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礼拜的气温走下滑趋势,见天儿地冷。灰白色调的云层挤压着天空,随风四处翻滚飘散。
这会儿屋外的雨正下得稀里哗啦,混杂着响亮的雷声。街道上的水积高了些,雨水砸下,绽开一圈圈浪型波纹。
邱尤站起来抖了抖蹲麻了的脚,往嘴里塞下了最后一口馒头。
嘴巴还在嚼吧中,就听到了一声吼,“大邱姐!”
邱尤顺着一片朦胧的雨天望出去,就看到一个小孩儿左摇右摆地冲自个儿跑过来。
这小孩儿人不高,是她邻居家的小孩,小名叫团子。团子脚上扒拉着一双塑胶拖鞋,啪嗒来到邱尤跟前,一句话说的喘不上气,“嘶,大邱姐,你家老太太不见了!”
邱尤的神情顿时变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想要再确认一遍自个儿有没有听错,结果第一个音还没顺利蹦出来,就被嘴里的那口馒头噎住了。
她连忙一手搭在自个儿的胸口上顺着气儿。
小孩儿一看也慌了,朝店里的人喊,“二叔,你快来看看大邱姐!”
二叔,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脸上褶子多得能成平行线。这会儿披着一件深绿色的棉大衣坐在椅子上核对清单,听到这声喊,连忙抬起头来,看到了脸色不太对劲的邱尤。
手一抖,差点一个急救电话拨出去。
邱尤皱着眉头,顶着难受劲朝他比划放在木桌上的水杯。
二叔会意地点点头,连忙颠着步伐跑去拿了水杯递给邱尤。
她一伸手接过,咕噜喝了一口,才算把东西咽了下去。缓过了劲,她连忙问团子,“什么时候发现老太太丢的?”
团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中午叫她吃饭,寻不到人,等了好久。我妈说人丢了,就喊我来找你。”
邱尤一双眉毛顿时拧成了结,心里上下不是个滋味儿。她就该料到,老太太消停了一段时间,是时候该开始折腾活动上了。
团子住在她家隔壁,两家之间就隔着条不到半米长的小道儿。
邱尤白天得待在店里跑货单,晚上六点多才休息,中午压根没得时间回去给老人家准备饭菜。只好托团子她妈中午多煮一人的份儿,一个月邱尤会跟她结一次的饭菜钱。
邱尤这会儿的心里像上锅的蚂蚁一样到处乱蹦,老太太跑丢不止一两次了,每回倒也能自个儿安全的回家。
可现今是这么个下大雨的天气,万一哪儿没走稳,一个颠簸摔下去,那后果可就大了。
她愈想,心里愈着急,火急火燎地跟二叔打了个招呼,连忙揣上手机。打了把雨伞就往家赶,团子跟在身后,跑的一颠一颠的。
回到家后,果然,房门大开,屋里连个屁的响动都没有,老太太的手提小包不见了,放在屋角的一把直伞还安静的躺着。
外边滂沱大雨,她这一路回来撑着伞都淋湿了半边的衣裳,更别提一个老人连个伞都没拿就出门了。
团子他妈从外边小跑着进来,呼啦着气,“…嘶,找不到人啊,平时该去的地方都找过了。”
听了这话,心里一块大石头越压越重,沉的有点喘不过气,邱尤脸色沉的几乎要发黑。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跟团子他妈道了声谢,随后拨开伞,朝朦胧的一片雨天走去。
街路坑洼不平,一脚踩下去,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邱尤有点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胡同旮旯,拐角邮报亭,都没见着人,天色愈发地黑暗下来。
她心里跟拧了一团麻花似的,难受得不行。浑身上下已经湿的差不多了,索性收了雨伞,顶着风雨走在街旁。
噼啦的雨珠生疼地砸在脸上,鞋底抹了一层的水泥。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找到人。邱尤恍恍惚惚地走到了自己家的楼下。
她的眼眶红了一圈,脸上被湿冷的雨水冲刷的没了知觉,模样很狼狈。
楼下小卖部聚集着一堆打牌搓麻将的人,烟雾缭绕。老板娘忙活着准备茶水招待客人,一转眼瞅到浑身湿透的邱尤,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哎呦!大邱,你弄啥子去咧?担心要着凉的!”
