发早已没了章法。赤井的眼眶很深，或许是昨晚一起熬夜的缘故，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没来得及被风吹干的汗滴。
赤井正努力将二人调整到正确的跳伞姿势，降谷零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动了一下，后背贴上他的胸口时，听到了赤井的心跳，快速、温柔。
他们离得太近了——降谷短暂的失神，短暂到身旁的狙击手没有察觉。他迅速的摇了摇头，甩掉自己奇怪的想法，与赤井同步的调整了跳伞姿势。
赤井大声喊了一句“准备！”，终于拉开了降落伞。
降谷零长舒一口气，缓慢的降落缓解了他身上的寒冷。也不知是风变小了，还是因为赤井刚才的怀抱。
他突然想抬起头道句谢，却在回过头时不慎用侧脸触到赤井的下巴。他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思维惯性，第一时间的开始恼怒赤井。自己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近，为什么现在被迫绑在他身上动弹不得。那句谢谢到了嘴边，也成功变成一句争吵。
“你要干什么！跟我一起当琴酒的活靶子吗？”
赤井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枪，塞进他手上。
行动显然没有结束，降谷的担心是正确的。
远处的飞机，并没有因为一个引擎被击毁即将mayday而改变意图。飞机调转，正向他们驶来。
琴酒正站在驾驶舱的伏特加身旁，笑容有些扭曲，似乎正在隔着玻璃说些什么。
“给我撞，我要看见这两个人的脸，碎在我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赤井与降谷几乎毫不犹豫的同时调转身体方向，等到了射击范围内，又同时的开始对着另一架引擎射击。这种与赤井的默契让降谷零再次有些恼怒。
“来不及了。”飞机越来越近，引擎却毫无动静，降谷零下定了决心，喊道，“快走！解开安全扣，割断绳子，用备用的降落伞！”
赤井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用没有射击的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
“听到没有！快走啊！”降谷零无法转身，只得不断的喊出自己的意图。
突然轰的一声，撞击来的飞机引擎爆炸起来。远处快速驶来的两架直升机，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救援。
降谷零那位叫风见的手下尤为拼命，公安直升机冲在最前面，正从东面对着琴酒的飞机疯狂扫射，左翼引擎终于爆炸，飞机骤然减速，摇摇欲坠。FBI的直升机正从西边盘旋在降落伞上方，卡迈尔谨慎掩护着赤井与降谷，在机舱舱门铺起一道火线，防止琴酒从背后补枪。朱蒂对赤井打起手势，示意援军还在后面，并向二人指出海面上最佳的降落低点——北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岛。
远处更多的直升机驶来，琴酒在剧烈的摇晃中再也站不起身，推开伏特加，孤注一掷的猛然扭动机身。
“不好！”朱蒂惊呼。
机翼横扫过来，原本撑开降落伞被机翼划中，重新缠绕在一起。赤井与降谷再次回到自由落体的速度，无休无止的旋风凄厉尖叫，遮天蔽日的晕眩感让两个人同时开始眼前漆黑。降谷零大口吸着气，抽出靴子里的小刀，摸向赤井的手。赤井会意，开始快速割断缠绕他们的绳索。第一根粗绳割断后，降谷零张开身体，杯水车薪的试图延缓二人降落的速度。
“我们不会死的。”
赤井终于说了话，声音有些沙哑。降谷零摸到他的手。温暖的温度。
他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完全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赤井。
“离海面大概还有800米！ 正北方可以看见小岛！”降谷零喊道。赤井割断了最后一根绳子，正在将缠绕的降落伞使劲拽开。
“400米!方向正确。”第一个降落伞终于从他们身上剥离，赤井腾出双手，准备拉开备用的降落伞。
“250米！”备用降落伞终于打开，二人以肉眼可见，减缓中的危险速度向海面上摔去，小岛也在二人的眼中逐渐放大。
降谷零低下头，海面上却没有他们的影子。
——如果活下来，明天就可以跟赤井一起在岛上边等救援边看日出了。
——如果赤井不故意找茬吵架的话。
二人砸进水中，水花造成的疼痛足以让普通人晕厥。二人咬紧牙关，同时在水中开始训练有素的解开身上的安全扣。降谷零摸到温热腥甜的液体，赤井的血正在泊泊流出，这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后背右肩处，有一道很深的枪伤。
