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秘书，我以为我在起程回国前已经和你说的非常清楚。”方辞双手插袋站在行李转盘边，姿势散漫，言辞锋利。

“我是否已经提前24小时告知你，‘我会在北京时间5月12日下午3点40分到达国际机场，请你安排人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到达’？究竟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对面的人道歉声不断：“真的非常抱歉，小方先生，实在是没料到今天路上会这么堵。我已经联系过司机，最慢20分钟之内也会到了，麻烦您多等一会儿。”

方辞听得出对方的慌乱和不安，但他的眉头不见丝毫舒展，开口更是刻薄：“徐秘书，按照方颜女士给你开的工资，你一分钟多少钱？”

“啊？”徐秘书明显一愣，又暗忖我没事干嘛算这个，一个打工人能有多少钱。

“工作了这么多年连这种事儿都不知道？你对自己的收入都不上心，看来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放在心上。”

方辞从转盘上取下一个行李箱，声音也跟着使上力气：“呵，也是，不过就是接个公子哥回家，确实不值得放在心上。”

转盘上的行李逐渐多起来，方辞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认真盯起自己的箱子。

方辞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结束学业回来就是准备逐步接手公司的事务，好让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方颜女士去追求梦想，浪迹天涯，大白话就是，他的亲妈有个环球旅行的远大理想。

虽然身份是公子哥，方辞的生活习惯却倾向简洁高效，在美国待了两年，收拾回来的东西也不过三个行李箱。

手机再次响起，方辞抖了抖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喊：“妈——”

那头传出清亮的女声，听起来充满活力：“拜拜，大概什么时候到家？我今天可是高强度工作了一天，就为了能早点下班回家陪你，到现在午饭还没吃呢。”

“您还提呢？您那秘书到底是凭借什么能力工作到现在的？准时接个人就这么难？我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得要命他让我等半个小时？您知道半小时意味着什么吗？”

方颜料到亲儿子要奓毛，也不搭腔，由着方辞高强度输出。

“晚半小时接到我，那我就晚到家半小时，晚到家半小时，我冲凉洗漱的时间就晚半小时，”方辞越说越来气，越想越焦躁：“那意味着我今晚要少睡半小时，明天的状态就没办法得到保障，那么我明天的行程也会受到影响。”

“妈，换了你，你不会生气？”方辞一边发牢骚，一边有节奏的拍着最上面的行李箱，掌心隐隐泛红。

方颜也只能轻揉太阳穴，默念十万遍“他是我亲儿子，他只是时间观念太强，他不是神经病”，然后她缓慢开口：“仔呀，那我们今天少聊半小时，给你把时间匀出来怎么样？反正你回来了，咱们也不用争分夺秒地聊天，今天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呢。”

“不行。”方辞开口就是拒绝：“我今天要和您聊的东西涉及我对公司未来两年发展方向的计划和构想，小到业务分支，大到治理架构，原定的两个小时都已经不够，您还要为您秘书的失误买单，削减我们之间的沟通时间？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方辞正在气头上，方颜和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对方辞一边哄一边讲道理：“小辞，我知道你对公司的发展很上心，也有很多自己的见解。可即便你今晚一口气和我聊完，难道明天就要大刀阔斧，不顾一切地开始你的计划吗？”

方辞没有立刻接话，方颜继续说：“妈妈知道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想打那几个老董事的脸，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涉及公司的发展，光凭野心和冲劲是不够的。”

“小辞，你现在还不够成熟，公司经营和科研学习之间天差地别，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听我的。”

方辞当年在自家公司实习，没人知道他是太子爷，窝囊气受过，软钉子也碰过，一个假期的时间颠覆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和规划。于是他毅然决然申请了Y大的MBA，管理有什么难的，他管得了几千万的资金池，自然也管得住未来手底下的几千个人。

有别的电话进来，方辞推测是司机到了，纵然还有些不服气也不欲再与方颜争辩，只说一句：“司机好像到了，到家再说，先挂了。”

方辞坐上车，低头看表，4点18分，已经超出计划23分钟。

方辞眉头锁起，带着焦躁呼出一口气，车内气压骤降，他对司机说：“回竹雨新荷，开快点，我赶时间。”

“好的，方先生。”司机不敢多话，暗暗祈祷回程一切顺利。

方辞闭着眼睛，反复思考自己该如何压缩其他活动的时间，尽可能减少这23分钟带来的负面影响。

方辞只觉得头痛，暗骂一声毁灭吧，咬牙切齿间漏出声音：“就没一件事儿是顺心的。”

司机汗流浃背，只觉得过去的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上天仿佛是听见了司机的祈祷，从机场回市区一路畅通，竟然比预计时长快了**分钟，在停车场停车时，司机都能通过后视镜看出方辞眉头的舒展。

方辞在市区有一套公寓，十年前方颜的公司还没有如此规模，但手里闲钱不少，那时方辞还是个懂点市场的初中生，直觉却相当敏锐，他软磨硬泡地游说方颜，前前后后买下了六七套房子。

不久后方颜看着飞涨的房价，总是想“我儿子绝对是天才”，后来公司拓展业务，规模进一步扩大，两套房子的钱为方颜解决了不少小问题，于是这套“竹雨新荷”的公寓也被方颜当做礼物送给了儿子，是鼓励更是嘉奖。

