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很好的家人。”
听着松川郁也絮絮叨叨地讲着他与那位名为佐伯亚的老人之间的一点一滴,松田阵平也不禁弯起了嘴角。
虽然知道对方在成长的过程中并不缺乏爱,但亲耳听到那些温暖的、琐碎的日常,还是有一种内心终于踏实落地的实感。不知是欣慰还是什么,大概是一直以来那份属于友人的隐隐忧虑终于消弭,他的内心也轻松了不少。
“你家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在意大利行业竞争激烈吗?”
心态有了某种微妙转变的松田阵平在再度开口时,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了不少,顺口便找了个能继续对谈下去的话题。
谁知面对这个可以称得上普通的问题,松川郁也可疑地沉默了一阵,随后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一般,缓缓开口道:“我家公司从事的行业比较有地域特色。”
“你知道的,由于一些历史传统原因,意大利这片区域有些……特殊。所以我家公司会涉及安全防卫领域。”
防御反击也是防御。
“主要是从事安保装备运输与贩卖这方面。”
谁说军/火/枪/械不算安保装备呢?
“不过最近也在开发新业务,开拓有关远洋货运的市场。”
据他观察日本地下世界也挺混乱的,势力错综复杂,来都来了,顺便发展一下这边的业务也很正常吧。
虽然眼下这件事主要是接手了海亚商事的佐佐木信一在负责。
松田阵平从他的话中理解总结了一下:“安保领域的器械设备买卖和货运行业?”
他脑子里冒出甩棍、强光手电筒、防护服、防爆盾之类的东西。
“是这样没错。”武器供应商松川郁也诚恳地答道。
他脑子里冒出手/榴/弹、狙/击/枪、火/箭/筒、莫斯卡①之类的东西。
“至于竞争激不激烈这种问题……我家的公司在我父母那一代就扎根意大利了,在当地还是有一定信誉和知名度的。近些年来发展得更加不错,因为我和我表哥的家族——这是意大利人对集团的一种习惯性称呼啦——进行了深度合作,和当地的行业龙头也成功签订了交易合约,所以一般不会有不长眼……别有用心的人采取什么阴私手段。”松川郁也笑容灿烂地双掌一合,“大家都是正常商业竞争。”
松川郁也的语气很轻快,但松田阵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词:“‘一般’?也就是说你还是遇到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恶劣手段。”
松川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一点上追根究底,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但最终还是微微踮起脚,侧过身将右臂抬起。
“你这是干什么……”松田阵平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的目光也随之停留在了松川郁也的侧肋处。
那里有一块伤疤。
大概是因为有着欧洲人的血统,松川郁也的皮肤很白,这也就衬得他侧肋处的疤痕格外狰狞显眼。
身为刑警的松田阵平自然能看出来,那是枪伤的痕迹。
水珠自抬起的右臂处往下滑落,经由腋下,滑过这块伤疤,最后无声融入水中,松田阵平这才像灼了眼一般匆匆把目光从那处移开:“这是……怎么弄的?”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不过联想到他刚才的问题,也不难猜出答案。
“我刚接触公司业务的时候,有个不知好歹的竞争对手,以交易为幌子,把我引到了黑)(帮的火并现场。”松川郁也淡淡地说道,“那些杀红了眼的人可不会特地去区分我是不是被波及的路人。”
“最开始缺乏经验,栽了跟头也是正常的,吃一堑长一智,之后就不会犯这种错误了,而且我事后也有好好回敬那些让我吃亏的人。”
“啧,这不是重点吧!”不知为什么,见到对方这幅不以为意的态度,松田阵平内心里莫名多出一股烦闷。
他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脑后蜷曲的头发。
“没关系,我之后都很注意安全。”像是明了他的意思,松川郁也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双眼认真而又平静地注视着他,“不会有问题的。”
“那件事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被关在了家里的庄园里学习格斗和枪/械。啊,你知道的,在意大利的枪/支管控比日本要宽松很多,所以说我对枪/械之类的还算熟悉。”方才眼中的严肃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松川郁也的神情随之变得唏嘘难言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很努力去学了……总之,学习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啊。”
腕间内侧的温热让松田阵平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的部位,但确实是一个很少被他人触碰的地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的指尖搭在了他脆弱的腕动脉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却给他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陌生又新奇的触感不停引诱着他的注意力,那一点细微不分明的感触被放大,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血管之中汩汩流动着的血液和跳动的脉搏。
而胸口的某个地方此刻正与跳动着的脉搏同调。
同样富有节奏感。
一下、又一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身手那么好。”松田阵平强行将自己跑偏的思绪拽了回来,还有心思调侃道,“不过,‘家里的庄园’,没想到我的邻居居然还是一位大少爷啊。”
“大少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受到家庭教师的摧残。”松川郁也耸了耸肩,“老师只会更加严格,而不是让我混吃等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收回了搭在对方腕间的那只手。
年轻人的动作十分从容自然,抽离时指尖和指腹无意在腕内划出几道浅浅的直线,像极了某种隐秘的摩挲。
无形的痕迹上似乎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痒意,这让手腕的主人又不自觉地去关注那一小块皮肤。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今天走神的频率有些过高了。
