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我已经帮你发过去了。”

灰半仙细细品味着已经冷掉的半杯茶，“明天…哦不，于你而言，还是今天，你就在考场上找他好了。”

铜镜又变成了一面普通而陈旧的镜子，灰半仙看着自己的模样，却仿佛又看见314的样子，随即呢喃道：“惨白肤色，绛尘痣，你应该记得他的样子。”

岑白点头，随即打探道：“大仙，这地府里的鬼，还有到人间来帮忙的规矩？”

灰半仙摇摇头，“鬼当然不能总到人间来，但你这事不是出在通灵界嘛，这地方三不管，人间、冥界、神界都不管，鬼差自然也可以来啊。”

岑白顿了顿，“那...”

灰半仙一眼便知道岑白想问什么，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害，我看你机灵，就跟你说了吧。”

“这鬼差在地府各司其职，在通灵界捉鬼，算作领来的任务，报酬都是不同的，就像第一个太渊，他是在地府领薪资的，任务越多好处越多，第二个314就不同了，他是要攒积分入轮回的，也就是积分够了，他就能到人间来。”

“这就像你报驾校，匹配到的教练不同，那享受的待遇也不同，有的实心实意做任务，有的呢，就是消极怠工，你也没办法。”

岑白了然。

屋里沉默半晌，岑白瞬间明白这中间人把事介绍明白了，该是要报偿的时候，她径自咽了下口水，观察着对方的意思。

灰半仙摩挲着空掉的茶杯，岑白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腕上游离，便顺势抬起手，檀褐色的木串在腕间滑动几下。

灰半仙光明正大地瞧了一眼，笑道：“哪来的？看着不错。”

“我在夜市随便买的，不值什么钱，大仙喜欢，不如就给您戴着玩？”

灰半仙细长的眉眼蕴着笑，”不必。“

岑白立即将手放下，藏到身后，皮笑肉不笑道：“大仙，我呢，还是个学生，平时也就兼职能赚点钱，我家里就更不行了，那低保证还没撤呢，实在没钱…”

她话还没说完，灰半仙笑得更放肆了，尖锐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我要钱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什么用。”

说着，他敛了笑意：“我要你的血。”

岑白骤然一愣，眼见着灰半仙拿出一枚铜钱，“别紧张啊，不用多，只盛满这个铜钱就够了。”

指尖放血，跟医院里测血糖差不多，岑白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眼看自己鲜红的血液填满那铜钱的沟壑，印出一个“乾”字来。

灰半仙将那铜钱凑到鼻孔下，闭眼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味道真好。”

品味过一番，他才睁开眼，见岑白还坐在远处，指尖已经凝血，若是他从前的客户，光是听见要血这个条件，就该吓得往外跑了，哪有像岑白这样都滴完血了，还稳如泰山的。

灰半仙收了报酬后，翻脸飞速，不禁皱起眉头，语气不善道：“你怎么还在这？”

“大仙，我来这一趟，还要跟你求点别的。”

灰半仙挑眉，听着岑白接着说：“这事落在我身上，我总要全身而退才行，我这人平时连人话都不信，更何况是鬼话，即便我已经挑了鬼差来帮我，但也还是想向您求点保命符。”

灰半仙下意识按住桌角的黄纸，“你胆子可够大的，敢跟我求东西，就不怕我不止要你的血吗？”

岑白笑不达眼底，“你要是想要我的命，我不是早就喘不得气了。”

岑白得偿所愿，将几张辰州符揣进口袋，刚要转身，就听见灰半仙问她：“你之前说你还兼职，是干什么的？”

“在夜市给人看牌算命。”

***

岑白看了一晚上鬼话本，顶着两个熊猫眼来到考场，放眼寻找目标外挂，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一个男人身上。

果然是显眼，太显眼了。

这人真是白得超凡脱俗，岑白自视有几分姿色，白富美三个字，她舔个脸占了白和美两个字，可看到这人，她就觉得自己一个字也不占了。

连个鬼差都长得这样俊俏，真是活久见！

他简直是跟其他人都不在一个滤镜里的白，那皮肤比岑白在地摊上见过的白玉菩提珠子还白润，五官又隽秀明媚。

点睛之笔是他眉心的那颗红痣，颜色明明不深，甚至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意味，可岑白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注意到。

“嘿，眼睛都要掉人家考官身上了。”

岑白看见眼前晃过一只手，说话的人是岑白练车时认识的女生，叫齐玉。

教练车就是天然的吊桥效应形成地，两人又年龄相近，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你别光看他长得好，不过就是个协警，没正式警徽，估计是家里拿点钱就上岗的，没什么本事。”

经齐玉这么一提醒，岑白才注意到，这外挂鬼差竟然是来当考官的！

齐玉的意思是想提醒岑白，这考官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当，长得好却未必是良人。

可岑白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现在哪里还管他协警不协警，这是她的救命恩鬼，必定一身都是本事。

轮到齐玉，按照岑白前十多回的经验来看，齐玉是稳过的，可这车开了一圈回来，她竟然挂了！

齐玉的教练脸色发青，一面安慰齐玉，一面悄无声息地狠瞪着考官，岑白瞬间了然，看来这鬼差没什么眼力见儿啊，该帮忙的地方没出手，不过人家也不在乎阳间的钱财提成，没必要费心劳神，只是可惜了齐玉。

轮到岑白，岑白的教练一如往常地上前递烟说好话，那考官却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根烟，最后面色冷峻地摇摇头，教练只能在心里骂，这该死的考官怎么油盐不进！

岑白神色自若地上车，熟练完成灯光考试，余光瞥见314开门。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314神情冷淡，一脸秉公执法的模样，看上去很不好相与，岑白正想着，忽而听见一阵童音。

“主人，你安全带系错了。”