自从方辞成年，他就一个人搬出来住在竹雨新荷，方颜也很认可，觉得孩子长大了就应该脱离父母的荫庇，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正因如此方颜也从不过多干涉方辞的私生活，方颜在亲儿子的18岁生日当天就放话：“只要不违法乱纪，但凡他自己兜得住扛得起，现在带个孙子到我面前我都没意见。”

司机帮方辞将行李箱推到家门口后就离开了，按照计划，方辞给自己留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规整行李，可现在少了十几分钟，方辞决定放弃最后一个箱子，那里面装的都是大衣之类的厚外套，他只能将这一箱子交给明天上门的陈姨。

方辞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从不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假手于人，他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方颜觉得他是独立惯了，殊不知方辞只是不喜欢其他人插手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当然也包括他的生活。

于是他现在只能蹲在地上，一边打开行李箱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方辞，大衣之类的衣服需要打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在为社会分工的良好发展做贡献，你依然是个有着严格时间观念，知一行二的五好青年。”

两个行李箱的衣服物品被方辞三下五除二地收拾整理完，还抽空换了件上衣，方辞看着自己色块清晰，排列整齐的衣柜，满意地点头：“我真优秀。”

举起手腕，4点38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转头拎着包出门。

他今晚要回远湾和方颜一起吃饭，他一度不理解方颜为什么坚持住接近市郊的别墅，一个人住那么冷清，每天还要浪费额外的半小时往返。后来在方辞读大三那年的暑假，方颜摔伤了腿，他跟着住在远湾照顾陪伴，每天和方颜在花园里赏花听鸟，才领悟一些大房子的魅力，可如果让他二选一，他还是会以结构简单为由选择平层公寓。

5点04分，迈巴赫驶入远湾，方辞停好车，穿过走廊看见方颜从门内走出：“这不是我家拜拜嘛！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你真要晚半小时呢！快让我看看！”

方颜张开双臂走向他，他也敞开怀抱，“妈，我回来了。”他看了看方颜，揽着她的肩膀往里走：“方颜女士，这么久不见，你怎么都不老呢，我以后出门都得喊你姐姐咯。”

“少来，就你会说，”方颜嘴上怪罪，开心却写在脸上：“我今天可是准备亲自下厨，还给你做好了红豆双皮奶，怎么样？我这个妈妈够心疼你吧。”

“你可是我妈，当然做什么都完美。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我这么优秀，我妈自然是人中龙凤，无可挑剔。”

方颜就爱听方辞哄她，一年多没见儿子，现在怎么看怎么顺眼，刚才看着方辞从廊下走来，明明穿着一件简单松垮的米白色V领针织，却偏偏衬得他清冷锋利，跟个T台男模似的。

晚饭后，方辞拿出一份接一份的计划书和资料，端着红豆双皮奶，开始和方颜谈他对公司的构想，他想要改变，想要注入新的空气，这是他人生计划中的一部分。

方颜翻看着计划书，也看见方辞的野心，她轻啜一口茶，缓缓开口：“小辞，我看见了你计划中的未来，非常动人。”

方颜看着方辞的眼睛，继续说：“小辞，你的计划足够周到，可是你也应该明白，你不可能把握所有事情的走向。”方颜拿起一份收购计划书：“比如这个，我看得出你花了不少心思，对云音的收购也的确在公司未来一年的计划里，如果是两个月前，你这份计划书放到董事会，大概能得到很大的支持。”

方辞等着方颜说出那个“但是”，于是方颜开口：“但是我上周就收到了投资部的报告，问题出在云音目前的二股东风和资本，你知道风和的背后是谁吗？是澄辉。”

“我们计划控股收购云音，本来就是想在影视赛道上夺取一定的主动权，但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不仅会在收购进程上受到阻碍，甚至可以说，我们已经失去先机，被澄辉压了一头。”

方颜看着儿子拧起的眉头，笑着握了握方辞的手：“小辞，商场厮杀不是商业比赛，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对手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何况我们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手底下成百上千人的生计，你今天因为半小时的迟到怨声载道，明天面对整份计划的崩坏，你是不是就要毁灭地球了？”

“这又不是一回事儿。”方辞无从反驳，只能别扭地小声嘀咕。

方颜又拍拍他：“你的能力妈妈绝对认可，但是你听我的，一步一步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的刀子磨得还不够亮呢。”

“你看看，这就快九点了，你说了今天要回竹雨新荷，我就没让陈姨收拾你的房间。不早了，差不多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让陈姨去给你重新收拾一下公寓。”

确实到了方辞计划回竹雨新荷的时间，可今天诸事不顺，他忍不住矫情道：“唉，这才几个小时啊就看我不顺眼了，得了，我赶紧走吧。”

“不用让陈姨收拾公寓了，我等会儿回去会自己收拾的，你和她说一声，请她明天帮我把客厅行李箱的衣服打理好，挂在阳台架子上就行了，别挂衣柜啊，我到时候自己会整理。”

“行了，就你事儿多，陈姨还不知道你吗？不随便动你东西。”方颜笑骂着送他出门：“说你娇气，但一件件事儿你自己都干得挺好的，说不娇气吧，这一天天的比我还龟毛。”

方辞可不服气：“我这不叫龟毛，我这叫独立自主，精益求精。”

“好好好，说不过你，赶紧走吧，开车注意安全啊。拜拜，跟妈妈说个拜拜。”

“明天见，方女士。”方辞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