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开始回忆。
那天是家长会,因为教室被老师征用,高一年级被安排到操场进行集体活动。
休息期间,小明和自己的朋友们聚在一起,东扯西扯了一会儿。
谈到这次家长会有个小弟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他父母刚离完婚,想方设法推脱,最后一个都没来。
小明是个讲义气的,朋友难过他要安慰,但他这个人肚子里没墨,也没学过正经安慰人的办法,只知道自己难过的时候,喜欢听些比自己更糟糕的经历。
他把自己那些博同情的故事拿了出来,反复加工:“害!你父母没来算好的了!”
“我妈今儿来了,但tmd我老爹养的那个小三居然也在,害TM坐前后桌!我都不敢去想我妈要发多大火!”
“啊?”
有更刷新底线的故事出来,朋友们都来吃瓜。
小明老爹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儿他们都知道,只是这小三见正宫,还在一个学校里,那得多刺激啊。
“”
一颗足球正中眉心,踢得小明眼冒金心。
“焯!”他捂着晕乎乎的脑袋,“谁TM在操场踢球啊!”
果然是被踢坏脑袋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哥,呃……”善良的小弟语气婉转,“这操场好像本来就是可以踢球的。”
“是哪个魂淡,踢球不长眼!朝我的脑门踢!”
眼见一个小小的,丑不拉几的鱼脸矮子,小跑着来到他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弄丢了球。”
“该死的,晦气。”
学校里有明文规定,人类和鱼族不得当众起冲突,否则一律给人按上一个歧视鱼族的大帽子。
为了响应教会“和谐共处”的大政策,建设文明校园,小明硬生生将气儿给憋了回去。
脑门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次是他大人有大量,做了件好事儿,可以积福报的。
田乐乐拖着一个巨大的网兜,里面还有十来个足球,一个劲儿地给人弯腰道歉,声音听着快要哭出来了。
“行行了,你走吧走吧。”小明挥手打发人走开。
可田乐乐跟吓破了胆一样,腿脚没有挪动半厘,甚至抱起了脑袋。
“嘶,让你走,你听到没有!”
“我们大哥让你走,你还站着干什么?”
他们说话总是没什么好口气,听上去像极了恐吓。
小明简直奇了怪了,自己都什么都说,这条丑鱼就吓成这样,难道是平时威名在外,都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啦?
“你TM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呢?赶紧滚去送你的球去。”小明捧着弟弟们拿回来的球,精准地丢进对方怀里,“不准tm哭,听着令人烦。”
田乐乐被球砸得连连后退,他抱着球,瑟瑟发抖,呜咽着离开。
“看什么看!我可没欺负他!”
小明一吼,视线“欻”地收回。
他享受着被人恐惧的感受,大家都听他的,仿佛他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大人物。
但在别人眼中,他只是欺负人的大恶霸。
至此,回忆结束。
“然后隔天,那个叫玉子的家伙就带着田乐乐找上门来,说要找我算账。”小明直到现在都觉得,那群混混故意设局等他跳进去,“然后,我就喊一哥过来帮忙了。”
在他的描述中,田乐乐似乎只是被“黑泥”小团伙利用的工具,他还是更恨那个玉子。
裴念凉没有说话。
在她的脑海中,关于田乐乐的信息不断交汇、碰撞,最终浮现出一个疑问:如果每个人口中的他都是不一样的,那真实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看到裴念凉一副沉思的模样,小明以为她在怀疑:“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了。”
“我相信。”
小明的脸色这才慢慢好转。
“现在想来,我一定是中了他们的圈套,随便给我扣一个欺负人的帽子,他们动手就有正当理由了,简直太卑鄙了!”他越说越激动,发泄般地捶打床褥:“一哥的死,肯定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在伴侣配对中,弱小的小丑鱼非常擅长隐忍,寻求篡位机会。’
那条鱼人的话再次浮现,裴念凉尝试着拼凑出田乐乐另一幅模样。
弱小、乖巧、毫无攻击性,因为他知道自己力量弱小,所以对“强者”言听计从,在关键时刻,利用这些“强者”来保护自己。这似乎就是田乐乐的“生存策略”。
但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田乐乐只要继续隐忍,小明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作为“弱小”的一方主动找上门。
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真如小明所说,是强子他们为了报仇故意设的局?