邱尤声音有点沙哑,“婶儿,有看见我家姥姥没?”
老板娘扭着胖墩墩的屁股,粗短的食指朝上,“刚刚看见老人家上楼了呀。”
邱尤心里猛地一跳,飞也似地爬上了楼梯。
房门没有关严,清冷低效率的橘黄色灯光透着缝儿钻了出来。
邱尤重重地吁出了口气,推开了房间大门。
灯光的笼罩下,一个微微弓腰穿裤子的老人,体型略显肥胖,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盘了起来,发着一圈儿的银光。
邱尤站在原地缓了好几秒,眼里冒着红血丝,放松过后整个人感觉到有点疲惫发晕。
她的声音有点严肃疲惫,“姥姥,你去哪里了?”
老太太六十出头,脸上褶子不多,微微下陷的眼窝,这会儿看到邱尤脸色不大好,缩了一下脖子,才低声回说,“我就…出去走了会儿。”
邱尤拿了条干毛巾递给了老人家擦头发,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一手撑住膝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自己一个到外面乱跑?”
老太太像是能察觉到邱尤语气下压抑着的火气似的,低头不说话了,两只手揉搓着衣角。
邱尤收敛了些脸上的寒意,转而用柔和点的语气说道,“你自己跑出去,万一在哪儿摔倒了怎么办?你想过么?”
老太太瘪着嘴,认错的表情,“我晓得了,以后不乱走了。”
邱尤耷拉着肩膀,坐在老旧的圆形沙发上,从鼻息间沉重地呼了口气。她拿老太太没办法,这不是第一次,也非常有可能不是最后一次。每次老人家的认错态度都很好,但是该照常的事情人家依旧不耽误,尽照着自个的想法来。她确实感到有些疲惫与无奈。
空气凝默了几秒,忽地被隔屋的一声轻呓给搅动了。
邱尤瞬时浑身汗毛倒立,她屏住了呼吸,接着更为清楚地听到了一样的声音。
邱尤精神顿时紧绷,这声音听着不像耗子啊。
这是来贼了?
也不应该啊,她家这一穷二白的,哪个新上手的小偷能这么没眼力劲儿?
老太太反倒眼睛一亮,活脱脱幼稚小孩的模样,拉过邱尤的手,“来,来…有惊喜。”
邱尤两团眉毛拧成结,半信半疑地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卧室。
结果抬眼一看,差点没吓过去。她的床上这会儿正躺着一个人,浑身湿哒哒,估计是在泥土里滚过,一件白衬衫染成了灰泥。
邱尤再看旁边老太太那一脸讨好的模样,简直一口气上不来,这事老人家不是头一回做了。
老太太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邱尤的脸色,扁了扁嘴,察觉到自个可能干了件糟心事。她脖子一缩,准备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邱尤眼明手快地拎住了老太太的衣领,抬了抬下巴,压抑着怒气,“怎么回事?”
老太太抬起眼皮子瞅了瞅邱尤,又低下了头,手指揉搓着衣服下摆,眯着眼睛想了能有两分钟,才小声翼翼地回说,“这是你徐婶的亲戚,我才带回来的。”
徐婶是她家楼下小卖部搓麻将的固定成员,经常挎着个小花包闲逛来去,八卦因子比谁来得都积极。
邱尤半信半疑地拧起了眉,“我打个电话去问问。”
老太太脸色一变,瑟缩地扯了下她的衣袖,“我想了想,其实不是徐婶的亲戚,是小区门口老大爷的孙女。”
那老大爷的孙女还裹在棉袄里吃奶呢。
“……”邱尤伸手揉了揉眉心,彻底没脾气了,合着这亲戚还能您自个想出来的?