稚嫩中带着些许沙哑，像是七八岁闹起来狗都嫌的小男孩。

岑白和314均是一愣神，岑白先低头看去，只见314把副驾驶安全带的卡扣系到了主驾驶这边。

岑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314很快发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安全带抽出来，又看向手心里的法器，冷声道：“你闲得慌是吧，用得着你跑出来多嘴。”

说完，314又抬眸道：“我来主要是帮忙清鬼，所以开了屏蔽器，车内系统检测不到犯规行为，可以出声说话。”

车外开始飘起蒙蒙细雨，细密的雨点砸在车玻璃上，314有些低沉的声音参杂着阵阵雨声。

岑白知道，应该是要进入通灵界了。

314方才这话显然是跟岑白说的，岑白自动认领，点过头，这才看清314手心里这个会说话的法器长什么样子。

一个黑色的檀木五边形盒子，棱角犀利，镌刻的纹路繁杂，她看不出是什么。

只是昨天…哦不对，之前，那个铜镜子挂断之前，她听见314手心冒出来的话音还是机械式的，怎么今天就变正太了。

“不是蜮章闲得慌，是前几日的安插的芯片突然失灵了…”，黑盒子又响了一阵。

岑白听出这小正太的声音有些委屈。

默了一秒，岑白觉得自己的小指忽而被勾住，她侧目看过去，原是从314手心伸出来的一根红线。

“漂亮姐姐，你是这次任务的客户？”

岑白很久没跟这么大的小学生说过话，正在犹豫要不要夹一点声音，显得亲切，只点了点头。

这么不近人情的主人是怎么会养出这么可爱的法器...

岑白心中疑虑重重，她不知道如今地府已经发展得这么现代化，诸如“芯片”、“任务”、“甲方”……这些和古代话本里格格不入的词汇让她摸不着北。

小蜮章似乎要再说什么，却见红线颤了颤，被314?白颀长的手指硬扯了回去。

314面上平静冷淡，心里却预感不好，机械芯片突然失灵，不知道蜮章的法力会不会被压制，这个任务果然不简单。

他正想开口，车外忽而传来迫切的呼喊声。

“岑白！”

声声呼救被雨水打湿，听不太清，岑白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透过雨滴横流的车玻璃，看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跑过来。

人影逐步靠近，岑白才终于看清，那人竟是齐玉！

齐玉拍打着车门，“岑白！救命！让我进去….”

岑白心头大震，难道是因为自己摇来的外挂导致齐玉被牵扯了进来！

岑白看着车窗上划过的血印子，心下一沉，正要开门，314却忽然拦住她，“不能开，外面有鬼。”

314话音未落，一只枯瘦的爪子就拍上了车窗，像只没毛的蜘蛛，整个车门和齐玉一起在雨中战栗。

“啊啊啊救…救命！岑白！救我…”，齐玉被另一只爪子紧箍着脖子，声音渐微，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滑落。

岑白在情急之下掏出辰州符，摇下车窗扔了出去，紧紧扒着车窗的蜘蛛爪子就要闯进来的刹那，缠着齐玉的鬼像是被符纸烫到，连连后退几步，岑白急忙打开后车门，把齐玉拉了上来。

齐玉被鬼追得连滚带爬，掌心都被磨出了血，伤口又被雨水冲刷，她也顾不上疼，只紧紧攥着岑白的手，泣不成声，“岑…岑白，有鬼…我撞见了…”

岑白尽量安抚她，“没事了，进来就安全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玉看向副驾驶座上的314，可314却没吭声，只是带着警惕和审视的眼神回望着齐玉。

齐玉被他看的发毛，眼泪流得更凶，“岑白……”

岑白看着314冷漠的神情，眼神暗了下去，只能将来龙去脉跟齐玉大致说了一遍，齐玉惊吓过度，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314听着齐玉的话音，观察着她的反应，许久，他掌心的红线才像蛇信子一样缩了回去。

齐玉的哭声逐渐弱下去，314正要跟岑白说什么，齐玉却忽然道：“外面的雨…好像变红了…”

岑白闻声看出去，透明的雨滴霎时变得鲜红，像是血水，铺天盖地。

整个世界都被染红。

这是岑白之前没见过的景象。

“到通灵界了。”

蜮章又从314掌心发出声音，语气里竟还有几分兴奋。

这可把齐玉吓了一跳，她看清是考官手里的小盒子在说话，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接受这个事实，“什...什么界！”

蜮章很高兴有人搭话，故作深沉地压低声音，“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若是一处聚集的鬼域太多，就会形成酷似冥界的通灵界，这就是传说的，百鬼夜行。”

说着，又悄悄伸出红线落在齐玉掌心的伤口处，片刻便凝住了血。

314攥紧掌心，“闭嘴。”

岑白之前看话本上写过，有些从冥界偷跑出来或者不甘心归于冥界的鬼，会凝聚鬼气，用法力建成一个鬼域，自己做鬼域主，就跟自立山头差不多。

314拍了拍岑白面前的方向盘，“这雨不对劲，开车。”

岑白试探着拧动钥匙，车子轰鸣几声，正要熄火，却见314抬起那只白若樗蒲的手，缕缕黄沙从他的掌心流淌出来，像是来自黄泉，萦绕的森森鬼气顷刻间消散。

车子竟真的启动了！

岑白又惊又喜，按照原定的道路往前开。

暂时没有鬼再围上来，齐玉忐忑不安地望向窗外，发现这条路上的建筑也和之前来练习时不同了。

岑白也发现了这一点，尤其是前面的一排商铺。

车停在临街的第一家商铺前，任凭岑白再怎么踩油门，也开不动了。

“是张记凉皮！这家店怎么会在这？”

齐玉的惊呼声划破寂静，尾音颤抖着，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这家店应该已经被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