不知是不是热气腾腾的温泉水泡久了,他莫名感到有些头昏,像是脑子里一时被塞进了很多混沌而又似是而非的东西,以致于身边人说话时他都不能全神贯注,而是机械性地与之一问一答。
看出来了,确实是经过了很严格的锻炼。
他这样想道。
松川郁也并不是魁梧壮硕的类型,他的身形很标准,不胖也不过分纤细,平时看上去和校园中的普通大学生差不多。
但此刻,透过薄薄的一层白色水雾,却能看到对方身上线条分明的流畅肌肉,见识过对方的身手后,也不难联想到其下蕴藏着的爆发力。
“我的拳击也是从小练起的。”移开视线后,松田阵平后退两步靠在了汤池边缘,微微抬起头说道,“算是受到了我父亲的影响吧。”
他同样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除了从小的锻炼积累之外,成为警察、将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工作后也始终没有懈怠。
“其实,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当警察的,小时候想着和父亲一样,当一名职业拳击手也不错。”
曾经的那些往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诉之于口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警校里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他的朋友们都还很年轻,比现在的松川郁也还要小一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是天不怕地不怕又有着无限潜能的最好年纪,眼前是灿烂耀眼的阳光,身边是自由不羁的长风,他们聚在一起,大笑着谈论那些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事,仿佛所有的旧伤都能被抚平。
但是今日,在这个箱根的夜晚、在人声鼎沸的温泉池里、在这个似乎隔绝了一切的小小角落,松田阵平蓦然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幕幕生机勃勃、神采飞扬的场景。
回忆的触角不断向更深远处延伸,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阀门,他也突然有了想诉说些什么的**。
大概是松川郁也率先谈论起了往事,他再开口时也不觉得滞涩或是突兀,只觉得是一种“礼尚往来”了。
“但是后来我父亲被卷入了一起杀人案里,他是被冤枉的……”
溶溶月色之下,松田阵平从父亲的遭遇讲到自己考上警校后丰富多彩的经历,连带着他曾经那个有些幼稚却又年轻气盛的“暴打警视总监”的愿望也一并娓娓道来。
二十二岁警校毕业典礼上的松田阵平也许还会为这个充满了一时意气的想法感到有些难为情,但二十九岁的他再提起这桩几乎要无人知晓的往事时,就是纯粹地作一笑谈了。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提起他的那几位朋友。
虽然七年里,这些家伙一个个地不见了踪影,唯一一个仍在他眼前蹦跶的,也披了层马甲换了名字,还挂上了一副开朗到有些恶心的表情,但过往的那些日子总归是熠熠生辉的。
不过出于一些顾忌,有关于hiro和zero的事他还是很少提,都作了模糊化处理——即便松川郁也已经从普拉米亚口中知道了这两个绰号,也知道了波洛的安室透先生就是zero——他只提班长,以及,提得最多的还是他那位幼驯染。
“Hagi那个混蛋,尽会给人添麻烦。”松田阵平口中说着毫不客气的话,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看见了对方那张充满活力、正在wink~搞怪的脸。
让他想叹息都叹息不起来了。
“但松田先生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为萩原警官报仇了。”松川郁也笑叹着说道,“可惜的是,我没能来得及认识那位萩原警官。”
松田阵平斜觑了身边的年轻人一眼:“那家伙,还没你稳重呢。”
“不过,会说花言巧语装绅士这一点倒是有点像。”
松川郁也睁圆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贴近了对方:“花言巧语?!我在松田先生心里居然是这种形象吗?!”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捂住胸口:“我一直以为我是很诚恳的。”
“倒不是这方面,只是……你这小子表面上总是斯文坦荡又绅士的,但实际上绝对不是这样吧!”
松田阵平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捏了一把对方的发尾——因为要泡温泉,对方脑后的小辫子就没有任其自然垂落,而是被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此刻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上去手感很好。
他说的也是实话。
接触久了,就能感觉到这家伙就像是一只斯斯文文、但肚子里总在翻涌着些坏水的小狐狸。
似乎藏着不少秘密,有时候没人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太过分了——”松川郁也拖长声音棒读道。
不过他的话语间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意义上的反驳,连脑后的小揪揪也任由对方捏在手中,没有丝毫挣扎甩动。
“可是——就算松田先生这样说,我也原谅你啦。”他微微仰起头,盯住对方,弯起了眉眼,天上细碎的繁星映落在了他黑亮的眼眸中,“因为我很高兴松田先生能够告诉我这些过去的事。这不仅代表了松田先生愿意信任我,也代表松田先生愿意让我更近一步、让我更加深入地去了解那个真实的你。”
“人的一生很漫长,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又充满了偶然,彼此之间也不是那么容易敞开心扉的。所以,不是在第一时间相遇的我和你,却能知晓彼此相遇时间之外的人生,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奇迹’了。”
“我喜欢‘奇迹’,所以只要你想,我同样愿意将我们相遇之前的人生分享给你听。”
松田阵平:……
这家伙……还说他不会花言巧语!
注:①家教里的一种机器人,同时也是军事武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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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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