床上的人哼唧了一声,听着声儿感觉是难受上了。邱尤看着自己那军绿色的毯子被蹭出了半片的泥渍,不由得心疼。
这还是前两天自个儿才刚换的新毯子,现如今,算是被这个人给糟蹋了。
那人侧了下头,本来掩在脸上的散乱头发随之动作顺在了脸边。邱尤一看对方的面容,霎时眼睛都瞪圆了。
脑子里轰隆隆碾过那两百块钱,腮帮子都开始隐隐发疼,这钱收的真特么挺值的。
床上的人长得很标致,皮肤白皙柔腻,双眼皮的弧度微弯,纤长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高挺的鼻梁上映成淡淡的浅影。
哪怕是第二次见面,邱尤仍然感到挺惊艳。
她叹了口气,弯腰凑近了大款,手上动作顿了一瞬,接着再伸手朝那人的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没有该有的手机,反倒摸了一手的烫。又把手放到那人额头上,果然,这明晃晃的是发烧了。
没找到手机,压根没法联系到人。
邱尤抿了抿嘴角,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伸出手指戳了戳大款的胳膊肘,等了好一会儿,连个回应都没有。她烦躁地薅了薅头发,穿着拖鞋啪嗒地在房间里绕圈。
按照市场价来说,打一趟车顶多只需要五十块,这大款直接相当于多付了一百五。
她盯着大款白皙精致的面孔看了会儿,把人抛出去或者先照顾会儿,这两个想法在脑子里掐架。最后不耐烦地站了起身。
得,今儿也该是她倒霉。
天儿冷得戳人,大款身上的湿衣服都快成了硬梆子。
这么冻下去,可以直接成制冷机了。
邱尤拧着眉犹豫了会儿,两步上前,动手开始解对方的衣扣子,正扭吧到第三个纽扣,就听见床上的人哼了一声。她眼皮一抬,顿时对上了一双冷嗖嗖的眼刀子。
吓得邱尤手一抖,纽扣直接被自己扯了下来。她顿时有点尴尬,末了又想起来,好歹这是在自个儿家,她尴尬个屁!
大款目光下移,看到自己被剥了一半的衬衫。领口大片敞开,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有些晃眼,淡蓝色的内/衣裹出了浑圆挺立的形状,挟住了若隐若现的线条。
大款眼眸一暗,嘴角抿紧,锋利的弧度似一把刀,刮得寒流滚滚。
邱尤脊背抽直,头皮一紧。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应该要举起双手来表示自个儿绝无其他意图。
她咳了声,清了清喉咙,“那个,我…你发烧了。我帮你脱湿衣服。”
大款盯着她,没说话。
邱尤觉得对方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于是她试图提醒,“你还记得我吗?就是载你去北站口的。”
大款看着她沉默了两秒,眉毛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起来了,嘴唇翕动。
邱尤心知这是想起来了,接着问,“你家在哪儿呢?”她琢磨着要赶紧把这人送回去。
大款静了半晌,没说话,眸底渐渐染上浓重的郁色。
邱尤心里一紧,特么的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失忆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丝毫没有把屋里的沉默带动。
等外面的时钟敲响十二点,邱尤服了,只能无奈地叹气,“那你总得先把衣服脱下来吧?”
大款头稍稍一侧,转向她,试图抬手。
邱尤连忙凑过去,正想问问有什么需求,结果等了两秒,没有声响。她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又睡过去了。
邱尤推了两把,大款昏睡过去的姿势保持不动。她叹了口气,只能一边骂人一边帮对方脱衣服,手掌不小心擦过对方的身体,光滑细腻的触感使得她有些不自在。
脱到里面小内件的时候,邱尤犯了愁,该脱还是不该脱?脱了吧,怪不好意思的。不脱吧,这人的病只能加重。
邱尤犹豫了会儿,眼睛一闭,摸着对方后背的那小扣子,跐溜解开了。
她的动作很迅速,但还是无可避免地瞥到了那么两眼风光。
雪白挺翘,粉红色的点儿。
湿热的毛巾擦过时,抖抖揣动。
邱尤滑开了视线,默了几秒,耳根子开始发热,脸色逐渐绯红。
她咬了咬牙,唾弃,她害羞个毛劲儿啊?