他吃到一口海水。不禁多看了赤井一眼。那张脸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是跳下来的时候被琴酒击中了吗，怎么刚才从空中的动作中看不出来？
赤井拉住他的手腕，与他保持仰卧的姿势，同时浮出了水面。
二人再抬头看向天空时，四周早已是浓浓的黑烟。琴酒的飞机在远方坠落下来，与伏特加也没有任何跳伞逃生的意图，不出意外，飞机将会在海面解体。
结束了，围捕琴酒的行动终于结束了。
他们都还活着。
二人急忙游向海滩，沙地上铺满了碎白花纹。赤井大概是累极了，刚走上岸便一头躺在地上。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左手第一次捂上右肩的枪伤，血从指缝里溢了出来。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海水打过来，对他的伤势没有任何帮助。
降谷零正躺在赤井的身旁，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注意到赤井的这个动作，于是强撑着坐了起来，掏出匕首，划开赤井肩膀上的衣服，开始帮忙包扎。他数着赤井后背叠在一起的旧伤疤，大概有七八道，比从前要多出不少。
他忙碌了一阵，见赤井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又不痛不痒地讽刺道。
“就算空气是免费的，你也不用这么呼吸吧。”
绿色的眼睛一眨，水纹在浸透的睫毛间闪了闪。赤井看着降谷零，露出微笑。多谢了，他侧过身体。降谷零愣了一下。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所幸没有伤到大血管。他撕开降落伞，用力压在他的右肩前后。
“忍着点。”他手臂加了力道。
赤井皱着眉。出得血少了。还能站起来吗？零将包扎绕过他的右臂。赤井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静默，等待救援。”他说：“这附近肯定还有组织的散兵。”
海岸线最后一抹夕阳下，两个人正尽力快速移动，一深一浅地走进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
他们走得有些狼狈，背后还拖着一个打开的降落伞。
山洞很狭小，甚至不能让赤井站直身体。
海平面上依旧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击声。山岩外的灌木在黄昏暮色里变成一团黑乎乎的轮廓。涨潮了，血浪摔碎了组织今晚的黑影，临终的白目，捕捉着世上行将消失的几只乌鸦。
降谷正在一旁用降落伞搭建简易掩体，谨慎的小声呼叫起公安手下，发送自己的坐标。身旁的赤井半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血已经止住了，他觉得有点头晕。
公安的手下在听到降谷零的声音后发出一声惊呼。赤井听出那是风见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睛，这才注意起山洞内早已归置的颇有章法——地上有三把手枪，二十发子弹，两把刀。一个废弃降落伞，这是他们全部的武装。
人员部分，一个健康的日本公安，一个右手报废的FBI狙击手，关系看上去不太好。
他又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右臂。环形包扎，材料用的是降落伞，很专业，也很细致，细致到打的结都是左右一样的长短。
“风间说马上过来接我们。”降谷零凝神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山洞里也许太狭小了。风吹进来，依然有点冷。降谷零重新整理起降落伞，希望好挡挡风，可这个希望让他的坐姿略显笨拙起来。他身体一歪，碰到了赤井的手臂。
赤井伸出仅剩的一只手，准备帮忙。狭小的入口洒满光线余晖，他的手臂透不过气似的，划过降谷零的头发，弄出了金色乱蓬蓬的模样。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胡乱帮他重新整理好。
降谷零没有反驳这样的动作，只是背对着他，侧过身去。
他回想起赤井刚才的那句多谢，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该道谢的人应该是自己。可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刚才，赤井真的跳了下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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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解体的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