“你和强子他们结过怨?” 裴念凉按照他的思路问。
“没有啊,在玉子那事之前,我连强子是谁都不知道。”
秦洛阳抱着胳膊,冷不丁来了一句:“说不定是你的说话方式无意当中得罪了一些人。”
“那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也该自报家门,把理由说出来吧。”小明逻辑清晰:“当时玉子说的就是我欺负了田乐乐,可我压根没有,这不就是纯粹挑事儿吗?”
“你说没有就没有?态度恶劣怎么不算欺负?”
秦洛阳说教式的态度又惹毛了小明:“那tm老子动他一根汗毛了吗?没有吧!反而是老子脑壳长了一个包。”
“只有听了玉子的证词,才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小明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天花板:“ICU里躺着呢,你有本事就去问呗。”
“……”
关键线索中断的滋味,真是令人郁结。
滴滴。
通讯器响了两声。
裴念凉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环,将目光投向秦洛阳。
他的通讯器更时髦,是挂在胸前的胸牌,此时正滴滴闪着绿点。
大概是教会的消息,秦洛阳眉毛一皱,转身就拿着通讯器往病房外走。
裴念凉的注意力跟着飘了出去。
病房外。
秦洛阳特意往里面望了一眼,确定没人跟出来后,才掀起小方块上的盖子。
黑袍队员的虚拟形象漂浮在面前,栩栩如生。
“领队!我们找到了一条线索。”
“距离护城河10KM的公厕中,有焚烧衣物的痕迹,现场残有血液反应,我们怀疑是凶手作案后销毁衣物的地方。”
“很好。”得到重要线索后,秦洛阳眉头总算舒展:“案发时间前后有人去过那里吗?”
“有,而且只有一个。”
“谁?”
“田乐乐。”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回答。
“他那个胆子,那个身板?该不会是被强子他们利用了吧。”
田乐乐弱小可怜的形象深入人心,秦洛阳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是作案人。
而强子作为嫌疑最大的一方,至今下落不明,怀疑到他的头上也是顺理成章。
“你们继续审了没有,田乐乐怎么说?”
“昨天询问完之后,我们初步确定他和案子没关系,所以今早就放他走了。”
“那再把人叫回来啊。”
“我们有去找。”虚拟小人的脸上浮现出犹豫,最后抱着豁出去一般的决心,说:
“但,田乐乐失踪了。”
“焯!”秦洛阳气得受不了,狠狠地给墙壁来了一拳:“强子他们都没找到,这会儿又失踪一个,你们TMD干什么吃的!”
“对,对对对不起,领队!”
“对不起有个屁用,还不赶紧给我去找!找不到都TM给我去扫一个月厕所!”
秦洛阳气得又锤了两下墙,结果瞄到房门边上的裴念凉,一时间面子上挂不住:“案件无关人员,回避知道吗?”
她无视他的装腔作势:“我刚才听到田乐乐回去了,那是不是余苏梁也回来了?”
如果余苏梁已经回来了,那她也不用继续查下去。
“如果已经确定和案件没关系的话,教会应该会放他走。”
“我知道了。”
看来余苏梁骗她,教会的办事效率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不靠谱。
“喂!你站住。”秦洛阳一把拽住想走的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出现在案件相关人员身边,到底想要干嘛?”
“我只是想要证明余苏梁和这件事没关系,让他回来。”她尝试转了两下手腕,转不动,便放弃,任由他抓着:“如果他没事了,我也可以走了。”
“不行!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太多内幕。”秦洛阳一口将她回绝:“这件案子查清楚之前,你得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得确保你不会通风报信,影响查案进程。”
眼看着事情逐渐滑向失控的边缘,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这是什么道理?”
“或者你想被关进教会,被人看着吗?”
裴念凉看着他,从他认真的表情上判断,他不像是看玩笑,他真的会将她关进去。
“可我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你们已经调查过了,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的解释有多么的苍白无力,甚至显现出一种天真。
习惯了观察者的身份,裴念凉总是以上帝视角观察着水晶球里的故事。遇到不想看的故事,她总是以为只要闭上双眼,她就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也会成为别人水晶球里的玩偶。
一旦按下开始键,闭上眼的玩偶依然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转动,直到发条停止转动。
“下次多管闲事之前,多想想后果。有些事情一经开始,就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的。”她被秦洛阳拽着踉跄了两步。
“跟我走。”
裴念凉回过神来,问:“去哪儿?”
“边缘城区,田乐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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