床上的人都还没吱声呢。
她端回了心思,连忙将毛巾重新打了温水,往这人身上一通呼噜。再找出自己不常穿的睡衣,套到了这人的身上。
忙完这事,她又跑到外边小诊所,买了两包退烧药。
邱尤忙得额角都渗出了汗珠疙瘩,到厨房,将锅里冷掉的面条重新热了热,端着碗盛了大半份,回到了卧室。
眼瞧着大款发烧得两颊都红了,她弯腰,赶忙把人叫醒。把冒着热气的碗面递了过去,“吃点东西,再吃药。”
大款睁着一对大眼眸,睫毛扑簌地闪个不停,天花板上转悠了一圈,才把目光定到了邱尤身上。她缓慢地用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伸手接过对方手上的碗面。
大款吃的速度很慢,一个筷子夹那么两三根面条。
邱尤趁着这当儿,连忙问,“你还记得你住哪儿不?或者有没有朋友什么的?”
大款回头看了邱末两眼,眉头微动,犹豫了两秒,没吭声。低头继续安静地吃面。
邱末,“……”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沉默的空气里夹杂着几声吸溜的声响。
那是床上的人在吃面。
邱尤靠在小衣柜旁,盯着床上的人有五分钟了。结果没把人给盯得不好意思,倒把自己给整的不自在了。
她这人就受不了这么安静莫名的氛围,只好把叹息留在嗓子里,手揣着衣兜走出房间。
老太太端着碗筷刚从厨房里走出来,嘴里还哼着五六十年代的歌曲。一首曲子却变换了四五个调,难为她还能唱得那么投入。
邱尤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的人,顿时有点来气,这老人家见天的添麻烦,以前捡个猫猫狗狗也就还行,这回直接带个人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盘腿坐到沙发上。伸手拿过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眼,三人群里冒出了新消息。
方玖言埋汰季小沫,噼里啪啦的一段字:我说小鸡子,咱拍视频发朋友圈之前能先吱个声儿么?你瞧瞧我在里边啃鸡爪那个样,好看吗?!
季小沫直接回复了条语音:放心,我这朋友圈里没有合适的帅哥,多丑放上去都不成问题。
方玖言气得牙疼,立马在下面回了个竖中指的表情包。
邱尤脊背靠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摁了语音,把今儿晚上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五秒后,季小沫打了一连串感叹号,再刷了一堆震惊的表情包。
方玖言也跟着刷了一大圈表情文字。
季小沫啧啧感叹,最后发了一条语音:大邱啊,不是我说啥啊,你家老太太真的是挺牛的。我觉得吧,哪天她从外边捏回来个外星人,这都不是稀奇的事儿啊!
邱尤听完,乐了,手指戳屏幕,打了俩字,滚蛋。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邱尤进去房间准备收拾碗筷。
床上的人似乎清醒了点,一双眼睛转向窗外瞧着。
邱尤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料峭的树木在灯光下侧出一片剪影。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俩个人沉默地待着,外面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邱尤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了。现在也不好意思赶人走,更何况这人前两天还对自己慷慨了一笔。
她叹了口气,打算让人先住下一晚。
邱尤出了房门,想到床上的人还在生病。于是脚步一转,又兜了回来。
从门框探出头,说,“那个,我去帮你倒杯水放桌子上吧。要想关灯,你就拉床边的那条绳子。”
邱尤抬了抬下巴比向绳子的位置,她家都是装低功率灯泡的,省电省钱,下面拉着一根细绳控制开关
大款的目光随着邱尤的手势看了过去,一条细小虚弱的尼龙绳晃晃悠悠地摆在了床边。大款估计第一次见,盯了两秒,慢慢地伸手去拉了下。
想象中的黑暗并没有来临,房间里灯光依然亮着。
“……”大款看着手里扯断的的半截尼龙绳,嗓音沙哑低沉,“……不好意思。”
邱尤嘴角抽了抽,“没事儿,改天我再换条。”
邱尤给大款装了杯水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到衣柜里抱出团旧的毛毯。走到了老太太的房间,老人家还没睡,坐在床上正数着她的零花钱。
邱尤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很惊慌地把零花钱一把塞进了屁股下。
“……”邱尤当成没看见,自顾自地把枕头放到了她的床上。啪嗒一下人躺上去了,闭上了眼睛。
邱尤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眯眼看了下,老太太偷偷摸摸地把钱塞进了墙缝里。她勾了勾嘴角,翻了个身面对内墙,眼皮子缓缓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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